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貨船啓動到駕駛需要多少人?三千人?五千人?甚至更大型號的需要更多。爲了尋找被關在冬眠倉裡強制冬眠的那些人的罪證,但是當我們找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些無法用人類歷史和語言去形容的惡毒的怪誕,無論是以最惡毒最醜陋的詞彙,恐怕也難以言明那艘船上所發生的事情,最開始,我們只是找到了一些古怪的用血液繪製的不規則幾何圖形,血液已經發黑了,但是依然保留著作畫人繪畫過程中的瘋狂舉止,宛若最嚴重的精神病人跳着怪異的舞蹈進行的繪製,荒誕的線條勾勒出了一些微妙且荒誕的邏輯。再往後,我們就發現了隱藏在黑暗中更加深邃的黑暗。
——不顧那些罪惡的船員們激烈的掙扎,我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檢查了整艘貨船,除了一些必須的補給品之外,我們找到了傳說中的樣品,那是一個個的罐子,它們被保存在一個一個按照傾斜的如同七角星排列的玻璃器皿中,上面有着十字的裂縫,在另外一些貨倉裡,我們找到了一些令人作嘔的東西。打開那些貨艙中的集裝箱,我們看到了被封存在其中數量龐大的血肉凝聚塊,是的,我只能用這個形容詞來形容它們,一個個的人體組織被拆下,大腿和手臂以及頭顱被保留得完完整整,但又以怪異而扭曲的審美觀用搗碎的血肉粘合成一團,就像是在以褻瀆的方式向我們的造物主宣戰……
——我本想下令銷燬那些令人不安的肉團,但是我的副官卻制止了我,那些血肉組織中很有可能留有施害者的兇手,無論那是誰,都應該以人類歷史上最殘酷的刑罰接受處罰。我們將那些實驗樣本留在了貨倉裡,將那些肉團放在了另一個安全的角落,保留罪證,然後向地面報告了我們的發現,得到的卻只有沉默,似乎是被嚇傻了,過了幾秒後,那個地面指揮官才決定派遣新的運輸隊伍以及交班人上來,羣星保佑,別再出什麼事了。
——我失眠了,整夜都無法入睡,打開要塞的窗戶,我似乎就能看到畸變的夜空散發着迷茫而怪異的色彩,有時候我竟然覺得那些完全不符合任意時代審美甚至不屬於人間的色彩竟然是如此迷人,我一定是病了,就連醫生開的藥都無法治療,只要一閉上眼睛,我似乎就能看到那些被血肉黏在一起的肉團,以及他們頭顱張開的大嘴哀嚎,伴隨着變換的怪誕色譜,唱出不和諧的音符,在我的腦海中來回旋轉,我試圖一醉方休,但是得到的卻只有更清晰和更加形象的詭異音樂……我聽到了來自動力室的聲音。
接下來的日誌內容又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遊昊之在黑暗的走廊中奔跑,一心三用頭腦此刻也無比清晰。
他很清楚自己沒有時間可以耽擱,否則等待他的只有失敗。
在失敗到來之前儘自己最大努力,這是屬於遊昊之個人的強迫症。
——船上又有一個人失蹤了,這一次是一名科研人員,與那些失蹤的維修工和後勤隊不一樣,他是一個靠得住又時刻保留着好奇心的人,在第一個人失蹤的時候他就說過要仔細檢查一下要塞的情況,但是我沒在意……見鬼,當時我爲什麼沒有在意呢?我的任務不就是儘可能的保護要塞工作人員的生命嗎?我肯定,當初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海中阻擋了我這樣的想法,這種感覺讓我感受到了恐懼,就像是我的大腦不再屬於我自己一樣……當時我竟然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那沒什麼值得在意的”這樣的話,這不是我想說的話!更令我感到恐懼的是我的副手,以及當時在場的所有人,他們都不約而同的同意了我的觀點,現在想想看就像是有一隻手在按着他們的腦袋,強迫他們做出微笑的動作然後按着點頭一樣!
——沒有人能來幫我們!它們似乎無處不在!我能感受到,每個人的笑容,每個人疲憊和絕望的目光,都有它們的身影!它們要出現了!我很肯定!失蹤的人數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一!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將無力對抗它們!
這些句子中帶着毫無意義的感嘆號,就像是有人在鍵盤上敲擊去強制勾起讀者的情感,然後對此感到好奇。
餌。
遊昊之向後面翻去,接下來所有的日誌標題全部變成了“太遲了”。
連起來看一連串“太遲了”的感覺讓人觸目驚心,終於在最後停了下來。
——要塞自己動起來了,它是有生命的,我能感覺到它正在走向自己的終結,我們無法阻止它們的侵蝕,所以,它決定毀滅一切。
然後,又是一連串一連串的“太遲了”,最終,日誌翻到了最後一頁,上面只有一行字。
——我們都將死去。
遊昊之擡起頭,看着漆黑的通道,帶着道樂絲似乎跑了許久,但是對於城市那麼大的要塞而言,這段路只是九牛一毛。
沒有去貨倉是對的。
整理一下線索,遊昊之得出了結論。
視覺感染系生物,用生物來描述不合適,這種生物本應該只存在於想象和幻覺中。
就像是視覺殘像一樣,在視網膜上的錯覺不會很快消失,但最終會消失。
與視覺殘像最大的區別就是這種東西在看過之後不止不會消失,影像還會永遠停留在記憶中。
上面的圖案有着對“宿主”吸引和安定的作用,那就是這些生物的卵,它們會在記憶中生根發芽,然後孵化……
所幸,孵化之後就沒有了這種視覺感染的作用。
逃過了一劫。
遊昊之的腳步停在了一扇大門前,按照上面的翻譯所說的,這裡應該就是這座要塞的動力室。
事出蹊蹺必有鬼。
遊昊之朝着四周看來,沒有比這裡的鬧鬼更加嚴重的了,因爲其他地方都有哪些怪東西在到處亂竄,但這裡卻相當安靜,甚至連人類的身體帶來的感受危險的本能也沉寂了下來。
如果有什麼能夠解釋這裡發生的一切反常,或許只有這裡了。
遊昊之用指揮官的鑰匙卡打開了動力室的大門。
強烈的光線讓人的眼睛都睜不開,那是屬於人類科技和秩序智慧的光芒,在這座巨大的鋼鐵歌劇院中永恆閃爍。
巨大的彷彿沙漏一般的儀器,在其中粒子飛速移動着,從一根導管上自上而下,再從另一根導管上自下而上。
粒子撞擊透過發電裝置的聲音彷彿一連串美妙的音符,在這個冷漠的宇宙空間中迴響。
高能高密度的循環能量,但是少了意識的積累。
遊昊之關閉了艙門,“待在這裡不要動。”
說完,遊昊之獨自走到了動力控制面板前,打開了控制開關。
就在鍵盤上飛快敲擊的遊昊之,似乎沒有發現身後的道樂絲露出了冷漠的表情,然後一步接着一步小心翼翼的朝着遊昊之靠近。
遊昊之似乎是想要從要塞前進的方向找出他當前所處的位置,想和人類世界聯絡嗎?
屏幕上突然間閃現出了一個大大的error。
突如其來的警報聲沒有引起道樂絲的注意,因爲接下來還會不停的彈出報錯窗口……
果然,緊接着又想起了幾聲“error”。
就在這時,遊昊之似乎放棄了一樣,站直了身體,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哎……”
道樂絲的腳步一僵,停了下來。
“你就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道樂絲輕輕的向後退了幾步,臉上冷若冰霜的表情又變回了天真懵懂,“大哥哥,你在說什麼?道樂絲沒有什麼想說的……”
“你不是道樂絲。”遊昊之拿起了指揮官的面板,轉過身,將面板調到了失蹤人員名單,“你早在這個要塞徹底失聯以前就失蹤了。”
道樂絲臉上的表情僵在了笑容上,顯得非常詭異。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人類對於死亡的定義一直都有爭論,”遊昊之說道,“但是,在大腦被開了一個大洞的情況下,絕對活不了。”
道樂絲擡起手,在頭頂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個大洞。
“原來如此,在那個爆炸裡,你緊抱着我的時候,就發現了嗎?”
道樂絲揹着手,似乎不知道這個時候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那,我不是人類,你要消滅我嗎?”
“不會。”遊昊之搖了搖頭。
“爲什麼?”道樂絲歪着頭問道,“我曾經嚇壞了一個人,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展現出自己的意識,因爲我知道,人類一項是不允許出現未知的意識體……”
“我們的敵人應該不是彼此,而是外面那些傢伙,”遊昊之說道,“你很厲害,可以擬態出體溫、性格、聲音,但是卻唯一沒有擬態出氣味……你應該是人類製造的吧?”
道樂絲沒有回答。
遊昊之打開了日誌,“從一開始,你所影響到的,只有像是開玩笑似的嚇壞了一個維修工,接下來直到異種意識入侵,你所顯露出來的影響都有限。”
道樂絲沉默了許久,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遊昊之的話,隨後,低下頭,“我的主程序裡,有守護人類文明這樣的詞彙。”
遊昊之蹲了下來,與道樂絲的視線齊平,“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裡是宇宙的邊緣,”道樂絲說道,“是距離人類文明最遙遠的人類建築之一,很早的時候,宇宙之外的某些意識就企圖通過影響這裡來影響整個宇宙的智慧文明,我不知道祂們是怎麼辦到的,但是當我回過神來,他們確實攻進來了。”
“那,你又是誰?”
“我就是這個……”道樂絲指着動力生成裝置,“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我不是這個要塞,也不是人類……但我……”
“你確實是活着的,”遊昊之說道,“我見過不少例子。”
“我……活着?”
“我說過,人類對於死亡的定義一直都有衝突,他們對於活着的定義,同樣膚淺,”遊昊之從口袋中拿出手帕,咧了咧嘴,“所以,道樂絲·卡爾,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誒?”
聽到遊昊之再次喊出這個名字,道樂絲不知不覺愣住了。
就在這時,動力室的大門忽然間響起了撞擊的聲音。
遊昊之依然注視着道樂絲。
“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