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他有什麼關是不能過的。老實說,並不是不厭倦這樣終日惶恐的日子,爬得越高,跌下的也就越重————
偌大空曠的室內,爐火燃得極旺,近幾年來,越發的怕冷了,翡翠和他都一樣,都是極度怕冷的人。
彼時的他們,住在破落的小屋子裡,窮人的冬天是最難過的,漫天的風雪好像從來不停歇一樣,不管再怎麼抱緊了身子,還是覺得冷,手腳都要冷得沒有知覺……
杜錦川從牀上起了身,站在窗前看外頭雪白銀妝的一片,入眼所見的都是灰濛一片,即使僅有一點點的陽光,都是帶着冷意的沒有溫和的樣子。
屋子裡的擺設極度精緻,桌子櫃木用的都是上好的檀香木,鋪上柔軟的絲緞,古老的時鐘搖着鐘擺,發出滴答的聲音。
門咔嚓一下開了。
杜錦川正立在桌前,並沒有回頭。
能自如進入他屋子的人,除了翡翠別無他人。
對着翡翠,他從來都是沒有防備的,就算翡翠再恨他,也不會對他下手,這樣來說,他還是贏了不是嗎?
翡翠進了屋子,緩緩地在杜錦川的身邊站定,她着了一襲黑色旗袍裝束,領口縷空,身側用金線繡上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明豔至極,“我就在想,你肯定是不得安睡的……”她緩緩開了口,聲音迴盪在上空,極豔,極媚。
杜錦川並未轉頭看她,“你可以放心,我還是挺得住的。”
走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他有什麼關是不能過的。老實說,並不是不厭倦這樣終日惶恐的日子,爬得越高,跌下的也就越重。
“年關將近了。”翡翠停了一下,“大家都在期盼着過個好年,這杜家小館,往年以來,雖說冷清,但有了沐少,多半還是有歡聲笑語的,院子裡那株梅花,是沐少心血來潮押着季衍種下的吧,今年可能會開花,真是可惜了……”
杜錦川終於轉過頭來,四目相會,就這樣互相凝望着,空氣中莫名地有了一種詭異的對峙之意。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他也不想沐向東出事,只是拋球場的地皮一交出去,青幫必定大亂,他不能爲了一時的兄弟之情將青幫置於危機之中。
這個選擇題不是一,就是二,沒有迴轉的餘地。“如今青幫和巨龍幫相互對峙,是個死局,這拋球場落在哪一家,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爲了一塊拋球場的地皮,搞得死傷無數。”翡翠突然低聲笑了,“這拋球場本來就是禍人害己的東西
,何苦搞得天怒人怨,我不相信沒了一個拋球場,青幫就會這麼垮了。”
“這拋球場不是我來做,也會有其他人來做,要這樣拱手讓人,我不甘心。”杜錦川咬了咬牙,眉眼也凌厲了幾分。
“錦川……”翡翠站在那裡,淺笑依然,“假如今日陷在局裡的人是我,青幫和我,你會選擇什麼?其實我就算不問這個問題,我也是知道答案,因爲你只有一個選擇,除了選擇我,你別無他法,就像此時此刻,我恨你,卻還是不得不站在你身邊與你同進退。”
翡翠的一字一句,如針般刺進他的的心裡。“你就是太瞭解我,知道我絕對會拿出地皮來救向東,是不是?”
就算今日翡翠不來說這些話,他最後還是會把地皮交出來。
她眉眼一笑,在昏暗的陽光中折射出絢麗的光芒來,“果然,即使現在看着你因爲這塊地皮遭受不幸,我還是不能感覺到快樂……仇恨,真不是好東西……”
“夏生茗的不幸,會延續到我的身上嗎?”杜錦川若無其事地開了口。
翡翠聞言,臉色微變,狠狠地喘了一口氣出來,“那你可要好好撐着,這麼容易就被打敗,可就不是我認識的杜錦川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到底比夏生茗要強大一些是嗎?”杜錦川看着她,眼眸裡只有魅惑的妖佞,“其實說起來,我這一生和夏生茗的一生,倒也真真是極端的對比,可我確實想知道,在你的心裡,誰更重要一些?”
翡翠看着他的眼,深黑的,濃濃地掩上了悲色。
“我明知道那人是我。”杜錦川笑了,笑得那般得意,“否則那幾次的夜裡,匕首的刀尖到了我的頸上,你爲何下不了手……”
翡翠隱忍得連身子都開始發顫,點了胭脂的容顏,無端地蒙上了水汽,恍惚的,不真切的。
“蕭默。”杜錦川大聲喚了一聲。
門馬上就開了,蕭默走了進來,“杜先生,有什麼吩咐?”
“準備好陪我去趟巡捕房吧,通知季衍,讓他趕過來接向東回去。”他邁開步子,看着她滿眼的冰涼,忽而又笑了,“巡捕房這些地方,待久了不免晦氣,翡翠,你要一起去麼?”
然後,她慢慢地走到了門邊,慢慢地開了口,“不用了……”
大雪突兀地又停了。
變化無常,那麼隨心所欲。
可是不下雪,空氣中似乎也沒有要溫暖的跡象。
從巡捕房的門踏出步來,沐向東微眯了眼,看着迎面走來的季衍,
正想開口,卻不料他一個揮拳,對準他的腹部就是重重一擊,沐向東彎下腰一陣悶哼,臉色微變,卻還是扯出不正經的笑來,“這麼多年了,季衍你一點都沒有退步,這一拳可夠我補好長一段時間……都補不回來了……”
沈醒急忙步上前來扶起沐向東,卻被他揚手揮開了,“哪,季衍只是看到我平安無事的出來,太開心了……沒事……沒事……”
是人都知道季衍若是動手,必定是不留情的,這一拳下去,見沐向東臉色都白了,便知道是有多痛。
“我早跟你說過,你這麼衝動的性子,遲早有一天要害死你。”季衍沉下眼來,“你可知道杜先生爲了救你,將拋球場的地皮交給林懷弦了。”
沐向東聞言一驚,只覺那寒風絲絲地打在臉上,如刀子劃在心上,激得一陣冷戰,“我去找林懷弦,就是用搶的,也要把地皮搶回來……”
季衍揮手,對着沐向東又是一拳,這拳頭又快又狠,沐向東一個踉蹌,跌坐到地上去。
“我以爲你因爲這件事能受到一點教訓,可是看來你還是一點也不長進。”季衍沉默了半刻,眼眸黑如墨色,“你若是再那麼不顧後果,就沒人能幫得了你了……”
沐向東一震,揮手一拳打在了地上,立馬就滲出了殷紅色的血花來,“我沐少頂天立地,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如果要因爲我一個人讓整個青幫陷入困境,我倒寧願杜先生不要救我。”
那一拳落地,一聲悶響,在場的人無不爲之悸動。
跟着沐向東久的人都是知道的,他一貫的沒心沒肺,出了再大的事情都是不太正經,從未見過他這樣寒肅悲冷的模樣。
“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說什麼也沒用。”季衍伸出手在,對着沐向東說道,“喜怒不予人前,要哭要痛都躲回自己的窩去,別在這裡讓人看了笑話。”
沐向東看着季衍良久,隨之伸出手去,重新站定起來,地上遺留下一絲隱忍的痕跡,“我不會讓杜先生的地皮白白失去……”
“失去拋球場的地皮,接下來必定是場硬戰。”季衍看了沐向東一眼,隨之步上了自己的車,“明珠很擔心你,收拾一下心情,去報個平安吧。”
青幫和巨龍幫的戰爭,走到這裡,正是最關鍵的一步了。
李安遠……
看着窗外景色依舊的銀蒼,他撫額深思,他的下一步棋,又會從哪裡入手?
果真是安逸了太久,才讓得別人有機可趁了。
沒了地皮的杜先生,會怎麼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