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辰出院了。
確切來說,他是被出院了。
顧初趕到醫院的時候,陸北辰的所有手續都已辦完,一輛黑色的房車堂而皇之地停在了醫院搶救通道的入口處。顧初在病房裡補了個空,沒見着陸北辰。筱笑笑前後腳進來,“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陸教授已經被人接到房車上了,顧主任的意思是看看你能不能同陸教授的家人溝通一下,儘量別讓陸教授出院呢。”
顧初一個激靈,“家人?是他的家人籤的字?”
“那當然了,要不然誰還有權利辦出院手續啊?”筱笑笑拉着她往外走。
顧初心口一緊,陸北辰的家人來了?父親?母親?或兄弟姐妹?她可悲地發現竟一無所知。
剛追到醫院大廳,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好,伯母,我知道了,您放心,都已經辦妥了。”
她驀地回頭,身後竟是林嘉悅。
林嘉悅也沒料到能撞見她,微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讓一讓。”
“你有什麼資格接北辰出院?”顧初急火攻心先,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下,“他現在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你要把他接到哪去?這裡已經是全上海最好的醫院了!”
林嘉悅一把甩開她的手,“我當然沒有資格接他出院,但你更沒資格待在他身邊。”話畢,轉身就走。
顧初一急追上去,擋住了她的去路,“你把話說清楚!”
“你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大夫堂而皇之地爲難病人家屬不好吧?再攔我,我會投訴你!”林嘉悅面色不悅。
“你——”顧初還要追,被筱笑笑一把拉住。
“小初,你跟她吵有什麼用?正主兒在車裡呢。”筱笑笑朝着門外的房車呶呶嘴。
顧初順勢看去,林嘉悅已經上了房車,車門打開的那一瞬,她瞥見了一抹女人的身影,靜謐,安然地坐在那。顧初微微懵怔,一時間覺得那女人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
可來不及多想,車子緩緩滑下搶救車道。顧初覺得腦袋一下炸開,想都不想直接衝了出去,一下子擋在了車頭前,嚇得緊跟其後的筱笑笑一聲驚叫。
司機一下子踩了剎車。
顧初雙臂一伸攔住了車子的去向,也顧不上圍觀的視線和指指點點了,衝着車上大喊,“不能走!他不能出院!”
很快,車門開了,林嘉悅從裡面探出頭,喝道,“顧初,你瘋了?”
“是,除非把北辰留下,否則就從我身上壓過去!”
“你——”
顧啓珉聞風趕過來,見顧初如此後十分惱火,低喝,“你看你還有醫生的樣子嗎?趕快讓開!”
“他現在不能出院!”
“斯密斯醫生都同意他出院了,你在這擋着攔着做什麼?”
顧初一驚,什麼,斯密斯竟同意陸北辰出院?
“顧初,你別太過分,趕緊——”林嘉悅的話沒說完,有隻女人手就伸過來輕拍了她兩下,示意她噤聲。
很快,從車上下來一人,與顧初的歇斯底里相比,她看上去更多優雅華貴。她擡手示意了一下,那車門就關上了,緊跟着,車子重新啓動。
“你不能——”顧初顧不上眼前是什麼人,只想着不能讓陸北辰走先,追上前卻被剛剛下車的女人輕輕一攔。
她輕聲說,“是顧初吧?我們談談。”
……
筱笑笑將辦公室讓了出來,她去化驗室看下片子了,臨走前給顧初使了個眼神,告誡她稍安勿躁。
那女人十分優雅地坐在沙發上,面色始終含笑。
顧初這才仔細打量了她,看上去十分年輕,皮膚緊緻白希,那一頭長髮卷得柔和大方。一件淺灰色的毛衫搭深色系的長褲,十分簡約冷調的顏色搭她身上卻成了柔和親切。她很美,那眉那眼都惑人心房,看上去像是隻有三五十歲,可顧初看着她的眼,覺得她的年齡遠不止看上去的這麼小。
一個人經歷了多少事,眼睛是最能話清的。眼前這個女人,眼裡藏了太多的滄海桑田,很平靜,可這份平靜是經過大風大浪後的情緒。
這人……
“是你?”顧初一下子想了起來,她就是那晚陸北辰出去見的女人。
女人輕輕一笑,溫和得體,“小姑娘,你應該見過我,那晚沒能讓你進店買到咖啡十分抱歉。”
顧初心中警覺!
她那晚竟看見了她,更重要的是,她還知道她?這個女人絕非等閒之輩,她究竟是誰?很快,顧初心中的疑問得到了解答,女人問,“叫你小初,可以嗎?”
女人身上帶着十分明顯的中國人謙虛溫文的特質,如果不是這種場合,如果沒牽扯到陸北辰,顧初覺得她會喜歡這個女人,因爲她的美不帶任何攻擊性,笑起來很溫暖,就像許久不見的長輩。
顧初輕輕點頭。
那輛房車走了她很着急,但似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這女人必然會給她一個交代,另外,眼前這人,身上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能使得再急躁的心都平定下來。
“沒想到北辰會出這種事,小初,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我聽斯密斯醫生說,是你在一直照顧我的兒子。”
顧初驀地瞪大雙眼,好半天才喃喃了句,“您、您……是北辰的媽媽?”又意識到剛剛的唐突,馬上起身,一臉的侷促,“阿姨……您好。”
“快坐下。”女人忙說,“不用這麼緊張,你剛剛的行爲實屬正常,說明你很關心北辰,我不會怪你。”
“那個……阿姨,我還是站着吧。”顧初覺得這女人的眼睛好厲害,一下子看穿她內心所想。
女人笑了,竟主動起身,按着她坐了下來。顧初一下子又不知道如何應對了,而女人,擇了離她稍近的位置坐了下來,“你可以叫我陸阿姨,或者,直呼我姓名也行,我叫秦蘇。”
秦蘇?
顧初先是一愣,緊跟着“蹭”地起身,驚愕脫口,“您是秦蘇?是……斯密斯醫生的那位學生?”
秦蘇輕輕一笑,“丫頭,現在我的醫術有可能都不如你呢。”又衝着她示意了下,“坐下吧。”
顧初哪還能保持雲淡風輕?秦蘇,如果是在一年前她還對這個名字不熟,但今年,她除了知道斯密斯醫生外,看到最多的名字怕是就屬“秦蘇”二字了。在陸北辰給她的大量不對外公佈的醫學資料中,很多的醫學觀點都出自這位秦蘇,當時她挺奇怪這秦蘇何許人也,後來一查才零星查到她的資料。
斯密斯是個醫學怪人,他收徒少之又少,而秦蘇就是斯密斯最引以爲傲的徒弟,但秦蘇在業界更多的是醫學觀點,至於後來她在哪家醫院任職等資料寥寥,時間一長,大家也忘了秦蘇這個人,但顧初覺得,能成爲斯密斯的先學生其能力一定很強,而且她看過秦蘇的醫學觀點,不止一次驚歎她在醫學上的天賦。
原來,她嫁了人,而且還是嫁入了陸門,這應該就是她退隱的重要原因。
老天……顧初下意識地嚥了下口水。
她就這麼與未來婆婆不期而遇了,而且她的婆婆來頭還這麼不簡單!
但……
顧初有了狐疑。
之前北深爲什麼會說她的母親身體不好?而且還需要自己打工賺錢來照顧母親?眼前的秦蘇面色紅潤,不像是身體不好的樣子,而且她嫁入陸門,還需要兒子在外面打工?
難道,陸北深當年是撒了謊?只爲了掩飾他的身份?
“現在,我們來說說北辰的事?”秦蘇溫柔地問。
顧初輕輕點了下頭,然後緩緩坐下,不管再如何讓她震驚的人或身份背景,都不足以北辰的情況重要。
“我知道你關心北辰,帶北辰回美國治療也是我和他父親商量許久的決定。”秦蘇輕聲說,“我知道這裡的條件已經足夠好,可是你要明白,可憐天下父母心,出了這檔子事,我和他父親總要在他身邊的,另外,回到那邊也方便斯密斯和其他醫學團隊的介入,這是爲了他的病情考慮。”
顧初呼吸變得急促,她要帶北辰回美國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治療,北辰目前的狀況穩定了不少,途中斯密斯醫生會跟着,你放心,北辰不會出問題。”秦蘇說到這兒,臉色稍稍轉爲沉重,“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一直留在上海。”
顧初明白她的意思,陸北辰出車禍這件事是她要求語境他們不要對外張揚的,秦蘇後知後覺也正常。
“他……一定要走嗎?”顧初覺得心一下子空了。
“難道你不想讓他康復?”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蘇輕輕嘆氣,看向她,“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顧初看向她。
“北辰在美國治療的期間,你能答應我不去找他嗎?”秦蘇態度溫婉。
顧初愕然,“爲什麼?”
秦蘇輕輕一笑,“孩子,我沒有拆散你們的意思,一來,我想你沒那麼多的假期;二來,北辰需要絕對安靜的治療環境。”
顧初緊緊咬着脣,使勁絞着手指。
秦蘇看見了她無名指上的戒指,脣角微揚,“放心,我想依照北辰的性格,只要他醒來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顧初攥緊了手指,她不想北辰離開,但又深知出國治療會是更好的途徑。許久後,她道,“好,我答應您。”
“謝謝你。”秦蘇由衷地說。
“陸阿姨,北辰出車禍這件事不簡單。”她深吸了一口氣。
秦蘇沉吟片刻,“查這個案子的警察是叫羅池吧,我已經向他問明情況了,這件事,陸門會調查。”
顧初倒吸一口涼氣,她竟連羅池都知道。
“北深他……真的失蹤了嗎?”顧初直截了當問,因爲直覺上她認爲,北深失蹤與北辰出車禍這兩件事緊密相連。
秦蘇看向她,嗓音依舊輕柔,“小初啊,有些事是陸門要處理的事,所以,不要問太多。”
顧初怔怔。
秦蘇起了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好好工作,聽斯密斯醫生說你很有天賦,所以,不要浪費了上帝給你的優勢。”
“阿姨!”顧初驀地起身,脫口,“北辰車禍之後留下來的傷口要注意些,他這些天時常喊痛呢。”
秦蘇看她,目光有一瞬的疑慮,但太快就轉爲含笑,“傻丫頭,北辰哪裡發生過車禍呢?我看啊,是北辰逗你故意要你關心呢。”
“他身上的那道傷口——”
“是他在美國查案子的時候留下的。”秦蘇輕聲說。
與陸北辰的說辭一致,可顧初,總是隱隱之間覺得不對勁。
秦蘇走到門口時,顧初又叫住了她,“陸阿姨。”
她頓步,回頭看她。
“聽說您身體不是很好,您要多保重。”
秦蘇微微上揚了嘴角,“會的,謝謝你孩子。”
她走了。
顧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秦蘇剛剛的笑容平和自然,但爲什麼她覺得,在秦蘇的眼裡有一絲停滯呢?
……
入夜,顧初靜坐在老洋房的落地窗前,頭抵着玻璃,一直仰視夜空。北辰走了,還沒來得及跟她道別。
月朗星稀,她失落惆悵。
顧思端了果盤過來,坐在了她身邊,“姐夫的那趟航班早就飛了吧?姐,這是市區,看不到的。”話畢,遞了她水果。
顧初低頭看去,果盤裡滿滿的柳橙。
“你最愛吃的。”顧思嘻嘻一笑。
顧初拿了一塊入口,吃着吃着,眼圈紅了。她又想起了北辰,想起了對柳橙過敏的北辰……
顧思見狀後收了笑容,輕輕摟住了她,問,“姐,他還會回來嗎?”
顧初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看向夜空,輕聲道,“會的,會回來的……”
北辰,我在等你。
你會回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