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還是看着他。
何歡澹定地走到大師兄身邊的空位坐下。
開門見山：“我知道大家對新規不滿，但這個新規不是我提的。我只是去旅遊局讓他們撤銷對大師姐的處罰，從沒有提過這個建議。”
“就算不是你提的，也是因爲你去了旅遊局，旅遊局纔出了這個規定。”一個導遊說。
大家紛紛點頭。
大師兄說：“這裡我要說一下。旅遊局三十天退貨退款政策，在歡兒入行之前就開始實行兩年了，接着又讓旅行社把購物含不含以及購物店都明確打進合同中，也有一年了。
這兩年，大家意見也比較大，感覺越來越難做。歡兒才入行幾個月，他不可能改變旅遊局既定策略的。一步一步越來越嚴厲，這是早晚都會實施的。”
“早晚都會實施，但爲什麼不早不晚，就剛好在他去過旅遊局之後？他難逃其咎！”
何歡沒替自己辯解，聽着他們說。大家已經罵了這麼多天，見到他本人，還不讓大家當面罵罵？
“對啊！旅遊局想改變旅遊市場，但哪裡的旅遊市場不是這樣的？也沒見這樣嚴厲的規定！旅遊局只看到小白龍團，但云州大部分還是低價團！”
“不是每個導遊都是小白龍，但每個導遊都要吃飯！”
“都說雲州旅遊黑，天天上新聞，但其他地方就不黑了嗎？旅遊大環境就是這樣。亂才能掙到錢，正規的都掙不到錢。”
“我帶團去過華東。一直說他們正規，有文化，他們也從來沒有負面新聞。實際情況呢？杭州一天，就一個免費的西湖，剩下三個全是購物店！”
“對！都說雲州導遊坑！我在組團社的時候帶團去華東，發達地區，他們不一樣坑我們山裡淳樸的沒見過世面的雲州人民嗎？”
大家笑了。
“華東五天，杭州賣絲綢水晶茶葉，蘇州賣珍珠，無錫賣紫砂，海城賣乳膠！連我們的翡翠他們都賣！還有鍋碗瓢盆！哪樣他們不賣？不都是一樣的嗎？”
大家都大笑起來。
“他們華東五天幾個省市，我們五天雲州還玩不下來。所以一切都發生在雲州，一切都是雲州導遊的問題！
他們沒有遊客投訴嗎？只不過遊客投訴，他們旅遊局要求旅行社必須當天處理，旅行社要求導遊當天處理，不管是道歉還是賠錢，根本不問原因也不問結果。
旅遊局和旅行社不知道導遊是給遊客下跪了還是賠了多少錢，沒人問沒人關心，只要最後沒有投訴，沒有負面新聞就行了。
在他們那邊做導遊的要求就是零投訴！知道爲什麼沒有負面新聞了嗎？”
“全國都是一樣的！最亂的就是炎京！”
“雲州導遊天天被說多黑多兇，但放眼全國，
哪個省市像雲州這麼嚴厲的政策？沒有一個地方的旅遊有云州這麼規範了！還是天天說雲州黑！只不過那些黑的地方沒鬧上網罷了！把火捂滅在了導遊身上！”
“爲什麼你讓遊客道個歉，全國導遊這麼激動？因爲導遊都是從道歉開始的！道歉已經是家常便飯！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遊客嚮導遊道歉，大家當然激動了！”
“但是又有什麼意義呢？一陣激動之後，還不是要繼續裝孫子嗎？”
“榮譽能當飯吃嗎？”
“導遊委屈嗎？委屈！但是導遊給遊客道歉了，賠錢了，旅行社還給你帶團，下個團你還能掙錢。你要當刺頭，好！沒人找你帶團了！”
“你不道歉不賠償，遊客鬧大了，旅遊局處罰得更狠！你覺得處罰不公平，不接受，旅遊局又出個更嚴厲的措施！”
“你以爲你在替我們爭取公道？”
“賠了錢的受了罰的沒說什麼，你爲什麼要去捅這個簍子？”
“你教遊客退款已經是犯了大忌，你再去旅遊局跳更是砸所有人的飯碗！”
何歡沉默。
大師兄、大師姐和樑銘看看他，怕他崩掉。
還好，何歡看起來挺平靜的，先讓他們發泄。
大師姐忍不住替他辯解：“歡兒跟我那個團，也是第一次見到那種情況，他心軟。後來去旅遊局也是想爲我撤銷處罰。”
“他這就是好心辦壞事！你這看不慣那看不慣！這也要改那也要改！多年的規則會存在，自然有它的道理！憑什麼你一進來就要改？就要給大家搗亂？”
“你入行太短，而且一入行就這麼高的起點。你都沒有見過黑暗！”
“你以爲只有你高尚嗎？誰開始不是想着好好講解文化，好好爲遊客服務，掙一份體面錢？”
大家菜沒怎麼動，包間裡已經煙霧繚繞，猶如仙境。
“沒有人不淪陷，就算你不愛錢，你不讓遊客去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就能活下去嗎？不！你會沒有團帶！旅行社是要看業績的啊！咱們是要給旅行社掙錢的啊！”
“不光旅行社，整條旅遊線，都指着咱們掙錢！你不掙錢，沒有一個人喜歡你，沒有一個人配合你，結果就是，離開這個行業。”
“因爲放不下身段，爲了維持內心的一朵小白蓮，離開這個行業的太多了！”
“被遊客罵離開的！賠錢離開的！各種離開的，但從來沒有一個因爲同行砸鍋離開的！小白龍，你要給大家一條活路！”
“對！你起點高，你名氣大，你有文化，有才華，你能接高品質團，你能拿一萬導服費，但我們呢？我們就不用活了嗎？”
“其實市場本來就是分着江湖派和學術派！靠講解和才華征服遊客的導遊，如你，我們很佩服！
你可以做你的學術導遊文化導遊，但我們這些人不如你，也要吃飯呀！
你接的遊客是有錢人，我們接的遊客本身就是沒錢和愛佔便宜的啊！我們光給他們服務不掙錢了嗎？”
“如果有更多遊客報品質團呢？”何歡說。
“怎麼可能？”大家搖頭。
“小白龍！你太天真！旅遊發展了二三十年，物價越來越高，人民越來越有錢，但團費越來越低，爲什麼？報高價團的終究是少數啊！”
“那是因爲高價團混在低價團裡，遊客很難甄別。”何歡說，“所以旅遊局纔出這個新規，不規範市場，讓遊客自己去選擇？一次上當之後，只有永不跟團！
但並不是他們沒有跟團的需求！大家都知道旅遊要做計劃，安排各種瑣事很累，有個人管自己吃管自己住，帶自己玩，花費相當於自由行，爲什麼不報？大家又不是傻子！
旅遊不會消失，會越來越發達！以前的人一輩子待在一個地方！現在的人誰不想出去走走？走一步一個坑！你讓他們怎麼來？
自由行都很難避坑！沒有導遊，總有客棧老闆、總有出租司機，總有路上突然冒出的當地人，來坑他們一把！
但是遊客又有什麼錯呢？他們只是出來玩！我的遊客信任我，因爲我頂着你們多年的規則也要幫他們避坑！
你們只會把他們帶坑裡！我在大理做的事，你們覺得就像神經病！但是你們心知肚明，那是不是坑？
我上個團在香格里拉被路邊冒出的當地人帶去藏藥店坑了十幾萬，我都送團了，換了你們，你們管嗎？我管了！
你們不要光說遊客怎麼怎麼樣，你們又爲遊客做了什麼！有沒有真誠對待他們？”
大家沉默。
“不是我有文化我有才華，所以我可以帶高品質團！風土人情、歷史文化，就擺在那裡，要了解不難！不比你們費心費力賣東西更難！
那是真實的！不需要你昧着良心去推薦！賣東西你還要編故事！你們從接到遊客的第一秒，就在爲購物做鋪墊！”
大師姐瞪他一眼。
“遊客也不傻，經常跟團的遊客都知道你在洗腦賣貨。是你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不是我堵住了你們的路！
我不讓你們看書了？我不讓你們唱歌了？我不讓你們講歷史文化了？
你們說我應該出全省導遊詞！你們願意聽，我願意講！民族園我沒講過嗎？跑馬山和睡美人現在不是用的我的導遊詞嗎？”
“不要什麼都怪別人！我沒有不許你們努力！我沒有壟斷高端市場！接那些爛團，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大師兄和大師姐低頭暗笑，剛剛還怕他崩掉，現在他崩了大家！
一言不發到連珠炮發！
“是！如果雲州團費整體提高了，開始可能會遇冷。因爲一個東西總是打折，你習慣了那個價格，有一天看它漲價了，你就等着它降下來再買。
但是等了很久，它不降，其他同類產品也不降。怎麼樣？最後你還不是會買？
而旅行社往往熬不過這個時間，一看沒人報，紛紛降價。但旅行社收了團不也要導遊接嗎？你們能堅持不接這樣的團嗎？”
大家低頭，前面沒堅持住。
“還有一類顧客，不怕價格高，而是擔心它的品質符合這個價格嗎？因爲價格低，品質不好也認了，反正損失不大。價格高，品質還不好，誰心裡都會不舒服的。
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幾千的團費，兩個人、一家人一起報，就是上萬，這不是小數。我們要做的是打消遊客這個顧慮！讓他知道這裡面沒有坑！這個錢花得值！
這不是我的事，這是我們的事！整個市場規範起來，沒有坑，遊客才能放心大膽地報！”
“人人都有旅遊需求，也知道旅遊花多少錢，只要你們讓他們的錢花得明明白白！不要去坑！不要去騙！
那些堅持不跟團又想出來玩的，自己玩一趟就明白了，然後看到跟自由行差不多的團費， 有人照顧有人帶着，你把她的隱憂解決了，她爲什麼不報？”
“是你們自己把這個行業做爛的啊！我一進來就是這麼爛的一個行業！我想掙個乾淨錢，怎麼就礙着你們了？”
大家沉默。
“無論怎麼樣，既然你們覺得與我有關，既然是我去旅遊局後旅遊局出了這個措施，那好，我給大家爭取權益！
求你們別共情那些毫無文化專靠坑蒙拐騙的導遊了！就是他們敗壞了導遊的名聲！你們要做文化導遊，要接品質團的，就說說，你們要什麼樣的條件！
我去談！我只有一個條件——你們只要堅持一點！他們不答應條件，你們不接團！別特麼我去談條件，你又巴巴地跑去接團！搞得我像個笑話！
如果我去給大家談條件的時候，你們去接團了，那以後大家各走一邊，如你們所願，我走我的學術派，我掙我的乾淨錢！你們怎麼樣跟我無關！
不接團的這段時間哪怕去送外賣，餓不死！但是不要什麼團都接！能不能做到？”
大家面面相覷。
“沒想好？先吃飯吧。”
大師兄和大師姐一口酒差點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