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兵家毒計

反夜襲大勝之後,機兵團人人振奮,士氣大旺,這時那些攻城器械也都已準備好了,李彥直便與俞大猷、李介商量是否已到時候發動總攻。

俞大猷估算了一下昨夜戰果,道:“若我料的不錯,此刻碉樓之中應該只剩下二百人左右了,再加上人心思變,戰力比十日之前一定大削!我們可再以攻心之計,誘小卒投降,等他們內訌之際,便可強攻!”

不料他們還沒行動,碉樓那邊卻起了變化!原來今日一早,碉樓忽然大門洞開,跟着有人掛了一顆血淋漓的人頭出來,放哨的機兵望見,一邊趕緊飛報主將,一邊又讓俘虜去認那人頭,結果卻發現那人頭竟是王班!

李彥直聽說王班死了,一時愕住,俞大猷笑道:“看來都不用我們再攻心,他們就已經內訌了。”

俞大猷料得不錯,沒過多久,便有個四十多歲的盜匪爬高舉雙手走了出來,走向土牆缺口,機兵將他綁了,帶到李彥直等人面前,李介喝問他是何人,出來做什麼。那人道:“小的馮奇,是這蒼峽巡檢司的一個小頭目,昨夜我們副巡檢王二彪恨巡檢王班不仁不義,見死不救,便殺了他,願意戴罪立功,歸順朝廷,請幾位大人恩准。”說着往李彥直這裡瞧了一眼,道:“請秀才公恩准。”

李彥直哼了一聲,道:“你們倒打聽得仔細!”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這山賊認出他的來歷,顯然是仔細打探過消息的,否則不會知道他一個小孩子能拿主意。

俞大猷便問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馮奇一開始沒想細說,但俞大猷好生精明,還是被他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問了個清楚。

原來昨晚王班見機兵已退,不再進攻,便回屋睡覺去了,這一晚死掉的人大部分是王二彪的手下,所以他也不怎麼放在心上,王二彪那邊卻是痛徹心扉!一夜之間,他的手下死了七成,其中還包括他的一個叔叔、兩個弟弟!蒼峽這夥土匪有數百號人,而數百號人裡也分了派系,王班和他實力相當,只因王班是地頭蛇,所以才讓王班做了正頭,他做了副手,但這一夜過後,王二彪若再不想辦法振作,他老二的位置肯定要動搖,甚至連性命也將不保!

“可是保住了性命又怎麼樣呢?”

從這幾次交鋒看來,外面的那些機兵不但勇猛善戰,而且主將甚有謀略,王二彪痛定思痛,覺得王班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憤恨與機心交織在一起,就決定鋌而走險!

他看看王班疲倦回屋,卻藏了一把解腕尖刀,在他門前哀哭,王班在門內聽得不耐煩,暗罵他沒出息,就將他叫進來罵道:“不就死了幾個人嗎?哭什麼!”

王二彪倒在地上,爬着到了王班腳邊,哭得鼻涕都流了下來了,王班身邊的兩個手下見了都冷笑不已,越加鄙夷,王二彪看看時機已到,猛地拔出尖刀,朝王班肚子上猛捅了幾下!王班的手下反應過來時,王二彪已經殺了王班,梟了他的首級,喝道:“王班已死!你們是要跟着他下地獄,還是要跟我走?外面官兵已經重重包圍,只有我,才能給你們一條活路!”

同時王二彪埋伏在門外的手下也衝了進來。

衆人素來畏懼王二彪,這時又見王班已死,就都表示願意跟隨,王二彪清理了王班的心腹,殺了幾個冥頑不靈者,等到天亮就將王班的首級掛了出來,又派使者出來求和。

聽馮奇被俞大猷盤問出的王二彪殺王班的諸般細節後,李彥直暗暗稱奇,心道:“這個王二彪也是個狠辣的角色。”

馮奇又道:“副巡檢其實也不敢抗拒秀才公,只是一直以來都是那王班拿主意,我們被他壓着,也沒辦法。如今首惡已死,還盼秀才公給兄弟們一條活路,我們副巡檢感激秀才公的活命大恩,今後一定做牛做馬地給秀才公賣命!若是秀才公不答應,那我們也沒辦法了,只好流竄到山溝裡啃草根了。”

這幾句話說得好不圓滑,表面好像很慘,其實已把要求全提出來了:王二彪是希望能保住他的一點勢力,又要李彥直答應不殺他的手下,否則他就要“流竄到山溝裡”,當然不是真要去啃草根,而是要做山賊了。

李彥直哼了一聲,見這馮奇說話透着幾分衙門味道,不像純粹的土匪,有些奇怪,問他:“你落草以前是幹什麼的?”

馮奇訥訥道:“小的以前在永安縣刑房行走的,前不久知縣老爺換了人,新知縣不待見小的,小的立身不住,不得已才落了草。”

李彥直一笑,道:“我說呢,說話這麼滑頭。”就先將他趕出去,和俞大猷等商量。

俞大猷道:“天下落草的人,大多是活不下去官逼民反,對這等賊人,但誅其賊首,脅從者能放就放,若能設法給予安置,那就是菩薩行了。但我聽說這王二彪在落草之前就已是一方惡霸,這等人叫難化之徒,沒法叫他們轉性的。對這等人,若有個更惡、更狠的上司來壓住他,趕着他們上前線,或許能有一點作用。但如今天下承平,福建這裡又不是用兵的地方,沒有用着他們處。”

李彥直問:“那俞大哥的意思是?”

俞大猷道:“趕盡殺絕,以消地方上十年之患。”

李彥直聽說要殺人,面有難色,道:“那不是逼得他們進山嗎?這批人一跑到山裡,那就很難抓了。”

俞大猷道:“這王二彪口口聲聲說是爲了兄弟的活路,我們可這樣答覆他:要投降可以,首惡不能放過!他若能拿自己的首級出來,其他從犯我們便答應放過!”

李彥直訝然道:“他怎麼可能答應!”

“他不答應不要緊。”俞大猷道:“但只要這句話傳進碉樓裡去,他的手下就會蠢蠢欲動!那時他再想帶人跑山溝裡躲起來,也不見得有人肯跟他了。甚至不用我們動手,他的手下就會殺了他來請賞——就像他殺王班一樣。”

李彥直上輩子在商業機構工作,這輩子忙着考科舉,賺錢的事情算是已經上手,官場上的道道勉強來說也算是入門了,但這戰場之事卻沒經歷過,軟刀子殺人和真刀真槍地殺人,畢竟不同。這時見俞大猷輕描淡寫地便道出許多對敵的手段來,其狠辣奸猾之處,比之徐階在官場上的作爲實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的令人心生畏懼。但奇怪的是俞大猷說出這等惡計之後,李彥直卻仍然覺得俞大猷是一條真正的軍漢!這大概是因爲俞大猷所說的計謀雖毒,卻都是就事論事,以兵言兵,非那些儒生的花花腸子可比!

李彥直想對付賊寇,俞大猷畢竟比自己專業,就聽從了他的意見,叫來了馮奇道:“你回去跟王二彪說,他若是真的有心要保全兄弟們的性命,就拿人頭來見我。我可以放過脅從犯,但首惡一定要嚴懲,否則沒法向朝廷交代。你在衙門裡混過的,這一點想必清楚,不用我多說了。去吧。”

馮奇本以爲此來必能成功,沒想到卻得到這樣一個回覆,但見李彥直態度堅決,無奈之下,只好回去照直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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