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一棄沒有遭受到第二輪切斬。原因很簡單,他擋開了那兩片金葉。
練家子會躲,這是訓練後的第一反應。那麼平常人的反應是什麼呢?比如說一個人一觸到滾燙的東西,第一反應一般不會是躲,而是往外扔。一個人被什麼昆蟲或動物咬一下,第一反應也不是躲,而是往遠處甩打。生活中還經常可以見到,一個突然受驚的人對驚嚇他的東西首先是揮臂或是踢腿,然後才奔逃。
魯一棄也是這樣,他感覺到了疼痛,疼痛也給他帶來恐懼。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躲避,他想的是把這讓自己疼痛和恐懼的東西趕走。於是他雙手同時甩出。一個可以憑感覺開槍並且百發百中的人,在突然的刺激下,他的出手速度會比子彈還迅疾。所以金葉還未轉過半圈,他的手已經到了,左手手背橫敲在金葉尾部的螺螄狀導流管上,那金葉迅速改變方向直插入地面。右手手中的槍身砸在另一片金葉的側面,那金葉翻轉着撞擊在一面銅鏡上,發出銅鑼般的響聲。
魯一棄隨即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不是因爲銅鏡發出的聲音大,而是由於左耳切傷的地方是真他媽的疼。他的半邊腮幫子都被耳朵上流出的血染紅了。
隨着金葉的落地,那萬道金光也驟然暗下。魯承祖和魯一棄閉着眼,都沒及時覺察到這個現象。而獨眼雖然也閉着眼,但他對光線的敏感度是非同尋常的。隨着金光由明到暗,他的眼睛也由閉到睜。
睜開眼睛的剎那,他看到一個身影從高處向他撲過來。那身影很矯健、很勻稱,彷彿渾身上下都是力量在流動。一瞥之下就知道是個高手,雖然離得還很遠,就已經感覺到那身影帶來的勁風。
真是個小人,居然偷襲。
不對,距離不是很遠,其實那身影已經近在眼前,那身影手中的尖頭短棍已經奔自己頭頂砸來,那短棍尖兒上的寒光已經有些耀眼。
真的是個小人!剛剛在黑暗過道里已經襲擊過魯一棄,現在又偷襲獨眼。
這身影正是襲擊魯一棄的兩尺多高的小人,由於那身影太小,所以給人距離還遠的錯覺。
獨眼後仰,曲腿,然後單手持“雨金剛”猛然挺身,肩背腰腿四點成一條直線撐住用力,狠狠地往外一撞。這是關東霸王盾的招術,他用這招術是欺負對手體形小,準備給他來個硬碰硬。同時他另一隻手拔出梨形鏟,準備在一撞之後,再給那個小人來個乘勝追擊。
一聲巨響,象是巨型銅鑼發出響聲一般。那是很大外力撞擊“雨金剛”傘面發出的。
獨眼失算了,那個小人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大。小人不但沒有被撞出,他自己倒被撞得連退三步,單手所持“雨金剛”差點脫手。隨後便是追擊,不是獨眼預想的用梨形鏟追擊小人兒,而是小人兒的短棍在對獨眼進行追擊。
那小人在傘面上一撞,身體騰躍而起,然後身體收縮,如同空中滑翔的飛鼠,再次撲向獨眼。手中短棍從上往下直刺向獨眼面門。
獨眼繼續退,只有繼續退才能躲過空中的撲刺。只有往後退才能收回“雨金剛”擋在自己和小人之間。
獨眼一退,那小人便知道自己刺不到了,所以不等身體落下,腳尖在“雨金剛”傘檐邊上搭了搭,借獨眼往後收傘的力道繼續撲向前。他的身形依舊處在獨眼和“雨金剛”之間,獨眼依舊憑藉不到“雨金剛”的保護。
獨眼還在往後退,但他後面已經是一面大銅鏡阻住退路。
已經不能退了,那怎麼辦。不能退,那就進。
獨眼突然止住退步,身子一低,和空中撲擊的小人拉開距離。然後腳掌在背後銅鏡上一踹,身體貼着地面平平縱出,並順勢在地面上一個小滾,讓過小人。
小人落地轉身,雖然身材矮小,但動作很是飄逸瀟灑。
獨眼一個滾爬站起身來,動作雖然狼狽,卻是實用有效。
交手才一個回合,獨眼已經處在下風。獨眼清楚自己的失利是由於第一招判斷失誤,所以他要搶回先機。
他用“雨金剛”護住下半身,腳下斜邁半步,手中梨形鏟摟頭蓋頂對那小人砸下去。
小人沒接招,他也退,和獨眼剛纔一樣往後退。他現在的位置也和獨眼一樣,背後就是大銅鏡。他身子在大銅鏡前左右一晃,斜身側步,便如鬼魅般隱沒在幾扇銅鏡中,沒了蹤影。
魯一棄的耳朵十分疼痛,但不影響聽覺。他聽獨眼和小人兒交鋒時發出的巨響。這巨響讓他從疼痛的慌亂中醒悟過來,危險沒有過去,殺戮還在繼續。他也從眼皮的透明度上知道光線的減弱,於是也睜開了眼睛。
剛睜開眼睛時,他的視覺有一點模糊,那是由於眼睛的焦距一時沒調整過來。眼睛的焦距會在很短時間中自動調整。可是就在這很短的時間中,就在模糊漸漸變得清晰的過程裡,他依稀看到一個小東西從一面銅鏡後面閃出,如同一支有楞有尖的鋼鏢似的向獨眼背後直射過去。而獨眼竟然沒有察覺。
那小東西舉一把閃着金屬寒光的棍狀物奔獨眼後腦而去。
槍響了,魯一棄沒絲毫猶豫就開槍了。雖然開槍的同時他看清那小東西是個人,但他沒有一點懊悔,反而再次扣動扳機射出第二顆子彈。
小人兒發出一聲悶哼,從這樣的聲音反應可以知道小人兒很耐得住疼痛。而且他的動作沒有停止也沒有減慢。他的手腕處隨着子彈的飛過,一塊滴血皮肉也同時被帶走,但他手裡的棍狀物依舊緊握在受傷的手中,竟然沒有被帶走。
魯一棄的第二槍射在小人右腿膝蓋處。小人這下連悶哼都沒哼。攻擊的動作更沒停止。唯一有變化的是由於膝蓋一曲,奔獨眼腦後的一擊砸在了後背上面。
這一擊讓獨眼感覺內腑一陣翻江倒海,胸口發悶,嗓子眼發甜,眼中更是金星飛旋。
他聽到槍聲,但槍聲的傳播速度並不比棍子的落下快多少。所以他對這偷襲一點防備都沒有。他怎麼都沒不會想到剛剛遁入銅鏡背後的小人,頃刻間又出現在自己背後。他全身的力都聚在前面,而背後什麼防備都沒有,棍子落下時他連肌肉都沒來得及繃緊一點。
那小人一擊之後,身子斜摔出去。摔落在地後沒做一點停頓,象個瘸腿猴子那樣手腳並用向一面銅鏡爬過去,行動的速度竟然比沒中槍時還快。
魯一棄沒再開槍,因爲他現在的角度打不到小人兒什麼要害部位,就算他把剩下子彈都打了,也不一定能阻止小人兒逃走。
獨眼受的傷並不嚴重,他雖然受到很大力量的打擊,但是那力量大多都被擋住了。誰擋的,他背上的背囊,他背囊中的各種工具,特別是那把精鋼鶴嘴鎬。短棍正好砸在鎬柄上面。
雖然受傷不嚴重,但要調節過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此時周圍銅鏡卻突然移動起來,魯一棄知道這是坎面又開始變化。有兩面大銅鏡從側面往“陽魚眼”中間插過來。魯一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圖,但他知道,他們三個人不能分開。於是他大叫:“三哥,過來!快過來!”
獨眼還是呆呆站在那裡。微彎一點腰背,左手持的“雨金剛”有一側傘骨已是擱在地上,但依舊如盾牌般護住身體要害。右手持梨形鏟撐住地面,其實那鏟子是虛點地面,手臂上的力已經從鏟柄直貫到鏟尖,而項背腰一直到腿也都筋肌繃緊,整個身體就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強弓。
獨眼背部所受打擊的傷痛很快就已經自我調節過來,這就是有功夫人不同與常人的地方,他們知道怎樣忍受疼痛,知道如何調節恢復傷處的功能。他知道自己無礙,他知道自己已經可以繼續搏擊。於是他表現出很虛弱的樣子,裝做再也不能承受一擊了,他想把那個小人騙出來,然後給他來個……
魯一棄在叫他,他不知道着急的叫他是爲了什麼,但魯一棄的話對他來說就象是命令,所以他根本沒作思考就放棄了原有計劃,側身朝魯一棄這邊移動過來。
魯承祖也睜開了眼睛,他反應是慢了點,卻不是年紀的原因。那金葉深插到骨的疼痛確實難以忍受,在他載倒的一霎間他幾乎放棄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睜開眼正好看到了小人的第三次偷襲。
獨眼朝魯一棄這邊移過來。他剛鬆散了原有姿態,邁出了一步,其實這一步還沒有在地面上踩實。一面移動着的銅鏡背後貼地竄出一個小人,他這次是準備從左側面攻擊獨眼的軟肋。
那小人的動作還是那麼迅疾靈活,身影還是那麼矯健勻稱。就象沒受過傷一樣。
魯一棄剛開始看不到偷襲的小人,因爲運動着的銅鏡遮掩了他的行動。等到發現,他已經攻到獨眼身邊了。魯一棄來不及開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人手中的棍尖往獨眼軟肋刺去。
獨眼左手的“雨金剛”轉不過來,右手的梨形鏟更來不及格擋。這一刻他的武器都沒用了。只有他自己還是有用的。
真的,只有他自己是有用的。他放開了左手的“雨金剛”。有些武林人常常是到死都不會放開自己的兵器,人在則兵器在。而獨眼不是武林人,他充其量是個江湖人。江湖人是不擇手段的,只要有需要,他們連親孃老子都扔。
放開“雨金剛”就騰出了左手,騰出了左手就可以抓住棍子。獨眼和小人各抓住棍子的一端。小人試圖繼續往前刺,他知道他還是有機會刺中獨眼。爲什麼?因爲獨眼的力量沒有他大,一個移山斷嶺的高手竟然沒有一個二尺高的小人力量大。
獨眼也知道憑自己一隻左手推不過小人,於是右手梨形鏟斜劈過去。那小人稍稍斜身縮脖躲了過去。獨眼再劈,又被躲過去。獨眼一連劈下十幾鏟,全都被躲過去。小人沒能繼續推刺,因爲他要躲避鏟子,他不會把自己往鏟子口上送。但他也沒有鬆勁,更沒有退後。獨眼就像是被一個小石柱用棍子支棱在那裡亂舞亂劈。
獨眼身後的一面銅鏡晃了一下,又一個身影凌空飛出。小人兒不止一個,小人兒不知道有多少個。
現在偷襲的那個獨眼肯定看不到,但魯一棄看得到,魯承祖也看得到。
魯承祖能做的是大叫一聲“當心!”他只叫了這麼兩個字,這種情形,叫多了也是白叫。
魯一棄能做的是開槍。他感覺到那背後偷襲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一下子放大、拉近,那人的眉心已經貼放在他槍口上面。他開槍了,他的槍法是百發百中,那個偷襲的人是不可能得手的。
子彈飛出,飛出了一半的距離,一面移動的銅鏡卻無巧不巧的正好移到子彈前面,子彈打碎的是那銅鏡的一隻角。
獨眼看不到背後身影,但他聽到腦後風聲。他把手中棍子尖讓過去,同時轉身,揮手中鏟子封擋住背後砸來的棍子。此時,他的身體斜立着,完全依靠手中棍子的支撐。可那棍子的另一端在小人手裡,小人就是小人,小人是比江湖人還要不擇手段的。
棍子的另一端鬆開了,獨眼很清楚,是小人鬆開抓棍子的手。獨眼在往下跌,直直地跌,跌下一個挺大角度的時候,他的背心如重錘擊中。那是鬆開棍子的手捏成的拳頭。獨眼被擊後,身體橫轉九十度,摔了出去。那小人一得手馬上往左側一竄,隱入銅鏡背後。
背後偷襲的身影卻沒走,那也是一個和前面小人一樣高大的高手。他還沒得手,所以他沒走,他要繼續完成他的使命。他再次躍起,手中棍尖直插獨眼心窩。
魯一棄的槍又響了,他沒留情,子彈直奔眉心。空中躍起的矯健身影縮做一團重重摔在地上。
摔倒在地的獨眼沒有馬上爬起,看來這次受的傷比剛纔重多了。魯一棄只好扶着大伯移到獨眼那邊。他還是覺得三個人應該在一起。
來到獨眼身邊,魯一棄正要把獨眼扶起,獨眼忽地自己坐起,一團紅黏的東西嘔出,濺落在腳上穿的薄底兒快靴上面。把月白色的靴幫套口和綁腿染成紫紅。看來獨眼受的傷真的很重,不然不會嘔出紫紅血塊來。
獨眼自己摸索着從包囊中掏出一個皮盒,打開後,裡面有好多小格。獨眼用一把小銀勺各舀一勺黃色粉末和紅色粉末倒在舌頭上面,然後用酒送下。魯一棄看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手在不住地顫抖,但他的目光卻是阻止別人過去幫他。
魯承祖沒有把胯骨上的金葉子起出來,他怕那樣會導致傷口無法控制而流血不止,他更怕葉尖一出,骨頭會碎成幾塊,那樣他就一點都沒辦法行動了。他從木箱中掏出一卷紅布帶,那布帶象是建房時起樑安匾用的吉繩。魯承祖把布帶沿着釘在胯部的金葉上下兩邊纏繞了好幾道,最後在葉片上三指打一個“提寶如意結”。這樣他可以讓疼痛感大大減輕,而且還可以自己勉強走動。傷處也不會繼續惡化。
處理完傷處,魯承祖來到被打死的小人前面搬弄了幾下,他仔細觀察了小人兒的所有特徵,他想知道這人到底是何來歷。
那小人不是小孩,也不是一般的侏儒,而是發育正常的**。他們的身體四肢勻稱、鬚髮皆有,皮膚、肌肉富有彈性,關節靈活有力。這些都和正常人一般無二,唯一不同就是體型小。就象是縮小了的正常**。而且在搬弄時感覺到這人的分量也很重,和體型不成比例。
獨眼已經吃完了藥。坐在地上調整呼吸。他也是到現在才真正看清和他博命的是個什麼玩意兒。他朝那小人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恨恨地罵道:“小丑!絕後的小人!”
“啊!絕後!對了,這是漢閹!”
“應該是‘百歲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