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風起
端午節剛過便下了一場雨,四處溼漉漉的,越發顯得石榴葉翠綠,石榴花明豔,陸寶菱提着裙子,顧不上新上腳的那雙繡鞋,飛快的往芙蓉軒跑去。
途徑紫竹軒的時候,正巧被揹着手在廊下觀景的陸萬林瞧個正着,不由得喝道:“這是哪個屋裡的丫頭,這麼不懂規矩,跑什麼?”陸寶菱笑嘻嘻的停住了,轉往陸萬林這麼跑:“祖父,是我。”
陸萬林哪裡瞧不出來是她,不過是逗她罷了,撫着鬍鬚道:“我道是誰,要是哪個丫頭們敢像你這麼跑,我非得把人趕出去,虧你還是大家閨秀呢,跟着你的丫頭呢,就由着你撒野?”
陸寶菱扮了個鬼臉,轉身就跑,笑道:“大姐姐那兒有新出鍋的栗子糕,去晚了可就沒有了,等我回來再聽您的教訓。”話音沒落,人早就跑的不見影兒了。
陸萬林也不惱,呵呵的直笑,似是自言自語:“就兩塊栗子糕,至於麼。”身後服侍着的是府裡的於管家,垂着手笑道:“誰不知道大小姐那兒的點心做的最好,也難怪三小姐惦記着。”
陸萬林道:“我記得五福齋的栗子糕做的也不錯,你吩咐下去,叫五福齋的每日送兩斤過來,我就不信她吃不膩。”於管家笑道:“我可不敢,您記得上回那綠豆糕的事吧,三小姐可惱了好幾天呢。”
陸萬林笑起來,道:“物以稀爲貴,我送上門去,她倒是不稀罕了,既是這樣,那你去大小姐那兒討兩塊栗子糕來,我也嚐嚐。”於管家忙笑着應了。
結果陸靖柔親自送來了一碟子栗子糕,笑道:“聽說祖父要吃,我就先端來孝敬您呢,說起來,我親自動手的時候也不多,偏偏每回您都沒機會嘗一嘗,今兒可一定要賞臉。”
陸萬林笑道:“你端了來,寶兒不跟你急了?”寶兒是陸寶菱的小名兒,陸靖柔親自給陸萬林斟了茶,悄悄道:“我唬她說那碟子紅豆糕也是我親手做的,她正在那吃紅豆糕呢。”
陸萬林笑道:“她的舌頭可靈得很,你仔細她知道了回頭找你算賬。”說着拈了一塊糕細細的品了品,讚揚道:“不錯,甜而不膩,難怪寶兒喜歡吃。”
陸靖柔捂着嘴直笑:“您就別蒙我了,我知道您不愛吃甜的,這麼說是給我面子,過兩日等梅子下來了,我做一些酸梅糕來,那個只怕纔對您的胃口。”
陸萬林笑着拍了拍大孫女的手,轉而道:“最近府裡的那些傳聞我都知道了,你有什麼打算沒有?”陸靖柔抿着嘴沒說話,陸萬林卻笑道:“你雖是姑娘家,可也十七歲了,又是我從小教養長大的,還害什麼羞?只管說就是了。”
陸靖柔道:“我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這終身大事到底要慎重,我還沒想好呢。”
說着扶了陸萬林進了東次間:“按理說,鎮國公府和咱們顯國公府一樣是國公府,門第高,身份尊貴,陳文寧又是鎮國公世子,我嫁過去是世子夫人,執掌府中中饋,實在是沒得挑,可我卻有些瞧不上那陳文寧,和那麼個窩窩囊囊的男人過一輩子,我可受不了,可我要是拒絕了,只怕叫人說我眼界高,以後也難再說好的親事,對宛君和寶兒將來說親也不好,可我要是答應了,又怕委屈了自己,您說我該怎麼辦啊。”
話音剛落,陸萬林已經哈哈大笑起來,看向陸靖柔的眼神就多了幾分讚賞和驕傲:“正是這個道理,你說的道理我也明白,和陳文寧要過一輩子的畢竟是你,只是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見過陳文寧,又怎麼知道他窩囊呢?”
陸靖柔給陸萬林斟了杯茶,道:“您還記得上回我和宛君,寶兒去慶雲寺上香那回?路上正巧遇見兩兄弟吵架,那做弟弟的氣勢洶洶,得理不饒人,那做哥哥的不僅不端出架子來訓斥,還唯唯諾諾,真叫人看不上眼,後來那弟弟推了哥哥一把,徑直走了,哥哥也不惱,自己爬起來拍拍土走了,你說天底下可有這樣窩囊的人?我特地叫人打聽了,那兩個人就是鎮國公世子陳文寧和鎮國公府的二公子陳毅寧。”
陸萬林沉吟片刻,道:“鎮國公府有一些不足爲外人道的秘辛,那都是老一輩的故事了,我也不方便和你說,陳毅寧還是位庶子呢,敢凌駕於兄長之上,看來是有幾分本事的,你若是嫁過去,將來兄弟翻臉,你不能置身事外吧,只怕就要陷入風波詭譎中,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陸靖柔輕輕一笑:“豺狼虎豹,陰謀詭計,我向來是不怕的,我只怕日子過得太平淡,太索然無味。”陸萬林大笑起來:“你既這麼說,那鎮國公府便是個好的選擇了,陳文寧性子是有些軟懦,可人品不錯,雖不能給你帶來榮耀,可也不會負了你就是,只是你若是真的不想嫁,我自然也有法子替你回絕。”
陸靖柔道:“府里人人都知道我和陳文寧是指腹爲婚的,我如今拖到了十七歲還沒出嫁,上下嚼舌根子的也不少了,哪怕我不願意,別人不說,二叔能不答應?只怕鎮國公府那兒也免不了一番說道,倒顯得咱們陸家不守信用,我和您說這些話,也不過是我的抱怨罷了。”
陸萬林皺眉道:“我還沒死呢,你二叔敢說什麼?他要是不服氣只管來找我。”陸靖柔聽語氣不對,趕忙道:“得得得,只當我什麼都沒說,別又把您氣着了,二叔如今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您總不能拿當年要求我爹和三叔那樣要求二叔吧,那您可真是自己給自己找氣受了。”
陸萬林眉毛一瞪:“你一個晚輩怎麼好說長輩的事?沒規矩。”陸靖柔笑眯眯道:“我這不是和您才說的嗎,對着二叔我可恭敬了呢……”
這話音還沒落,就聽見外頭於管家的阻攔聲:“大小姐正和國公爺說話呢,三小姐您好歹站一站,容我給您回稟一聲。”陸靖柔忙打開了窗戶,朝陸寶菱招手:“進來吧,別調皮了。”
陸寶菱一臉委屈的進了屋子,嘟着嘴:“祖父偏心,只和大姐姐說私房話,見了我就只是教訓。”又對陸靖柔撅了嘴:“那紅豆糕是你做的麼?那麼膩,還有渣子,難吃死了。”
陸萬林笑道:“瞧瞧咱們家三小姐這張嘴,真不知以後哪家養得起。”陸靖柔也笑道:“過兩日我做玫瑰松子糖給你吃,可別撅着嘴了。”
陸寶菱看到那碟子栗子糕,眼前一亮,別的卻顧不上了,一手拿了一塊,左右開弓,兩腮鼓鼓的,和小松鼠一樣,眼裡也帶了笑,陸萬林和陸靖柔看來卻只是暗暗搖頭。
晚上陸令思,二夫人,陸宛君,陸如玉來給陸萬林請安,陸萬林照例問了陸令思兩句外頭的事,又問了二夫人兩句府裡的事,又問了陸宛君和陸如玉的功課,這才叫散了,幾個女孩子各自回去休息,二夫人卻和陸令思嘀咕起來了:“今兒大侄女三侄女又在國公爺這兒留的晚飯,嘴上說都是一樣的孫女,可心裡到底不同吶,這也太偏心了些。”
陸令思有些不耐煩:“你整日就知道計較這些小事,爹年紀大了,喜歡小輩兒陪着說話有什麼?就你多心。”
二夫人頓時不依了:“這哪裡是我多心,上回皇上賜了一整套青玉的文房四寶,按說,既是御賜的,就該好好地供起來,結果大侄女說了一句喜歡,國公爺就送給她了,怎麼就沒咱們如玉的事?還有上上回,三侄女說屋裡人手不夠用,國公爺一下子就賞了四個丫頭,也沒有如玉的份,這又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