她覺得自己能改變什麼?憑她一人之力,這上海灘的鬥爭,風風雨雨數十載,死的人不計其數,犧牲的人何其多,憑她的幾句話,她能夠改變什麼————
卻見季衍深深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着什麼,好久,方纔又吐出話來,“蘇鼎死了,上位的人是李安遠,如今巨龍幫的頭,就是李安遠。”
他一句話炸得來喜腦子嗡嗡作響,一時間恢復不過來。
如此將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李安遠設的局,本身就是爲了自己上位,蘇鼎的死,跟他肯定有關係,將罪名推到沐向東身上,又可以損傷青幫一大勢力,果真是一石二鳥。
李安遠,果真是狼子野心。
她突然覺得有些莫名的恐懼,李安遠已經不再是趙公館的李安遠的,現在的他心計深沉,不擇手段……
季衍緩緩又開了口,“上次的軍火貨倉,也是他故意泄露給你,好讓我帶人去掃貨,目的就是想離間蘇鼎和日本人,介入到日本人的合作之中。”
這個李安遠,真是不能小看啊。
來喜已經從思緒拉回神來,慢慢消化了這個事實,輕輕地出了聲,“所以,李安遠肯定是不會放過沐向東的了……”
因爲他現在的目標是青幫,沐向東,只是第一個對象而已,忽然之間竟覺得有些悲涼,這上海的鬥爭永無止境,倒了一個趙四海和蘇鼎,現在是李安遠,就算不是李安遠,也肯定有其他的人。
“方竣,派人去看着李安遠和巡捕房那邊,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稟報,再派人去找向東,跟他保持時刻聯繫,通知杜先生,我先去會會林懷弦。”把事情吩咐好,他邁開步子,轉身就要離開。
“二爺。”身後忽然想起細細軟軟的聲音,他的心猛地一震。
“我等你和沐少回來。”他聽見她這麼說到,心上忽生了錯覺,彷彿來喜的滿心擔憂全部都掛在他的身上,讓他的心如被針扎,細密的生疼起來。
並沒有答話,他徑自往外走去。
這些年來,沐向東和他跟着杜先生,生生死死,腥風血雨走過,雖然沐向東表面上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但是誰都知道他是最重情義的那個人,他們出來混的人,兄弟如手足,如今沐向東出了這樣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卻是更要萬分的冷靜,眼下拋球場已經開始進行了,他不能大意,一個不小心,青幫就再也翻不身。
大雪還在下着,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隨着他走了很遠很遠。
來喜看着季衍離開,這才驚覺自己用力過度,手心都被指甲磕出了血絲來。
沐向東是因爲她纔出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出事。
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找李安遠了。
也許李安
遠知道她是來喜之後……
也許可以……
一刻也呆不住,來喜連大衣也沒有穿,只着了單薄的旗袍就跑了出去,啊九一驚,手忙腳亂地回屋拿大衣,等到出來的時候,哪裡還有來喜的影子?
心裡七上八下,一刻也沒得安寧。
沈醒跟着沐向東去了巡捕房,方竣和季衍也離開了,門口一輛車也沒有,她也顧不得許多,踏着滿地的冰冷栽進風雪之中。
白色如絮的雪花很快在她的身上落下,融化了一點一滴,她跑得雙腳都沒了知覺,待到了蘇鼎的舊址,呼出的大口大口都是白色的氣霧,不一下子,連呼出來的空氣都變成冰冷的了。
蘇公館裡裡外外地守了一層人,她也顧不得現下青幫與巨龍幫正是水深火熱的地步,一心只想着希望李安遠可以憑以往的情意,放過沐向東。
輝煌的客廳之中裡,座上的李安遠一身絨服,做了巨龍幫的頭之後,確是要比先前有威嚴得多了。
他的眉眼淡淡,看起來似乎還是如以往一般的溫和,卻是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冽,來喜的心忽然有些發寒。
距離上次見李安遠纔是多久,怎麼此刻竟覺得他變得連她都要認不出來了。
這個人,真的是她認識的李安遠嗎?
見着她來,李安遠也並不拐彎抹角,直接就挑明瞭話題,“如果你今日是來跟我說沐向東的事,那我只能跟你說聲抱歉,這沐向東,我是肯定不會放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就當我是求你,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沐少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不能看着他出事。”
“哈。”李安遠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諷刺的笑意,“明珠小姐對沐少果真有情有義,真讓人感動啊,可是感動歸感動,這沐向東眼下是我的敵人,你憑什麼要我放了他?”
來喜有些眩暈,咬了咬脣,定了定神,“我還以爲是我聽錯了,還以爲是我誤會了,原來真的全部都是你一手計劃的,李安遠,你的目的是什麼?這上海灘風風雨雨,一路走來,你還想再繼續鬥多久?”
卻沒想到李安遠微微地笑了,“這上海灘,歷來都是權勢鬥爭的天下,今日我可以爬上巨龍幫龍頭的位置,自然也能爬上上海灘霸主的位置,權勢地位有誰不稀罕,我也不例外,這只是人之常情,我有這個能力,自然就有這個野心。”
他說的躊躇滿志,似乎整個上海就被他踏在腳下,明亮的眸子裡透露出不容反駁的決心。
來喜的心一顫。
“李安遠,假如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來喜,你願意爲了她收手嗎?”她的眼似乎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一下子就要碎掉一樣。
提到來喜這個名字,李安遠明顯一頓,身子僵着,很直很直,似乎是
想起了一些什麼事,很久纔有開口,“來喜,已經死了……所以……這個可能,根本不可能存在……”
是啊,來喜已經死了。
李安遠暗下眼來。
即使有朝一日他成了上海灘的霸主,即使他高高在上,有權有勢,卻是在往後的日子裡,再也不會有人像來喜那樣,簡單地只看着他,全心全意地對他好。
寥寥餘生,再也沒有人能像來喜那樣,站在他的身邊。
“如果……如果我說……”她低下了頭,眼睛一直看着大理石地面,思索了很久很久,“如果我說我就是……”
“不用說了。”李安遠忽然喝止住她的話,“不管你以什麼樣的原因,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心,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麼可能放棄。”他轉過頭去,“小六,送明珠小姐回去。”
那句話卡在喉嚨之間,卡得來喜的心生生地疼。
挺直了腰桿,她的臉上勾了淺笑,搖曳生姿,飄忽不定的笑,讓人覺得看不真切,“不用了,我自己走。”
突然就醒悟了。
爲自己的天真。
她覺得自己能改變什麼?憑她一人之力,這上海灘的鬥爭,風風雨雨數十載,死的人不計其數,犧牲的人何其多,憑她的幾句話,她能夠改變什麼?這鬥爭,永遠也不會因爲任何人而停止,因爲這就是這個大都會的運轉法則。
渾渾噩噩地步出了大門,迎面而來的冷風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頭髮已經被雪花沾溼了,掛在額間,身子被溼衣蘊得都沒有知覺了,滿手滿腳的都是冰冷。
拐角處忽然走過來一人,那人一身明紫,越發地明媚迷離,正是安小舞,她正看着她微笑,那笑,無端讓人從心裡寒涼。
來喜心力交瘁,這下也無心跟安小舞周旋什麼,邁開步子就要離開,卻沒想到安小舞伸出手來,擋住了她的去路,緩緩地道出聲來,“明珠小姐可真是貴客,怎麼,今天到來莫不是爲了沐向東的事情吧?”她咯咯地又笑了,“我就說着,這沐少對你是有情有義,就算明知道這是一個局,也還是要跳進去的,哎呀,天氣這麼冷,你怎麼這麼狼狽。”她作勢就去脫自己身上的大衣,“來,披着,要是凍着了可就不好了……”
來喜皺了眉,閃過她遞衣的手,勾了脣笑,“這倒不用你費心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可好得很。”
眼下她的模樣雖狼狽,那雙眼卻泛着異樣柔和的光芒,越發地讓人生了憐愛之心,安小舞的心馬上就不舒服起來,即使是在這個時候,她不卑不亢的態度,端端地讓她的氣勢低了一截,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對着季明珠,氣勢就是差了她那麼多。“季明珠,你這模樣可真叫人可憐,也是,沒了沐少這個靠山,你也不過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