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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濯足,花下曬暉,背山起樓,燒琴煮鶴,對花啜茶,松下喝道。所謂煞風景者,便是如此。但若,焚海煮鳳呢?
青城福地,縱橫十萬八千丈、六百餘里,在所有福地中,算是最小的,更不用說幾乎可成一界的洞天。
但即便如此,那青城福地也是一方仙家妙境。在登天路極爲坎坷的今日,福地的作用,更是大大凸顯!
上古正統,往往有些長老,千百年不出世。然地仙壽元本就有限,千年已達極致,爲何會有那許多年齡超過千歲的古修呢?
無他,養生爾。
凡人若不養生,年過半百力已竭。但亦有那等山中老翁,百五十而健碩。凡壽,百年爲限。
地仙,亦是這般。
地仙之壽有千。但倘若每日徘徊在生死之際,生存環境亦是元氣不足,那麼非但壽元大減,連修爲都可能倒退。
當然,“養”之一字,也非唯一。
成仙難,登天更難。
若說地仙是億中無一,那麼成神者便是鳳毛麟角。
成就地仙,尚有修行功法、按部就班,只要領悟足夠,至少有跡可循。然成神一途,卻似冥冥註定,任你如何去追尋,若無那份因果,終究是空。
只那地仙之輩,誰又願意做了灰灰?
於是乎,“養內”之外,各種奇功秘術層出。
譬如《血神經》,以血爲引,寄託惡念而生,血神不滅,本我不死。譬如《戮魂訣》,以三魂爲引,凝練元魂。元魂者,非元神,卻可噬人魂以補己,以圖脫離肉身限制,獨行那元神奇道。
奈何,諸如此類,皆是邪道,爲天地所不容。譬如修煉戮魂訣者,必將消耗本身氣運,即便如何去亡羊補牢,也是東牆西牆,無有能大成者。譬如血神經,任你縱橫無敵,不死不滅。一經出現,便是天下公敵,天打雷劈,山崩海嘯。除卻冥河老祖本人,其餘修煉者個個死的奇慘。
嗚呼?哀哉!
最終,修煉者發現。唯有那脫離世俗的洞天福地,元氣充足,甚至連法則都與外界不同。雖說躲在其中不能長生不老,但多少,能夠活得久些。
只是洞天福地,本是冥冥之機緣,天道漏下的生機。不說本身數量極少,便是叫你發現,卻又哪裡那般容易掌控呢?
福地不是世界,最多算是小世界、次元空間。但曉是如此,也非凡人能夠輕易洞徹。
譬如那青城福地,怕已是世上少有的“小”福地,甚至連本身自然法則都不全。即便如此,獲得福地所有權萬年之久的青城,卻仍非福地之真主...
長生長生,難難難!
“長生,難啊”
一聲嘆息,迴盪在這神秘的空間之內。
這方空間,顯得頗爲詭異。除去中央一塊白色晶柱散發着灩灩冷光,四周俱是一片漆黑,似那宇宙深處的虛無。
若是楚翔在此,必定會認出,那塊碩大足有人高的白色晶柱,分明就是一塊空之結晶!當然,比之他曾經擁有的,二者完全是大巫小巫,無可比較。
十幾名枯瘦老者環繞在晶柱周圍,離晶柱最近的,卻是一名丰神俊朗的中年。若說周圍青袍老者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塵封了的歷史遺蹟,那麼中年男子,就是晌午時分的烈日。
同樣悠遠,卻又截然不同。
“太上掌門,何必如此感慨。我青城一脈中,你是最有希望突破飛昇的。雖說我等參悟這許久,仍是未能徹底掌控福地。但有我等駐守在此,青城一脈,必定穩若泰山!”
一名老者開口,沙啞的嗓音,彷彿樹皮摩擦。顯然,他的壽元已然所剩無幾,甚至爲了保持戰力、減少壽元流逝,連動用力量改善生體機能都不願去做了。
那名發出感慨的中年男子點了點頭,複雜的看着那塊空間晶石、福地樞紐。
“整整,八千年了...”
“飛昇?呵,飛昇。”
煙花三月,春光爛漫。
這才二月中旬,大地已是開始回暖,萬物復甦。
冰消雪融,一道道淺溪,帶着山巔溶解的冰涼,注入到無垠廣博的大地。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那離天最近的地方,擡頭仰望。
腳下,是一片發芽的嫩綠,身邊,是一株綻出花苞的桃樹。
一柄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長劍,信手連鞘插在身前地上。雙手拄着劍柄,男子面色平靜。
那是一種彷如死水的平靜。
“上善若水,心止如水。波瀾不興,天塌不驚。”
男子默唸。
低頭,那是一處山頂平臺。
平臺上,有着一個湖泊,不論冬夏,日暖生煙。
兩名女子坐在沿湖岩石上,晃着腳兒,戲水閒談。
更遠處,隔着湖泊,南北相對。一藍一紫兩襲身影,盤坐着,身上豪光隱現,卻是不肯浪費一分一秒。
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天空中似乎飄起了細細的雨絲,男子颯然轉身,一瞬間,彷彿天地都爲之傾斜!
霹靂!
雨散天晴,一道旱雷落下,直直的朝着男子劈去。
男子腳步頓了下,回眸一笑。
那笑,是冰冷的。
那無情的眼神,空洞着無神。
雷霆散去,天空,在輕輕顫抖...
有些人,註定要被天地共棄。有些人,註定要讓天地都爲之顫慄。
是前世留下的宿命,還是今生不悔的執着?
紅塵羈絆,千世情緣。今生、來世、再來世,面對你的無怨,我又該何去何從。
一份執着、一張王座、一個承諾。
一千次的重來,是那一千次的回眸。
“真的,值得嗎?”
“值得。”
“怎麼了?”
劉芸詫異的看着駐足不前的諸葛青天。
“沒什麼...”
諸葛青天一臉淡然,收回了凝視天空的目光。
“嗯,那快些吧。”
劉芸微微激動,看着眼前好不用意找到的洞窟。
無量玉洞!
若運氣當真存在的話,劉芸覺得自己此刻一定運勢沖天,否則怎麼可能,隨便找找就撞上了這等好事呢?
倘若不是段譽身懷絕學的話,兩人本可以按照更加穩妥的方法。但計劃這東西,有時候當真做不得準。好在今日運氣出奇的好。
“走吧。”
懷着激盪的心情,彷彿美好的明天唾手可得,劉芸小心翼翼朝着洞口走去。
然而,她卻沒有發現,那停在原地的諸葛青天,始終未曾跟上她的腳步...
諸葛青天,心在顫抖。
隨手拿出一張符籙,凌空一抖,符籙自燃。
諸葛青天就那麼一點點,平白消失在柔和的陽光下...
“抱歉。”
“啊——!青天!救我!!!”
“哼哧!哼哧!哼哧!”
“江昂!江昂!江昂!”
段譽凌空飄落,心中微微得意。
打量着四周優雅環境,卻不曾想到,此處竟然別有洞天。
“咦?”
詫異的掃了掃四周,不知爲何,先天靈覺總告訴他,這裡還有生人。
然而,在這一目盡覽的幽谷,哪裡又能藏人呢。
忽然,段譽鼻頭一動,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注意!
“琅嬛玉洞?”
自然而然,找到線索的段譽,朝着那鏡湖旁唯一的洞窟走去...
“出發。”
“去哪?”
“青城山。”
兩條赤龍沖天而起,縹緲峰上,雲聚了又散。
“吟!!!”
“掌門人!清虛三人,難道就這麼算了?!”
上清宮中,一名背劍老道雙目赤紅,不甘的朝着上首之人咆哮。
“放肆!孤雲子!難道你連尊卑都不分了嗎!”
大殿上,十幾人明顯分成兩列站立。左手人人羽衣背劍,右手個個道骨仙風。
這出言呵斥的,卻正是右手爲首之人!
“哼!閒雲老兒!死的不是你徒弟,你當然心平氣和!”
左側爲首之人忽然開口,那陰陽怪氣的語調,說的右邊那一羣道士人人皺眉。
“無量天尊,孤鋒子,慎言!”
終於,在沉默片刻之後,上首身着星辰月白道袍的長鬚道人開口了。
那道人面貌甚是年輕。乍一看,彷彿只有二十多歲;再細看,卻又似乎有着人到中年方有的沉穩;若復而推敲,那種彷如洞徹天命的氣質,又讓人疑爲古稀老者!
只可惜,這位賣相頗爲不錯的青城掌門,似乎並沒有太大威懾力。
“哼!月寧!我等敬你父兄,尊你一聲掌門!但倘若這件事你不給我劍宗一個交代,我孤鋒子,第一個不服!”
那名喚孤鋒子的老道,顯然資格極老。只見他一邊拉住情緒極是激動的孤雲子,一邊氣勢洶洶朝着上首之人質問。
“我青城立派萬年,何曾受過這等屈辱?!門下附屬被人屠滅尚且不論,清虛三人皆是我劍宗精英,小輩弟子中最傑出的人物,是我們幾個老鬼從門人中挑出來繼承衣鉢的!月寧!你不下令通緝那人也就罷了!爲何封住出口,不讓我等前去報仇!”
怒髮衝冠,卻見那孤鋒子越說越是激動,一腳踏爛了地上鋪着的剛玉,背後長劍亦是不停震顫,蠢蠢欲動。
到了最後,反變成一開始發難的孤雲子扯住他。
責難歸責難,若是當真在這上清宮中動手,事情一旦鬧大,只怕孤鋒子這大長老也做到頭了。
隨着孤鋒子錚錚話語,左邊餘下六名道人亦皆是義憤填膺,好似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見到這種情況,右邊以閒云爲首的七人倒是奇蹟般沉默了下來。畢竟,發號施令的不是他們。而且專修丹道的氣宗論起手段,在登臨絕頂之前,也遠比不上劍宗。一般情況下,幾人倒是還敢朝劍宗那些老傢伙呵斥兩句。但若當真瀕臨爆發,還是氣宗退讓的居多。
劍宗那一個個都是滿腦筋肉的瘋子,脾氣一上來,那是什麼事都敢做的。
月寧蹙起了眉頭,覺得有些頭疼。
“報仇?見鬼的報仇!一頭霧水!怕一個個都是有去無回!”
心中怒罵,但臉上卻依舊要保持着謙和的微笑。
“大長老稍安勿躁,並非本人不讓你等前去報仇,這封山之令,卻不是我下的!”
斟酌了片刻,月寧淡淡開口。
“何意?”
如此一說,那孤鋒子倒是當真愣住了。
“唉本來,這件事,我並不想說。若非諸位如此相逼...”
月寧狀似無奈。
“其實,這封山之令,乃是太上掌門下的!”
一語出,四座驚。
然而,震驚過後,那孤鋒子卻是滿臉怒紅,伸出手來指着月寧,不停顫抖...
“哼!既如此,卻是我等不是。孤雲,走!”
一甩衣袖,憤怒的孤鋒子帶着七人揚長而去!
太上掌門?見鬼的太上掌門!那些太上長老、掌門,連他這個大長老都已經千年未見,如今“那件事”更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怎麼可能突然出現發佈這樣一條無聊的命令。
但即便明知是假,孤雲子又能如何。去找太上掌門驗證?這區區小事,若是打擾了“那事”進程,那就是宗門罪人,百死難辭其咎!
大殿內,閒雲幾人亦是詭異的看了月寧一眼,接着先後告退。
狐假虎威,推卸責任,卻非堂堂青城掌門該做。
月寧見此,無奈長嘆...
空曠的上清宮,只有一人端坐上最高處。
低着頭,月寧眸子裡火海滔天!
“一羣,老不死!”
緊握着的拳頭,青筋畢露。那月白道袍上,繁星點點,如真如幻。周圍空間一陣震顫,這是地仙修爲即將達到巔峰的徵兆。除了來歷神秘的太上掌門,便是那些太上長老,也無一人達到這種程度!
誰又能想到,向來懦弱的月寧,原來竟是這般強橫!
秘密,之所以成爲秘密,正因其不可測度。
青城福地,波瀾不驚的海面上。
幾名老道詭異漂浮在空中,站在一處空間節點前。
“大師兄,難道,就仍那小兒讓我等受此屈辱?!”
孤雲子滿臉不甘,看着那隱隱四散着扭曲的空間節點,腦海中盡是清虛年幼時拉扯他鬍鬚的溫馨場景。
那清虛,不單單是他唯一真傳弟子,更是他唯一子嗣!
修真者、武修者,尤其在結成金丹,開出三花之後,全身精元凝固,幾乎再沒有獲得後裔的可能。
億萬分之一的機率,讓他孤雲子碰到了,幾十年傾注的心血,終究是空!
“我不甘心啊!!!”
孤雲子低吼。
孤鋒子深深望了孤雲一眼,那冷冽的目光,就像是十二月的冰泉。
一個激靈,孤雲子駭然看着孤鋒。
兩千八百多年前,二人幾乎是同時入門。自己此刻尚在三花巔峰徘徊,孤鋒子卻分明已經開始聚集五氣!這種程度,即便在三大洞天中,怕也稱得高手了!
“師,師兄...”
“哼!二師弟,你的道心修到哪裡去了!我劍宗一脈高手,如今只剩下我等幾人,碩果僅存。太上長老們也不知還有多少時日能活,小輩俱都不甚爭氣,幾乎沒什麼拿得出的高手。兩千年了,竟然連一個突破桎梏的都沒有,我青城如今正值青黃不接之時。若你還一味感情用事,我如何能放心將大長老之位傳給你!”
孤鋒子臉色出奇平靜,哪裡還有半點方纔在殿上的瘋狂。
孤雲子爲首,其餘幾個負劍道人俱都羞愧的低下頭來。
青黃不接,弟子無能,他們這些做師傅的,也同樣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至於孤鋒子。如今青城小輩中名頭最響、最有希望突破桎梏的三英四秀中,除去清虛,俱都出自他門下。如此成績,在十二正統現今最弱的一支——青城,足以自傲。
“師兄,我,我知錯了。”
孤雲子神色赧然。
“哼!莫要做出此等兒女姿態!兩千八百多年的交情,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那清虛,我也一直當成是自己兒子來養。如今這般,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月寧小兒不爲你出頭,我這做師兄的,如何能不爲你出頭!”
孤鋒子眼中閃過銳利的寒芒,那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孤雲子一驚,顯是猜到了孤鋒子要做什麼,大驚失色。
“師兄不可,若是...那護宗大陣...”
孤雲子語焉不詳,但在場幾乎人人聞言色變。
“哼!”
孤鋒子冷冷掃視四周,幾人被其目光所懾,不由自主別過頭去。
“你等,有要走的,只管離開。此事,有我一力承擔。時後,我自會辭去大長老之位,去那禁地閉關!”
“師兄!”
孤雲子驚呼。
閉關,說的好聽那叫閉關。說難聽些,那根本就是等死啊!
除了最初代掌門、也就是太上掌門青城丈人,還有最老一輩長老。其後加入禁地的,無不是犯錯的長老!
一入禁地,永無天日。
“莫要聒噪,你等可有要走的!”
孤鋒子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幾人面面相覷。
“全憑師兄做主!”
“好!那小兒以爲區區禁制就能將我困住,你等且看我手段!看清楚,對日後修行有莫大裨益!”
孤鋒子似乎下定了決心,目光中滿是一往無前。
“青城!該讓世人記起青城了!”
“守無致虛,了一化萬。萬化歸一,一歸虛無!鑄劍九訣——闢天訣!!!”
一道豪光,由虛至一,若有若無間,閃電般劃開了那扭曲的空間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