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是劍元,是——流雲。
幽紫的,是妖元,這又是誰?
楚翔不明白,爲何自己會曉得,戮魂之力的本質,就是妖元,天妖之元。但知道,就是知道。
作爲本就融合了一件神兵的種劍者,他的靈魂其實早已不能算作純粹,其中多出了另一個個體,喚作“流雲”。
其實流雲,也就是他。
這是一種相當複雜的關係,也許真個應了某些劍客的話,劍在人在,劍忘人亡。
只是,爲何他又覺得,流雲的出現,並不是因爲種劍術,而是因爲流雲本就存在,在他的靈魂中,只不過換了個名字罷了。
就如同自己此刻掌中那柄喚作“天罰”的神劍,本該有着一個無比強悍的劍靈,偏偏,其本質又是一具空殼。
而流雲,恰好又完美無瑕,融合到了天罰劍投影內。
這彷彿,是早在千萬個紀元前,就埋下的一個伏筆。而自己一切的行動,不過是在遵循着某根線條,木偶般的前行。
過程如何,也許精彩,也許平淡。但那盡頭,又似乎早被註定。這種感覺,楚翔很不喜歡,卻只能無奈的選擇接受。
因爲“算計”他的,不是別人,甚至不是本尊,正是他自己。很多年前的自己
良久,周圍隊友,包括僥倖苟活的諸葛青天,都只能陪着楚翔呆在廣場上。
那一名站在不遠處踟躕不前的邋遢老道,已經被幾人完全忽視,這也怪不得他們,楚翔此刻流露出的氣息,太可怕了。
幾乎、幾乎已經達到了他們在覆滅句芒福地時,在本尊身上感受過的氣勢,那已經是神的味道!
無情、無慾,
楚影幾人不敢動作,楚翔給他們的壓力太大。明月眼神慌亂,似欲阻止,又不敢上前,因爲沒有理由。
若非楚翔身上還有着一絲熟悉的味道、那種淡淡的執着,只怕連劍洗心都要錯認他是本尊。
明月伸出手來,彷彿想要拉住什麼。她的眼眶中掛滿了淚水,心中充斥着哀傷,好似這一世的希望,又即將覆滅。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有這種感覺,只是看着那“蛻變”中的楚翔,單純的難受。
一滴、兩滴
也不知過了多久,淚水浸溼了一片。那柄詭異的神劍終於淡去,而楚翔異色的瞳孔,也變成了單純的奼紫,彷彿所有的銀白,都融合到了那柄神劍裡。
楚翔沉默着,完全剝離劍靈流雲之後,他覺察自己的靈魂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相反,更加輕鬆,好似卸去了一些本不屬於自己的包袱。
而這時,那種源自靈魂“不純粹”的感覺,也更加清晰。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脈絡
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瞳孔是黑色的,但若仔細看,不難發現,那是一種紫到極處的黑。
這一次,戮魂之力、天妖之力,再無掩飾
冰冷着神情,身上氣勢稍微淡去一些,縮減到了幾位隊友能夠接受的範圍。
明月見狀,忽然一下撲了上去,依偎在楚翔懷中低泣。偏偏,那又彷彿和方纔的絕望不同,是喜極而泣。
楚翔神色不變,此刻的他,若不看那一雙帶着異樣魅惑之力的眼睛,就表情而言,幾乎和本尊無二。
在執着、狂熱被掩蓋後,連那種氣質,都和本尊一樣。
不是貴族矜持的氣息,而是王者無上的威壓!
淡淡掃了掃袁天罡,在凌亂的記憶中找到屬於他的一部分,好似當年,似乎是欠了此人人情。
楚翔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也不過問他是怎樣來到此地的。
瞥過劍洗心,楚翔的目光沒有停留。但不知爲何,劍洗心心下兀然一寒,就在他幾乎要窒息前,一股熟悉的暖流自心底涌現
臉上忽然變得虔誠,此刻的劍洗心,就像教堂裡最虔誠的信徒。
褚茗同樣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這個擁有女媧血脈,更被認定正是他當年在孤兒院妹妹的女孩,悶哼一聲,踉蹌後退了幾步,大訝的看向楚翔。
未曾歸來的白乞,讓他明白了誰是最後一名獨行客。至於任昊是誰殺的,是如何死的,他並不關心。哪怕同樣去執行任務的楚影,好似有話要說。
諸葛青天有些畏懼的看着楚翔,但很幸運,他是除明月外唯一沒有受到特殊照顧的。
楚影帶着傷勢,看起來還算不輕,楚翔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他身上。
“你也是我?”
莫名其妙說了這樣一句話,隨即他又搖了搖頭,轉身朝着傳送光柱走去。
“你不是。”
幾人愕然看着楚翔,就連被他留在原地的明月都有些失神,楚翔身上,似乎發生了某種很大的變化
白光一閃,楚翔消失在了光柱之中,廣場上幾乎要凍結的氣氛,爲之一清。
楚影掃了掃幾人,最後和劍洗心對視、交換了一下眼神,在明月疑惑的神色中,一把扯開了凌亂的上衣。
“我們,似乎惹了大麻煩了。”
那是一道深刻見骨的刀痕,一刀幾乎將胸腔斬成兩半,連躍動的金黃色心臟都清晰可見。
更詭異的是,那一滴滴血液,一根根肉*芽,竭力在往裡鑽,複合着傷勢。偏偏,除了涵住血氣不致流逝,本該在強大生機下立即復原的創傷,根本不見半點好轉。
明月仍是覺得雲裡霧裡,諸葛青天更是感到有些反胃,只有袁天罡,好似看出了什麼,微微眯起了眼睛。
褚茗和劍洗心目光中同時流露出震駭的神色,後者看了看那明顯沒有裂痕、沒有血跡的衣袍,瞳孔收縮。
“那個傢伙,說的竟然是真的!”
褚茗低呼出聲。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很奇妙,玄之又玄,像是大逍遙,又彷彿大自在,或者說是大極樂。
總之,這是一種,萬事萬物都不經心的精神狀態。
若說先前的楚翔,之所以待人淡漠,一方面由於經歷導致心性如此,另一方面,亦是對自己的隱性保護。那麼此刻,那種同樣的淡漠,就是一種本能。
就好像一個人行走在空曠的地方,自然不用擔心會踩到什麼,撞到什麼。
不錯,此刻在楚翔的思維中,隊友也罷,敵人也罷,幾乎就像是空氣一樣,完全不必去牽掛。凡人總將聖人眼中的凡俗比作螻蟻,其實這種比喻,是不恰當的。
因爲在真神、真聖的眼裡,凡俗之流根本就連螻蟻都不如,完全就是空氣。
楚翔擡眼,看着四周,他看到的不是種種華麗的裝飾,而是一根根線條。
那是規則、也是因果,若說先前的他還要集中注意才能坎破真相,此刻則變得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遽然,這寬敞的居室中,以那挺立着的楚翔爲中心,颳起了一陣旋風。
叮叮噹噹,只聽一陣陣嘈雜的響動,周圍華燈燭臺統統弧線拋飛。一絲若有若無的執着意念,繚繞在他身上。
那王者的無上氣息,好似也生出了一些變化,又彷彿與先前一轍。
但楚翔原本充滿線條的一對紫色瞳眸內,忽然出現了一個個身影,熟悉的身影
“聖”者,親乎天道,但不是草木。
倘若成神成聖後只是一種單純的“大無情”,那麼所謂神聖,與草木何異?
上古諸聖,魔幻諸天,皆是草木一般絕對無情的存在,但難道,那就是傳說中“太上”的境界嗎?
太上,其上之上,與天相當,那是一種最高的理想化精神狀態。
但此“太上”,卻並非彼太上老君的太上。
那太清道德天尊,被人尊爲太上老君,修的亦是太上忘情之道,但他卻並非,真個成了太上。
太上,那是一種連他都未曾達到的完美境界,是超越其師道祖的境界!
爲人一生,成神萬載,那數不清的輪迴,數不清的紀元中,發生了、存在過、那許多的記憶,莫非都是空氣?
倘若和本尊一樣,所有回憶、情感都是空白。那麼,分神之舉,豈有半點意義?
楚翔眼中人影紛紛散開,側目斜睨一旁,空氣波動,本尊以那神一般大無情的姿態出現。
本尊看着楚翔,目光平靜。楚翔亦凝視着本尊,再沒了之前的種種情緒波動,戒備、懷疑。
“你怕我。”
同樣的話,曾經本尊如是說過,但此刻,卻從另一方的口中吐出。
本尊沒有迴應,就像當時的楚翔一樣,報之以沉默。
沉默,未必是肯定,卻也未必是否定。與其徒勞去辯駁,不若讓他人猜測。
楚翔見狀,臉上卻綻放出冰冷的笑意。一種擠出來、裝出來的笑。爲笑而笑,死板、僵硬。
“從來,我都離你最近。對於超脫,你有一成的把握,而我有的,則是一成的機會。我得到的,的確不比你少。”
擡起右手,修長的五指彷彿白玉雕琢,剔透生輝。
一柄奇形異狀神兵,緩緩浮現。
“天罰劍,的確不遜色七界神國。但是,你要向我出手嗎。倘若你出手,自問有多少把握。”
本尊緩緩開口,淡漠的口吻,有恃無恐。
楚翔聞言,倒是收回了神劍,脣角微不可查的翹了翹。
“你知道,我不可能朝你出手,就如同你一樣,除非是想自殺。況且,剛剛覺醒的我,也的確不可能比得上你。我只是找回了部分曾經擁有的聖心,而你,已經開始恢復力量。”
本尊朝着楚翔,點了點頭,也不知是認同這番話,還是第一次認同楚翔和他站在同等高度的地位。
“‘情我’,在第八高等位面。”
不知出於何種目的,本尊透露了這樣一個消息。
楚翔聞言,彷彿並不意外。
“他和你我不同,這是他唯一可能成功的辦法、機會。”
本尊對這番說辭,卻並不認可。
“他,沒有機會。”
“也許吧。”
楚翔明顯不願過多糾纏。揮袖,只見那一盞盞碎裂的華燈、一個個殘破的飾物紛紛自發補全,飛回到原處。
“什麼時候,去第八高等位面。”
少有的,本尊詢問起楚翔的意願。
“下一場輪迴,結束後。”
空洞的目光,彷彿早已越過了本尊,越過了他身後的牆壁,越過了無數空間斷層。
那是,一處平臺廣場,廣場上,零小隊成員正在激烈爭論着什麼,中央那顆光球,散射着濛濛冷光。
在楚翔眼裡,那顆光球卻好似已經透明,那絲絲縷縷編織起來的,是一些深奧的規則,空間爲主、時間爲輔,其內無限廣大,有着無窮無盡的資源。
那是,一扇窗口
“嘿,莫不成,那人還真能立馬破界而來。”
劍洗心聲音冰冷,上頭有人,底氣自然也就充足。雖然看到了那神乎其技的刀術,雖然自付同樣難以抵擋,但比起楚影和褚茗的憂慮,他明顯並未太過掛心。
楚影不滿的皺起了眉頭,曾經身爲零小隊二把手的他,不知從何時開始,竟然已經邊緣化到了這種程度。連劍洗心這樣的傢伙,都敢直言鄙視。
“哼,楚翔那廝興許不怕,莫不是你還真以爲他會時刻庇護着你,你又當自己是什麼東西。”
並不瞭解本尊和楚翔的關係,楚影只當這是楚翔的兩種精神狀態,就如同精神分裂一樣。雖然本尊那驚鴻一現把他嚇得不輕,但輪迴者就是輪迴者,再強也要受到主神的限制。況且,他也並不認爲劍洗心這種“狗腿子”會多受楚翔重視,甚至達到時刻施加保護的程度。莫非,那廝還當真有化身億萬的本事不成。
不想,劍洗心聞言,臉上卻流露出萬分的狂熱。
“吾主的威嚴,其實你等腌臢之輩能夠理解。”
“你!”
楚影大怒,然而一方面自己受創,另一方面褚茗亦迅速夾到了兩人中間,開始打圓場,他也發作不得。
對上擁有個人空間的劍洗心,他並沒有必勝的把握,特別是在這等狀態下。雖然他身上很有幾件威力強大的靈寶,但在證道元神前,修真者的戰力的確還是要比能夠藉助個人空間規則的武者差上一些的。成神成聖前,獨自領悟規則的人物,又能有幾個。
“哼,本座,不與你這小輩計較。”
一番動怒,楚影身上重新披掛的紫袍有些浸溼,顯是傷勢惡化。
劍洗心朝他冷笑一聲,露出一個不甚友善的表情。
褚茗看了看面色蒼白的楚影,好似有些擔心。算計歸算計,若眼睜睜看着楚影維持這般狀態,對於隊伍,尤其對於她本身,亦是一種無形的損失。
“主神不能治療?”
有些廢話的問題,但褚茗也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
楚影翻了翻白眼,又好氣,又好笑。他又不是傻子,倘若主神能治,早就讓主神治了,還在乎那勞什子獎勵點嗎?偏偏,對輪迴者施展起懲罰來幾乎萬能的主神,給予的幫助手段,匱乏到令人髮指。
不遠處,和明月相談甚歡的袁天罡,看到楚影爲難,一震袖,擺出一副道骨仙風的樣子,好似有話要說。
偏偏,立馬又被明月拉住了鬍子,嗷嗷怪叫起來。
楚影耳尖,明明聽到明月在那小聲呵斥:“幫那傢伙做什麼,流血流死他纔好”
眼皮一跳,楚影差點就是一發覆地印打去,好歹攝於楚翔淫威,忍住怒火,只是氣的鼻子都歪了。
褚茗好似也聽到了明月的話語,訝然失笑,朝着兩人走去,似是打算勸解。
不想明月警惕的看了她一眼,拉着袁天罡的鬍子,就像牽着一頭水牛,飛快的跑到了通往楚翔居處的傳送光柱內,白光一閃,兩人身影已然消失
褚茗愕然擡着手,目光呆滯。
“我有這麼可怕嗎”
卻說那廂劍洗心又開始對楚影冷嘲熱諷起來,或者說極盡誘惑之能,勸說他信奉本尊。
可惜便是不算楚影本身獨立自我的性格,單單在他耳中要他屈服於“楚翔”的言論,那就是莫大的侮辱。
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劍洗心,楚影嘴角彷彿也有些金黃溢出。
“要本座去求他,本座寧可去死!”
說罷拂袖,閃身消失
那諸葛青天見沒人理會自己,早就跑到光球下兌換了不少東西,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廣場上,只剩劍洗心和褚茗二人,面面相覷。
好吧,劍洗心臉上是一種病態的虔誠,褚茗表現出來的,纔是正常人會有的錯愕。
不知從何時開始,零小隊已經很難召開一次完整、完美的會議。各自爲政,也許從楚翔成爲小隊隊長之日起,就已經註定。但當戰爭上升到了神祗的高度,普通人的協助,當真還有太大作用嗎?
尤其是,那撲朔迷離的輪迴
楚翔屋內,佔地簡直可以和閉關室相媲美。充盈的靈氣,是通過支付獎勵點特別改造的。
當早已獲得進入權限的明月、帶着一個邋遢老道來到這裡。楚翔正漠然看着一顆懸浮在他面前的棱形晶柱,不知在想些什麼。
“爲什麼,不復活她,這對你而言,因該沒有半點難度。”
明月見狀,有些幽幽的問道。那袁天罡,則看着那塊小小的靈魂棱柱,嘖嘖稱奇。
楚翔不語,然而在那平靜的神色下,眸子裡紛亂的線條,總是難以理清。
“難道,你還怕她影響了你的本心,又或者,害怕再一次做出選擇嗎?!”
明月不知爲何,似是觸景傷情,忽然大聲喝道,就連身旁袁天罡,都詫然望着她。
楚翔擡頭,眸子裡是無盡冰山。
“你不懂,沒有人可以阻攔我的腳步,你不行,她也不行,別人更不行。但她和你不同,我不會爲你停留,亦不會將你傷害。但我看不清她的來歷,我怕,我怕自己會殺了她!”
爲什麼會害怕殺戮呢?僅僅是因爲無聊的感情嗎?楚翔不明白,卻知道,這種擔憂並不是源於感情。而是冥冥中,好似覺得,倘若自己這樣做了,一定是錯。
明月頹然,又有些慶幸。袁天罡這時,卻是走了上來。
“小友,可還記得袁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