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正在喝茶。
他喜歡喝茶。
像他這樣的身份, 他能喝到天下間最好的茶。
但這並不能讓他覺得心滿意足。
他不能坐在天下間最好的位子上喝茶。
凡事都要求個完滿，偏偏，他眼看着完滿, 卻永遠都差那樣一步。
他並不會邁那一步。
他需要別人幫他邁這一步。
而現在, 這個能幫他的人已經來了。
陸小鳳。
陸小鳳跟唐無已經走了進來。
朱瑞道：“想不到你居然沒有死。”
陸小鳳道：“王爺不願讓我死, 我又怎麼捨得死。”
朱瑞笑了。
他道：“我雖然不願讓你死, 但你死了, 我也沒有辦法。”
陸小鳳道：“我又怎麼願意讓王爺沒有辦法。”
朱瑞的眼光一動。
他道：“我只想要請你幫我一個忙。”
陸小鳳道：“我已經幫了。”
他眉目一凜，道：“天禽老人你已經找到。”
朱瑞卻道：“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陸小鳳道：“另一個人我卻並不知道。”
朱瑞卻笑了。
他道：“我已經不想再找另一個人。”
陸小鳳道：“因爲王爺已經找到了他。”
朱瑞卻搖頭，道：“不, 我並沒有找到他。”
陸小鳳道：“王爺不是個會中途放棄的人。”
朱瑞道：“因爲我知道，他馬上就會出現。”
陸小鳳道：“所以王爺讓我做的事, 是另一件事？”
朱瑞道：“我只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陸小鳳坐上一把太師椅, 卻挑眉道：“陸小鳳給人幫忙的時候, 經常會惹來麻煩。”
朱瑞道：“即便有麻煩，也不會太難解決。”
陸小鳳笑道：“我倒真有點好奇, 究竟是什麼樣的事？”
朱瑞道：“明日申時，陸小鳳只要陪我去頂天閣。”
陸小鳳道：“頂天閣？”
朱瑞道：“頂天閣。”
陸小鳳點頭道：“閣主要回頂天閣，本就是天經地義。”
朱瑞道：“我明日會將玉佛珠帶到頂天閣，將佛珠合併，尋出那道秘旨。”
他並沒有否認陸小鳳的話。
他也並沒有說自己並非頂天閣主。
他反而如此說。
陸小鳳卻沒有詫異。
他道：“王爺或許忘了, 有一串玉佛珠此刻還不在王爺手上。”
朱瑞笑道：“已經在我手上。”
陸小鳳道：“並不在王爺手上。”
朱瑞卻盯着陸小鳳, 他道：“有的人在便有, 有的人不在便無。”
陸小鳳道：“什麼人？”
朱瑞道：“陸小鳳。”
陸小鳳眉梢一挑, 他忽然笑起來。
他道：“王爺真是絕妙的心思。”
朱瑞道：“明天花滿樓也會來。”
陸小鳳道：“如果他不來呢？”
朱瑞道：“他絕對會來。”
陸小鳳低了低頭, 卻道：“他的確會來。”
朱瑞道：“我不過要解開江湖中的一段仇怨。”
陸小鳳道：“一個結，若解的好, 便會解開。若解不好，便會結成更多的結。”
朱瑞道：“所以我需要陸小鳳的幫助。”
陸小鳳道：“如果我解不開呢？”
朱瑞道：“你不需要解開。”
陸小鳳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明天我會見到很多熟悉的人。”
朱瑞道：“或許也並不熟悉。”
陸小鳳沉默片刻。
他答道：“好。”
朱瑞道：“得到秘旨，我便會將它呈送給皇上。”
陸小鳳道：“說不定皇上並不想要。”
朱瑞道：“皇上不過是取回先帝的東西。”
陸小鳳稱讚道：“好一個物歸原主。”
朱瑞道：“物歸原主，你我皆有好處。”
陸小鳳道：“我只想要一樣東西。”
朱瑞道：“玉蔻天香。”
陸小鳳笑了。
*
花滿樓也在笑。
不過他的笑此刻卻有些靜候多時的平靜。
因爲他等的人，已經來了。
唐絲雨。
唐絲雨是個偏執的人。
他也是個不在乎臉面的人。
他已經第三次來到花家。
即便他曾對花滿樓下過無情毒，同他打過絕命架，甚至被西門吹雪的煞氣撼走，但他依然可以坦然的來到花家。
甚至他的臉上還帶着笑。
他這樣坦然，花滿樓卻並不見怪。
他道：“唐九公子，別來無恙。”
他正在等着他。
唐絲雨道：“花公子反而並不安好。”
花滿樓笑道：“的確不好。”
唐絲雨道：“天禽老人看來也並不算太厲害，至少你還活着。”
他已經知道花滿樓受傷的事。
花滿樓道：“若我死了，唐九公子又來找誰？”
唐絲雨道：“閣主派我來邀請花七公子，明日申時，頂天閣一聚。”
花滿樓道：“的確算是有始有終。”
此事皆因頂天閣邀約而起，又將因頂天閣邀約而終。
唐絲雨道：“花公子不問何事？”
花滿樓道：“問與不問，我亦會去。”
唐絲雨一愣。
他道：“你不關心自己生死？”
花滿樓道：“生即生，死即死。”
唐絲雨道：“你已經身受重傷，恐怕連我的對手都不是。”
花滿樓笑了。
他道：“我本來也並不是要同你們打架。”
唐絲雨道：“若是我們要同你打架呢？”
花滿樓道：“花七也樂意與幾位切磋武藝。”
唐絲雨的臉色一冷。
他想不通的時候，臉色便不會好看。
他看着花滿樓，卻發現他的眼睛純淨無垢，他並不能從其中看出任何的想法。
他猜不透花滿樓，更不知如何去猜。
他忽然道：“說不定有的人可以幫助花公子。”
花滿樓道：“我喜歡幫助別人，也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但有些人的幫助卻並不是幫助。”
唐絲雨道：“但至少他可以幫你解救你的家族，保全你的安康。”
花滿樓道：“如果我要救一個人，一定不會先去傷這個人。”
唐絲雨道：“世事無常，唯有活下去纔有機會回想過去。”
花滿樓道：“其實唐九公子明白，你同我說這些話本就沒有用，爲什麼你卻依然要同我講？”
唐絲雨已經被花滿樓說中。
他有些愕然。
花滿樓會去戳破他的心事。
在他心中，他知道，花滿樓絕不會聽從他的話。
他終於還是驚愕問道：“就算親離衆叛，友不能友，家危力薄，要以你之力承擔，你也不肯依附，不肯傷害任何人？”
花滿樓並未沉默思考，他只是淡淡答道：“世界上的人本就不一樣。”
雲淡風輕。
唐絲雨終於不再問。
他知道，他已經不需要問。
世界上的人本就不一樣。
他道：“明日頂天閣，願再現花公子風采。”
花滿樓卻道：“其實唐九公子應該知道，人一旦做完一件事，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唐絲雨道：“所以有些人一定做了決定，就絕不會後悔。”
花滿樓道：“不會因爲自己後悔，並不代表不會因爲旁人後悔。”
唐絲雨道：“我亦不想關心旁人。”
花滿樓眉頭輕蹙，道：“難道唐無所做一切，唐九公子皆不動容？”
唐絲雨忽然一震。
他忽然發現，花滿樓比他想象中知道的更多。
甚至遠遠多於他自己。
他的聲音忽然有些轉變，變得激動而孤冷。
他道：“你知道什麼？！”
花滿樓道：“你所想回避的一切。”
唐絲雨冷聲道：“絕不可能。”
花滿樓道：“即便你的願望達成，失去的可能比你想要的多得多。”
唐絲雨只道：“不可能。”
花滿樓望着他。
他看不見，但唐絲雨知道，花滿樓的目光就像一把劍，正在動搖他的精神，擊穿他的心靈。
唐絲雨道：“告辭。”
他已離去。
陸小鳳也已經離開南王府。
相比於旁人的心事百般，他忽然覺得有些無所事事。
因爲他還有一天時間，就要面對一場腥風血雨。
他竟有足足一天時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事。
他瞎了眼，自然是不能去賭。更不能隨便找個地方吃燒鵝。或許他應該喝一些酒。
他想，這樣一天時光，他偏偏又不想查什麼線索。
他已經不需要再查什麼線索。
他只想逍遙自在的度過這一天。
其實這並不難，反而非常容易實現。
而且，實現的很快。
因爲一個人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那人道：“陸公子，天香絕色樓的歐陽情姑娘派我來邀請公子。”
陸小鳳笑起來。
他道：“她一直是個善解人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