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茗小心翼翼的躲在樹後,看着那兩個心血來潮在湖邊舞劍的瘋子,相當無語。
整整在遠處觀察了一天一夜,其實早在林薇到來之前,就已經混入了人羣中,當然,憑她那麼聰明的大腦,怎麼會傻愣愣跑出去做衆矢之的呢?
結果,讓她失望的是,這個強大的隊長明顯精神有些問題,恩,和冰塊大姐差不多,估計都有點自閉傾向。
一個人可以不聲不響坐在湖邊釣幾天魚,釣一條扔一條。看到了老隊友,話也沒幾句,背靠背坐了一晚。一大早起來就開始發瘋,這,不是悶騷神經質是什麼。
意境?也許吧,不過小女孩明顯是不懂得,至少,現在還不懂。因此,她已經徹底打消了拜師的念頭,甚至不準備上前“認親”,雖知道“瘋子”隊長惹了多少仇家,上去不是找抽嘛。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流逝,周圍江湖小蝦米們狂熱的模仿着方纔“夜魔”的一招一式,只是,即便已經將速度放得很慢很慢,也明顯不是大多數雜魚能看清楚的。
甚至,就連那少部分能看清的,又能領悟多少?
差距,實在是太大,正如很多人知道“道”就在身邊,但是又有幾人真的能理解?
沒有理會那些瘋狂的武林中人,楚翔繼續坐到湖邊,拿起了魚竿垂釣。而林薇,則如同妻子一樣坐在其身邊,當然,光看兩人的表情,反倒更像是債主和債戶。
風輕雲淡,閒波滌盪,即使是冬日,西湖的秀麗依舊妙不可言。
楚翔擡起頭來,看了看那一輪高高掛起的炎日,心中突兀地升起了一絲激盪。
好強!
倏忽直視前方,那裡,依舊是一望無際的碧波。然而,在精神領域中,平靜的湖面上,卻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昂然戰刀!
豁然起身,長髮無風飛揚,腰間“流雲”,也發出陣陣興奮的低鳴。
他,終於來了。
“他,終於來了,你可有把握?”林薇漠然道。
楚翔笑道:“沒有。”
。。。。。。
湖心,氤氳水汽升騰。
那似霧似幻的彼端,一道人影踏波而來。
人未至,那股霸道絕倫的刀勢,就已經充斥了整個天地。
混沌刀心!
周圍蝦米們恐懼了,顫慄了,那股由天而降的霸道氣勢,壓迫的他們只想匍匐,乞求。
林薇眯起了眼睛,右手下意識搭上了劍柄,卻被另一隻更有力的大手握住,制止了拔劍的舉動。
“這是,屬於我的戰鬥。”楚翔一臉欣然,似乎,非常開心。那種喜悅,是發自內心,不帶絲毫做作的。
一股沖天劍氣憑空升起,撕開了空氣中凝如實質的刀勢。
周圍雜魚們舒了口氣,看向楚翔以及湖面中心那道魁偉身影的神情卻越發敬重。
林薇退後幾步,手,卻始終搭在劍柄上。
楚翔閉上了眼睛,感受着空氣中那股壓抑的味道,一臉享受。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逐水而去,站在浪頭上的白衣少年,好似天地間唯一的君王,滿頭青絲飄飛,在身後,匯聚成一面勝利的旌旗。
霹靂!
昊日晴空,忽的閃過一道霹靂,劃破蒼穹。
晴天下,兩道身影相對而立,似乎,成爲了整個世界的焦點。
一黑一白,同樣頎長的身材,不同的是一道略顯魁梧,而另一道,相對稍顯消瘦。
“你來了。”楚翔淡然道,然而看着對面虯髯壯漢,眼中透露出的喜悅卻怎麼也遮不住。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強些。”黑衣壯漢面如刀削,聲音低沉肅穆,一如外貌。
楚翔笑了笑,沒有回答,然而那沖天而起的戰意,已經明明白白訴說了一切。
黑衣壯漢閉目,感受着那澎湃的戰意,死板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歡笑。
刀鳴、劍嘯!
“我、霸刀山莊、柳浮雲,以武者之名,向你討戰!”
“我、楚翔、接受。”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二人同時大笑,笑得那浩渺的湖面澎湃洶涌,笑得那些在湖畔圍觀的武林中人心驚神顫。
早已在江湖上消失多年的霸刀山莊前二少莊主,號稱唯一能繼承柳五爺衣鉢的柳二少,盡然重出江湖,向此時聲名正值如中天烈日的“夜魔”發起挑戰。
這個消息,若是流傳了出去,必定惹得江湖震動,然而真正讓衆人膽寒的,卻是兩人談笑間散發出的,猶若神魔的威勢!
朦朧的水霧漸漸散開,兩人的身形也徹底展現在衆人面前。
只是,在圍觀者眼中,哪裡還有什麼人。
那波翻浪卷的湖心,分明只有兩把撕空碎宇的兇兵——一刀一劍。
“刀名‘吞吳’,乃先祖採天外隕鐵,延請蓋世名匠所鑄,十年成形,百年生靈!”
說罷,柳浮雲自背後鐵匣中抽出一把火紅色七尺長刀,寬刃,厚背,造型似龍似蛇,猙獰,霸道。
“劍名‘流雲’,無意偶得,凡匠所鑄,一日成形,數年有靈。”
楚翔同樣,抽出鞘中利劍,刃若流線,脊平似鏡。
柳二少愕然。
看着那與普通長劍未有二致的“流雲”,體味良久,遂悚然動容。
“養劍術!”
“好劍!”浮雲脫口讚道,然而語氣中,更多的卻是敬佩。
楚翔笑了笑,撫摸着平整的劍脊,感受着那絲絲涼意。
“本就是好劍。”
柳浮雲面色複雜的盯着身前長髮少年,撫摸着微微顫動的刀身,好似在做着無聲的交流。
“我若命喪,請你收下‘吞吳’,爲他再找一位配得上他的主人。”
“緣何信我?此刀與你,不啻妻友。”
柳浮雲笑。
“你是一個懂劍的人,一個肯以半數壽元爲劍固靈,與其同生共死之人,我沒有理由不信。”
楚翔同樣笑了。
“你不覺得我很傻。”
“唯有敬佩。”
“謝謝。”
“流雲”清鳴,似乎在驕傲,又像是撒嬌的孩子。
楚翔輕撫劍身,肅然道:“我答應你。”
柳浮雲同樣肅然,只是眼中多了一絲輕鬆。
“謝謝。”
。。。。。。
“你若不屠霸刀,我們會成爲朋友。”
“你若不出那一刀,我們會成爲朋友。”
“蝶戀花——”
“再好,終歸不屬於我。”
“抱歉,那一刀,我本不該出。”
“無妨。”
“你若逝去,我會將你與劍同葬,我在一日,便一日不會有人去打擾你們。”
“你若逝去,我會爲‘吞吳’找一個配的上他的主人,否則,刀不離身。”
“謝謝。”
“無礙。”
。。。。。。
“月上中天,我們已經聊了一日。”
“明月當空,是個決戰的好日子。”
“哈哈哈!漫漫江湖,縱使雪魔之流,也不配我柳浮雲出刀。今日,不論勝敗,我心甚慰!”
“滾滾紅塵,便是當今天下,又豈有資格死在我的劍下。今日,不論勝敗,當浮一大白。”
“他們,等急了,戰吧。”
“一羣螻蟻,不過,戰吧。”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
整整一天,西湖畔,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然而,那百丈絕地中,依舊只站了一人——冰仙子,而她的手,始終放在劍柄上,不曾離去。
你若逝去,我便隨你。
封心鎖愛,只爲伴你左右。
林薇眯起的雙目中瞬間爆出一團精光,開始了!
。。。。。。
刀影乍現,一柄參天巨刀直斬而下,撕裂了天空,分開了鏡湖,斬開了那傲然孤立的長髮少年。
一時間,風捲雲殘,長河斷流。
一招定勝負?夜魔慘敗?
周圍衆人呆住了,唯有少有的幾個先天絕頂高手,駭然的看着那碎裂的白影。
劍光,漫天盡是劍光!
那分成兩半的白影,驟然化作無數劍光,萬劍齊發,盤旋着席捲向那參天巨刀。
霹靂!
月明星稀的晴朗夜晚,居然也如同白日晴空,打起了旱雷!
然而,那驟然劃破蒼穹的強光,竟然遮不住萬千劍影。
凝練的刀芒,終究抵不住無數劍影連綿不絕的轟擊,寸寸碎裂。
只是,碎裂的殘片忽而捲起一道旋風,無數刀芒自風暴中溢出,又將那萬千劍影打的潰不成軍,
一時間,波潮澎湃的西湖之上,盡是刀芒劍罡,漸漸的,甚至波及到了西湖之濱!
好好一個嫺靜秀美的西子湖,竟然硬是被兩人弄得彷如世紀末日。
衆人大駭,不停向後退去,唯有少量不信邪的一流、絕頂高手,依舊沉穩的站在湖邊。
肆虐的旋風捲過,留下的卻是一片片血雨,所有一流高手全部在瞬間被撕碎,就連幾個名滿江湖的先天初期絕頂高手,也俱都狼狽不堪的退到遠處。
人羣中,一名異常高壯的青年漢子滿臉駭然,又是這樣的力量,爲什麼,總是如此讓人絕望。
悄悄藉着夜色,退得更遠,那一頭短髮,在人流中顯得尤爲突兀。
。。。。。。
百丈高空,一個巨大的墨綠色球體,忠實的觀察着下方戰鬥,將所發生的一切,如實彙報給自己的主人。
若是,現在並非夜晚,被目力超卓之人看到的話,必定會駭的半死。
那個深綠色球體,分明是一隻很大很大的眼球。
位面召喚術——基爾羅格之眼。
。。。。。。
在那幾個狼狽不堪的先天高手中,除了兩位早已名滿江湖的強者,有一人卻無人識得。
媚,媚入骨髓的媚,明明是個男人,卻長得比女人還要漂亮。
果然是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會出。
只是,那雙鳳眼中透露出的,除了驚恐,還有仇恨,刻骨銘心的仇恨。
。。。。。。
林薇站在湖邊,依舊是那個位置,依舊保持着拔劍的姿勢。
周身,浮現出凝若實質的寒意。
而那些夾在在旋風中劍影,總是將襲向她的刀勁擋去、幾次後,所有的刀形劍影,在遇到她時,總是“下意識”的繞開。
。。。。。。
狂風呼嘯,洪波涌起。在那西湖之上,於此蕭瑟的北風中,星河燦爛。
整整一頓飯的功夫,肆虐的風暴方纔斂去,湖水再度變得浩淼,彷彿方纔的一切都是幻想,然而湖畔原本栽植着的林木,如今卻殘敗亦盡。
依舊是那兩道身影,依舊站立在原本的位置,彷彿,分毫不曾出手。
柳浮雲擡頭看向明月,楚翔則側目輕彈劍身。
“你有通明劍心,我亦有刀心混沌,如此下去,意圖分出勝負卻是難矣。不若,你散了劍勢,我也不用刀勢,純以實力相搏。”
“有何不可。”
一言落下,“可”字還未飄入衆人耳中,那白衣長髮的少年,和那虯髯大漢,雙雙消失在了原地。
西湖上空,驟然出現無數白影,然而每個白影對面,亦都相對出現一名魁偉黑影。
金鐵交擊之音不絕於耳,好似千軍萬馬在一起拼搏。
化身萬千?普通武林中人駭然,只有區區幾位絕頂高手,才知道,這是疾速運動產生的殘相。
林薇眼中精光愈盛,始終盯着殘影四周虛空,到了最後,乾脆閉上了眼睛。
在那看不見的黑暗中,纔是真正的戰場。
而就在此時,原本靜心觀察戰況的冰仙,驀然折身,電射離去,來到環衛在西湖旁的某坐小山巔。
綿延山脈的盡頭,一位倩麗柔弱的佳人出現,那一頭披散的白髮,昭示着那看似嬌弱女子的身份——“情魔”!
身形幾次閃動,高絳婷來到了林薇對面,而那原本讓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情魔”,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小薇,讓開,不要逼我出手!”高絳婷呢喃到,只是那目光,始終盯着戰火紛呈的西子湖上。
林薇依舊是那麼面無表情,也許,今後也再不會有什麼人、或是事足矣讓她動容。
“你會死的。”
“情魔”聞言狂笑,只是笑聲中的慘然,足令聞者淚下。
“小薇,你不懂。愛,本就超越了生死。如此活着,不過是一腔怨憤在掌控着殘軀,生又何歡,死亦何懼?”
林薇仍是搖頭。
“以前,是我不懂。現在,是你不懂。愛,並非意味着佔有,也非意味着一定要刻骨銘心,甚至無關情*欲。有些感情,縱使沒有了心,原本也是存在的。”
高絳婷臉色驟冷,滿面欣喜交雜着悽苦退去,剩下的只有沖天煞氣。
“你,一定頂要阻我?”
“唯死,不卻。”
嘴角掛起一絲不屑的冷笑,一雙素手凝成鬼爪。
“那麼,你去死吧。“
十道慘白的指力相交撕空,併成一張大網迎面罩下。然而最終出現的,卻並非如往常一般,血肉紛飛,而是一抹寒意森然的殘月。
“並非,只有你在進步,也並非,只有你纔有愛。”那刻板木然的聲音,深深刺傷了“情魔”的心靈。
西湖之上,一波又一波身影閃現,而後消失,似乎無窮無境。
那方纔平靜下來的波瀾,再度展現澎湃。
一道道水柱被激的沖天而起,配合着刀劍齊鳴。
周圍武者們早就看花了眼,如此史詩般的場面,幾時得見?
一些有心人,卻奔向了不遠處那座同樣戰火驟燃的山頭。那裡,同樣有兩個絕頂高手在拼鬥,雖然不如此處聲勢浩大,但是,對於普通武林中人的幫助,卻要比這廂大的多。
與其去圍觀那完全不知其妙的戲劇,不如看一場精彩略欠,卻分明蘊含着武道至理的拼鬥。
況且,即便是依舊全無所得,此處兩人的身份,卻也頗爲耐人尋味。
同樣的絕世嬌嬈,同樣的名滿江湖,曾經更是孺慕師徒,此刻,卻是一對“情敵”。
如此富有八卦色彩的戰爭,縱使當真領悟不到一招半式,日後於親朋好友,勾欄酒肆間吹噓,豈不也是一大美事?
兩個戰場,兩對宿敵,同樣的傑出,卻都有着各自不得不戰的原因。
也許,換個場合,他們可以一起飲酒暢談,只是此刻,卻不得不堵上性命去拼鬥,一對已經不死不休,另一對呢?
林薇面色蒼白,背後五道血痕淋漓,只是神情,比之另一人卻鎮定的多。
高絳婷腹部洞穿,血灑遍地,左手五指更是不自然扭曲着。
回想起方纔那兩人相交的一爪,觸摸到那冰冷的掌心,心中愈加震撼。
“你當真斷了一切情*欲,爲何?值得嗎。”
“我早說過,是你不懂。你若如此,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與其行屍走肉一般,尚不如爲心魔掌控,至少,我還有愛。”
林薇斜睨向遠處的西湖,那裡,戰鬥也將接近尾聲。
“離開吧,你已經輸了。”
高絳婷倔強的搖了搖頭。
“縱死,亦不回頭。”
“那我成全你。”
劍芒再現,這次卻不再是一輪又一輪環環相扣的冰月,而是一片星河。
高絳婷閉上了眼睛,她在賭,那青出於藍的弟子,並無殺心。
星海歸一,聚成一把寒氣森森的細劍,直指目標眉心。
自然,她賭對了,若要殺她,只需讓道,本就不用多此一舉。
“離開吧,活着,總有希望。”
情魔一顫,那掛滿淚痕的臉上,再度落下兩行清淚。
“替我,照顧好他。”
翩然離去,卻在臨走前,於周圍那羣圍觀的武林人羣中,再度掀起一片血雨。
林薇沉默着,目送對方離開,這才轉身朝着西湖躍去。
同樣,在周圍驚慌的人羣中,二度盛開了一朵嬌豔的血花。
大恩已償,師徒情斷。其實,即便你再度折返,我也不會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