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有月,獨有一縷殘光時而透過稀薄的烏雲撒向大地,然而卻並沒有照亮這漆黑似墨的夜。
淮安郡中不知由何而來的佛音飄蕩,涌入已經關燈熄火的千家萬戶,每一個被西域攻破的城池在當天夜裡就會響起這些佛音。
一些百姓在不知覺中醒來,神情木納的點開煤燈對着被佛兵強行進入安放在堂中的佛像跪拜,口中唸叨着一些不知何時就已經學會的佛經。
一絲絲只有佛門修至大成的天眼通才能觀看到的願力從跪拜百姓的泥丸宮透出,飛往他們那心中虔誠信仰的佛。
若是蘇辰在此開啓視天眼的話怕是更能看透那種玄奧神秘的力量。
還有一些百姓耳中塞滿棉花以布條裹住,但佛音無孔不入直達靈魂,如此做法不過只能延緩佛化的時間罷了。
抑揚頓挫的佛音越過每一戶人家,躍過每一條街道,躍過每一個村莊,躍過河流來到豐元城極南的一片小樹林裡。
樹林之中寂靜無聲,戰火之後就連鳥兒也不願留戀豐元,飛往它地。每一次大能之間的戰鬥都會引動天地元氣暴亂,這對它們微小的軀體來說卻是無聲的謀殺。
沒有鳥兒駐足的樹林自然也沒有人類駐足,不僅是因爲這裡的孤寂,更是因爲那樹林之中一座座聳立的小土包。
這不僅是一片樹林,更是一片規模不小的墳地。
簌啦啦……風掃落葉的響聲忽然在這片樹林之中迴盪,夜晚的風是溫柔的,它無法衝破這片樹林的阻擋來到墳地之中,這道聲音是……
一座與它墳一般無二的孤墳隱隱有些鼓起,使得其上的一些泥土樹葉滾落,接着墳體破開,從中露出一雙在黑夜中無法辨別性別年紀的手掌。
手掌撥開泥土,一道黑色的身影從中迅速躍出,似乎很久沒有聞到夜空下的氣息,黑衣人重重的吸了兩口空氣,緩緩的吐了出來。
在這座墳體破開之後其它墳體接連破開,跳出一道道與黑衣人相似的身影,寂靜的樹林之中片刻之後多出數十道身影,而還有很多墳沒有絲毫動靜,這說明它們……是真的墳。
殘月照暗影,夜色更深了些。
深色的夜中不知是誰發出的聲音,就像始終壓不上來水的枯井,乾澀而沙啞。
“佛音已響,時機正好,是該與他們算一筆總賬了。”
“豐元城的每一處都記錄着我們的腳印,流淌着我們的汗水,豈是他人可以奪去?”
“侯爺傾盡所有資源培養我們,也該是我們報答的時候了。”
“出發吧……”
沙啞的聲音落下樹林之中響起一陣樹葉被風吹動而互相拍打的啪啪聲,卻不見剛纔那些身影。
……
今夜註定是個不眠夜,信紙照於燈下是一則情報,情報不長,短短數十字,但呼倫卻看了很久。
一會之後信紙落入燈火之中,燃起片刻光華照亮了呼倫閉目鎖眉的臉,不安與恐慌在光華中無法隱藏。
光華暗去,呼倫也睜開了眼,他看着緊閉的大門就像是看到了什麼異常驚恐的東西一般,急急後退握住了那柄陪他征戰殺場的戰刀。
戰刀在手,他微微定下心來,以不同於中州百姓的腔調輕喝道:“什麼人?”
“殺你的人……”
乾澀而又沙啞的聲音不知是從何方響起,呼倫忽然轉身向後,原本應該是密封的牆體卻爲何那般空洞。
微弱的燈光根本無法照亮那漆黑的空洞,卻能看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你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呼倫無法理解爲何萬名佛兵駐守並且被尊者以大神通探查每一寸土地之後的豐元城還會驀然出現如此強大的一位大周強者。
“因爲這裡是我的家,而這……是我的臥房。”沙啞的聲音理所應當的說道。
呼倫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驚問道:“你是三年前患病而死的豐元城主燕飛鴻?”
“我一個小小豐元城主的生死都可以出現在西域的臺案前,也算死而無憾了。”沙啞的聲音以一種極其嘲諷的語色道,“我患病是沒錯,不過卻沒死,我的命有人救,你的命卻無人救。”
“雖然我不知你是如何出現在這裡的,但是你既然出現了,就別想走了。”
呼倫持刀於胸,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燕飛鴻實力強大無比,就是在西部百城城主之中都是前幾之列,佛教之中更是設有他的私密檔案,而呼倫知曉他所患之病也是因佛而起,正是佛教使他患的重病。
能令佛教如此鄭重對待的大周強者自然不是他一個守城將領可以對付的。從一開始呼倫就沒打算與他單獨戰鬥,在他察覺不妥之時就已經使出佛教密法傳音而出,城主府中有上千名佛兵鎮守,並且設有降龍伏虎大陣,就是大周武尊前來也不一定能討到好,燕飛鴻自然也一樣,呼倫相信在他們談話這段時間內,一切應該都已準備妥當。
“你是在拖延時間嗎?”燕飛鴻問道。
“時間已經夠了。”呼倫說道。
“那麼你的安排呢?”燕飛鴻再次問道
呼倫聞言心中有些不安,自己傳音之時已經收到了回覆,可如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屋內無人說話,呼倫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你還是沒有聽懂我的意思。”燕飛鴻冷笑道,“這裡是我的家,所以這裡的一切都只能由我來安排。”
呼倫聽到他這句話時,想說些什麼,聲音卻卡在嗓子裡只能發出如野獸般的嘶吼,他臉色忽然變的驚恐無比,丟下手中的戰刀以鋒利的指甲抓着自己的喉嚨,似乎在他的喉嚨裡卡着一塊石頭在阻擋着他的聲音與呼吸。
呼倫跪伏在地瞳孔之中完全被眼白佔據,臉色鮮紅欲滴,喉嚨處被抓的血肉模糊,鮮血順着地板向着四周流淌。
終於他抓破了自己的喉嚨,一團青煙從他的喉嚨出處冒出,在燈火微光下冉冉升起,隨後消散。
呼倫的瞳孔恢復了正常,呼吸也變得順暢了起來,不過身體卻漸漸失去溫度,隨着他的呼吸地面的鮮血流淌的速度更加快速了些。
一雙黑色的鞋子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努力的擡起頭想要看清這雙黑色鞋子的主人,卻什麼也看不清。
燕飛鴻走到案臺邊的香爐前深深的吸了一口香菸陶醉道:“好懷念這種香味。”
“不過這種香味也只有我可以聞,其他人聞了是要死人的。”
燕飛鴻走過呼倫的面前進入牆體的那處黑洞之中消失不見。
牆還是那面牆,香爐還是那個香爐,微弱的燈火始終沒有熄滅過,還是照在呼倫的臉上,不同的是這次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閉上。
城主府中的燈火依舊通明,卻沒有了生命的氣息,在短短的半個時辰之中,這裡已經化爲了死府。
城主府的大殿之中數十名木魚唸經的僧人安詳的死去,那日日夜夜經久不息的佛音也在殿中僧人死去之時停息。
此時守城的佛兵在沒有得到將領的指示下並不會擅離職守的探查情況。
城中有些百姓眼神漸漸清明,狠勁一提持起板凳就砸向堂中佛像,一時間豐元城中碎響不止。
然而這並不是豐元一城,淮安郡十幾座城每個城中在今夜都出現了許多原本不應該出現的人。
天微微亮,豐元城外一支近萬規模的大軍迅速接近,有佛兵探查,迅速報向城主府。
才推開城主府的大門,面前四名守門佛兵轟然倒塌,頭顱已經不翼而飛,接着佛兵怔怔的向着城主府深處走去,所有巡邏佛兵全部死亡,血液都凝固成了血痂。
佛兵推開了一個又一個房門,所有將領一夜之間全部死亡,當推開最後一間門看到那個跪伏在地卻沒有生息的呼倫時,佛兵徹底崩潰。
……
城外的大周軍隊絲毫沒有停滯,整齊而洶涌的逼近豐元城。
軍前是兩名統領,一名強壯如牛,一名肥胖如山。
“壯哥,我這心裡總是不踏實,你說這一座巍峨巨城,我瞅着都心慌,憑着咱這一萬大軍能打下來嗎?”唐栓看着已經近在眼前的豐元城,對着旁邊的甄壯道。
“瞎說什麼呢你,侯爺說咱倆能打下來,咱就一定能打下來。”甄壯瞪了唐栓一眼,頓了頓聲音又弱了下來,“說不定豐元城中的佛國將領和強者全部在昨夜突然暴斃了呢?”
唐栓瞅了他一眼,兩人相視無話,卻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擔憂,還有強烈的不安。
自信源自於實力,可看着自己二人輪海境的修爲,並且還是一萬大軍中修爲最高者,這是真自信不起來。
唯一能使二人沒有自信卻依舊挺身向前的是昨日南陽夜會蘇辰對他二人吩咐的一番話‘明日晨時栓子你與大壯統領一萬大軍強攻豐元城,務必在晌午之前結束戰鬥,以防西域來援,城破之後窮寇莫追,緊守豐元。’
蘇辰並沒有交代如何破城,話裡行間意味卻很明瞭,豐元必破!
噬魂舊衆對蘇辰有着盲目的信任,唐栓與甄壯二話沒問拍着胸脯保證一定完成命令,可當真的兵臨城下,甚至已經看到城上佛兵架起的一支支鋒芒利箭之時,二人心中難免生出了些惶恐。
不是質疑蘇辰的決定,而是怕自己沒有完成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