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初冬,中州以北的地方都會早些落雪,今年自然也沒有失約。
大雪山腳下一間矮舊的茅草房在雪中孤獨的佇立着,周圍並沒有其它房屋相伴,若不是煙囪裡還冒着白煙,誰也想不到裡面還住着人,想不到這裡還可以住人。
她今天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雖然洗的發白,但並沒有補丁,這是她最體面的一件衣服,平日裡也就去城裡賣織布的時候纔會穿的,今日裡會穿,是因爲家裡有客人。
“咳咳……咳咳……”
內屋裡傳來幾聲咳嗽,她趕緊起身放下手中正在織着的布匹,雙手放嘴邊呼了幾口熱氣,然後走到竈臺邊打開鍋蓋盛了一碗熱粥,匆匆端向內屋。
蘇辰咳嗽了幾聲,慢慢睜開眼,看着陌生的茅草屋頂,和滿是補丁但卻有些微香的棉被,腦袋有些回不過神來,有些木納的喃喃道:“我不是死了嗎?這裡是哪裡?”
這時房間的門簾被掀起,一個少女端着碗走了進來,邊走邊道:“你醒了啊,我給你煮了碗米粥,你趁熱喝了吧!”
少女端着粥碗走到牀前,蘇辰正要起身,卻被少女攔住道:“不用起來,你傷的很重,我是今早看見你暈倒在大雪山腳下,就把你背了回來,你先靠着牆把這碗粥喝了吧。”
“多謝姑涼搭救,在下……咕……”說着肚子就不聽使喚的叫了一聲。
“先把這碗粥喝了在說話吧。”少女止住了蘇辰的話,把粥碗遞給了他。
蘇辰舉手接過,粥碗卻是卻是在手裡巍巍的打着顫,看樣子是喝不上嘴了。
少女看着他的樣子,有些不忍,拿過粥碗道:“還是我來餵你吧。”
蘇辰有些尷尬搖頭道:“這怎麼好意思勞煩姑涼,還是在下自己來吧。”
“我怕你把我辛苦煮的粥給倒牀上去,還是我幫你吧!”少女說着臉色有些微微泛紅。
“那……行吧。”
少女輕笑了一聲,舀起一勺子米粥,低着頭放在嘴邊吹了吹熱氣。
蘇辰趁着這個空閒仔細觀察了一下眼前少女,年紀應該與自己相仿,額前一片青絲很長,長到把整個左臉都遮住了,睫毛也很長,透過劉海還能看清那一葉蝶翼,清秀的臉龐有些微紅,可能是天氣的原因吧,不過也很好看,是令人舒服的好看。
少女擡起頭,遞過那一勺米粥,左額邊的青絲自然微微向後挪了挪。
蘇辰看得有些呆住了,連遞到嘴邊的粥都忘了張嘴喝。
她看到他的神態,頓時無措的收回那一勺熱粥,低着頭顫聲道:“對不起,嚇到你了”
蘇辰一驚,連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我好像見過你臉上的符文。”
少女搖了搖頭,低聲道:“這不是什麼符文,是胎記,我出生時就有。”
她知道他是被嚇到了,她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這種眼神,只是覺得他找得藉口有些無厘頭。
“胎記嗎……”蘇辰回想着什麼,然後又看着她道:“可以給我看看你的胎記嗎?”
她擡起頭,再次看着他的眼睛,是明亮,是清澈,她看過很多人的眼睛,有厭惡,有可憐,有好奇,有無視,沒有一個是他這樣的真誠,沒有絲毫虛假。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拒絕,慢慢得把臉湊了過去,蘇辰擡起手爲她輕撫起額前青絲,碰到了她的臉,蘇辰很明顯感覺到她的身體一顫,她的臉從來沒被別人碰過,也沒人願意碰,就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多餘,她的臉色更紅了些,紅的發燙。
蘇辰看着那盤踞了半張左臉的黑色印記,仔細點可以看出那是由一個個小蝌蚪一樣的符文,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印記。
“是符文!我見過,對!柺杖!和那根老人柺杖上的符文縮小後是一樣的。”蘇辰終於想了起來,驚聲道。
她擡起頭有些疑惑的問道:“什麼符文柺杖?可是我爹說這是胎記,我出生的時就已經有的。”
“你爹?你爹呢,怎麼沒看到他?”蘇辰問道。
少女看着手裡的粥碗,低沉的說道:“我爹走了,兩年前就走了。”
“他怎麼能忍心把你一個人丟下,太狠心了吧!”蘇辰很是氣不過。
少女忽然擡頭,解釋道:“你別這樣說,不是這樣的,他是去找我娘了,我能看出,他很久前就想去找我娘了,只是放心不下我,這纔等了這麼多年。”
“你娘呢,去哪了?”蘇辰問道。
“我娘……我也不知道,我爹說我出生後她就走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少女眼神有些空洞,顯然對這個說法抱有很多猜測。
蘇辰看着她,就如看到了自己,可是她還有爹,自己呢?連爹孃是誰都不知道。
“你怎麼了?”看着有些發呆的蘇辰,少女問道。
“哦,沒什麼,想起了一些事情,還未請教姑涼怎麼稱呼?”蘇辰問道。
“我叫秦雪巖,我爹說我是在大雪中的一個巖洞裡出生的,所以取名爲‘雪巖’。”秦雪巖說完又問向蘇辰:“你呢?”
“我叫蘇辰,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叫蘇辰,我沒見過我爹孃,我跟我師父長大的。”蘇辰說的很隨意。
她聽的卻沒隨意,深深看了一眼這個臉上顯的有些沒心沒肺的少年,但是他眼中閃過的那一絲哀傷,卻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沒有繼續追問,低着頭看着手中的那一勺已經有些發涼的米粥,又放到碗裡攪了一下,重新舀起,遞到他的嘴邊。
他張嘴喝了,剩了兩粒米還在勺子裡,動作有些僵硬。
一時間氣氛有些安靜,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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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辰轉頭看了看有些暗沉的屋子,除了一些梳妝打扮的東西外就再也看不到其它傢俱了,於是開口打破這樣的彆扭氣氛道:“家裡就你一個人嗎?”
“嗯,我爹走後,就我一個人了。”她回答後,又舀了一勺粥遞到他的嘴邊。
這次蘇辰有些熟練了,一粒米都沒留下。
“那你平時裡以什麼維持生計呢?”他又問道,確實很好奇她一個姑娘家的一個人怎麼過日子。
“我啊,春夏就養蠶,秋冬就織些布啊,我織的布可好看了,城裡幾個布鋪都搶着要呢。”秦雪巖說道這裡時顯得很開心。
蘇辰看着她開心也笑了笑,知足就是快樂。
笑過就顯熟絡多了,兩個人一人一句說了起來,也說了很多,她笑的很開心,不是蘇辰的話多麼幽默,而是……有人陪着她說話,就很開心。
窗外的大雪沒有間斷的揮灑,像柳絮一般,像棉花一般,像蒲公英一般在空中舞,在隨風飛。
一抹夜色投下,白色慢慢鋪成銀色,那個低矮的小茅草屋就像是一個小雪堆,差點淹沒在漫天銀色之中,透過那個不成方圓的窗戶可以看到屋外也投出一縷昏黃的燈光,斷斷續續的聲音也沒有停過。
“我被那個遮天大手一下子握住,然後我就暈過去了,之後醒來就看見你了。”
熟絡之後在秦雪巖的詢問之下,蘇辰說了自己爲什麼會暈倒在大雪山下,順帶着描述了一下自己的英雄發展史。
秦雪巖聽到他師父走了會傷感,聽着他被刺殺會驚恐,聽着他的決鬥會擔心,聽着他被兩個好心人相救會感激,她就像一個癡迷的讀者在用心讀着屬於他的詩篇,她也知道他和她是生活在兩個世界中,這次相遇,可能只是個偶然,之後或許將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夜已深,睏意襲人,也有些冷,她坐在牀邊打了個哈且,緊了緊身上的衣物。
蘇辰看在眼裡說道:“今夜已經不早了,你快點去睡覺吧。”
秦雪巖聽後瞬間睏意全無,坐在那裡捏着衣服上的鈕釦,扭捏着半餉沒有說出話來。
蘇辰疑惑,只是聞着被子上的微香剎時明白過來,臉色通紅,就要掀起被子起身,卻動了胸部的傷口,頓時疼的齜牙咧嘴,卻沒發出聲來。
她趕緊起身扶住了他說道:“你身上有傷不能受涼氣,我沒關係的,我就坐在這裡。”
“這怎麼行!”蘇辰一口回絕:“我是男人,怎麼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坐在牀下,而我睡在牀上,這樣我還能算男人嗎。”
蘇辰的聲音果斷的令人無法反駁,只是說完小屋就安靜了下來,安靜的都能聽到屋外簌簌的落雪聲。
頓了片刻後……
“要不……你也上來,我……不碰你。”
沒人回答。
心臟跳動的聲音卻壓過了屋外的落雪聲。
她始終低着頭,不說話,只顧着擺弄上衣的鈕釦,擺弄的都有些鬆動。
蘇辰看着她,看着牆,看着屋頂,看了一會還是咧着嘴動了身,準備起牀,卻被她止住,搖了搖頭。
蘇辰堅持,她拗不過,最終只能站起身,躡手躡腳的脫了鞋子,然後靠着牀邊背對着他躺了下來。
蘇辰看着她的後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嘴角微微勾勒出一絲弧度,輕輕的給她蓋上了被子。
一夜無話,卻註定是兩個人的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