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墨紅衣如火,正與秦楓談笑風生。
秦柏瞪着他:“你的地盤出問題了,快跟我走,否則你會後悔的!”
謝文墨一臉懵逼,白他一眼:“帶我去!”
秦柏溼透了的衣裳亦沒工夫換,直接將謝文墨帶去問柳院:“你去問柳院好好看看,副院主是什麼東西?我看啊,壓根兒沒把你這煙花閣主放在眼裡嘛!”
戌時,問柳院。
一襲紅衣出現在大門口,大姐招呼道:“這位公子,您是聽曲兒還是……”
謝文墨冷淡地掃她一眼:“我先去看看,不必命人跟着。”他尋了一處角落暗自坐下來,秦柏跟在一旁。
臺上彈箏之人,喚作箏兒,是藝妓,身形嬌小,十指纖纖,一曲《紫竹調》,聽得人很是舒心。
果然有了鬧事人,給大姐扔下一錠銀子,便將箏兒拉走。至於維持公道的院主,打從謝文墨與秦柏進了問柳院,根本就沒瞅見他人啊!
謝文墨握着一顆胡桃,腕上一用力,只聽臺子上財大氣粗的男子倒地痛呼。
箏兒驚恐地逃脫,卻被大姐一頓好打。
謝文墨蹙眉,一粒榛仁彈過去,大姐的手腕脫了臼。
另一邊,戲臺上直接有人大鬧,起事者爲吳縣縣令的公子。那位縣令公子竟當衆非禮舞姬秀兒,甚至開始撕扯秀兒的衣衫取樂,行爲愈來愈過分。
謝文墨冷聲罵道:“你是畜生麼?”
縣令公子回頭,怒視人羣深處:“誰罵本公子呢!有種出來!爺今天非殺了他不可!”
說話間,聽見有衣裳撕裂之聲,不等那人扯開那件單薄的中衣,紅衣隨風而至,外披裹在秀兒身上。
謝文墨身着正紅色直裾內衫,頂天立地的站在臺上,緊緊捏住對方腕骨:“你很囂張啊~”
那人依舊囂張:“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阻止本公子?你可知道,我是吳冰,我爹可是一縣之主呢!”
謝文墨冷笑:“是麼?不曾聽聞。”
他神色陰鬱至極:“在問柳院撒野,按規矩,要斷指,說,你選哪根?”
吳冰百般掙扎,分毫未動,便喚來家僕與打手,羣起而攻之。
紅衣飄飛,十多個人一齊倒地,在場之人,怕是隻有秦柏看清了方纔謝文墨的速度啊!他驚歎這傢伙的功夫又長進了。
吳冰大罵:“放手!”
謝文墨拔出那公子貼身的匕首,手起刀落,一根小拇指掉落在地。他冷漠地說:“本想讓你作選擇,你不樂意,我便替你做主了。”
吳冰痛得撕心裂肺,大罵不止:“啊——你是什麼東西,有種的報上名來!”
謝文墨將匕首用桌子上的清酒沖洗淨,又在吳冰身上擦乾,才慢條斯理地合上,語氣淡漠且不屑:“區區謝文墨,不勞記掛。”
吳冰震驚,確切說,是整個問柳院譁然一驚!這紅衣男人,居然是問柳院院主?難怪這般硬氣!不,他何止是問柳院的院主啊?
浥朝七家最大的青樓,都只有一個閣主——煙花閣主謝文墨!
顧名思義,因着煙花之地、風月之所而來的名頭!
吳冰連滾帶爬地準備離開,謝文墨卻喊住:“滾回來,將你的東西帶走,莫髒了我問柳院的地方!”
吳冰已經嚇尿了,拾起斷指,屁滾尿流地離開。他知道,謝文墨不僅是煙花閣主,還是嶺南謝門二門主,養着秘密殺手,自己根本惹不起!
謝文墨站在戲臺上,聲音由內力一直傳到逃離在街道上的人耳中:“各位,我謝文墨再次申明一遍問柳院的規矩——第一條,賣藝不賣身者,禁 奸 淫 擄 掠;第二條,賣身女子,禁 暴 力 虐 待;第三條,禁打架鬥武。凡壞規矩者,自斷一指。”
他大聲問:“還有何不明白的嗎?”
衆人搖頭,謝文墨問大姐:“副院主呢?叫他來!”
大姐爲難地蹭到謝文墨腳邊:“閣主,副院主,他,他在……”
“院主,不要……”樓上傳來慘烈的呼救,像是替迎客大姐做了迴應。
謝文墨縱身飛躍,眨眼便閃到門前,狠狠踹開大門。
付清正在脫女子的衣服,看見門口的獵獵紅衣,他嚇了一跳,忙跪在地上:“閣主,屬下見過閣主!”
他恨自己,方纔根本沒將那陣內力傳音聽入耳朵。
謝文墨瞥一眼榻上的女子,那是金絲燕,已被付清打暈。秦柏跟在他身後,救醒了金絲燕。
謝文墨將付清一把提出去,闔上門保全女子的顏面。
他一腳踩在付清背上,表情極爲嚴肅:“付清,我方纔說了,禁 虐 待 侮 辱,否則自斷一指,即便你是副院主,亦不例外!”
他知道付清不肯,直接斷了他的大拇指,又道:“付清,按照院裡的規矩,不得以權謀私,肆意侵 佔女子的身體,或暴 力 虐 待。你明知故犯!當初我選你當副院主,是因你的功夫過人,既然你這般有恃無恐,便廢了你的武功!”
付清瘋了一般磕頭:“閣主,閣主饒命!”
謝文墨一隻手緊緊箍住付清的肩,另一隻手聚集了內力,他輕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廢你之後,百日的傷筋休養,我會派小廝照料,待你恢復行動能力再趕你走,也算仁至義盡了。”
付清滿臉悔恨:“謝閣主。”
謝文墨右手猛地一掌,付清噴出許多鮮血,暈了過去。謝文墨對問柳閣的打手仔細叮囑一番:“你們小心擡他,不能公報私仇,切勿震斷了他的筋骨,我答應過不殺他,允諾照看他百日,不能食言。問柳院的信譽,就是我謝文墨的信譽!”
打手聽話地仔細擡着付清,生怕震到他。
謝文墨對大家拱拳道:“方纔謝某隻爲清理門戶,即刻便命人清掃,謝各位捧場。”
江湖遊俠們率先回應:“謝閣主放心,規矩您定了,大家便會遵守。”
其他人同樣跟着附和,但謝文墨知道,問柳院還需他多費心力,還得請一位副院主,可有的忙呢!
他心裡一直在抱怨:梅君鶴啊梅君鶴,你把這六座青樓還給我,還給了我這麼些個規矩,真叫人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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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柏從記憶回到現實,看向金絲燕。
她依舊只着心衣,膚如凝脂,扶着榻沿。
一時間,他竟不忍離去,又回到榻邊,一臉憧憬地笑道:“燕子,今夜我還會來。不過,不是做這些事情。我帶你去個地方!”
金絲燕還未開口應允,那人卻急匆匆地走了。
燕子,從未有人如此喚過她。不是“絲絲”就是“燕燕”,或者“絲兒”、“燕兒”之類的……
秦楓在梅亭的空地處練劍,秦豈則跟着第五驀、秦葉廝混去了。
秦柏見秦楓在練劍,並不叨擾,只在一旁發呆,好似中毒一般,傻兮兮地笑着。
秦楓收了劍,問他:“二弟,你豔遇了?笑成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秦柏笑得很開心:“大哥,我終於明白,何爲男女之情了。綵衣那裡,我已經想通了,我只當她是個孩子,不曾動心,可以請她回封城了,我絕不後悔。”
秦楓不準備傳達了,果然,秦柏背後走來的令綵衣開始追問。
於是,二人這段有趣的對話,聽得秦楓很好奇——
“二叔,你……你昨夜,去了何處?”
“問柳院。”
“你,你寧可去青樓,亦……”
“不錯,我既心不在你,自不能玷 污了你的清白。至於你送我的一簾幽夢,多謝了,我從未感受過男歡女愛的滋味。”
是的,包括與謝文鳶成親,他只是順着謝文鳶的脾氣,才行了周公之禮。誰知,成婚數年,亦不過寥寥五六次的行房,竟也有了兒子。好在,他待謝文鳶也是敬重有加,不僅從未拈花惹草,更是不曾納妻妾。從謝文鳶身懷六甲,到誕下秦望過世,他始終寸步不離地守着,算是盡了一個夫君該盡的責任。
只是,不愛,終究是不愛的。他不能再來一次,再辜負別的女子,謝文鳶當初費盡心思,甚至不惜搬出了謝門主謝文卿,當時自己也確實不清楚什麼叫男女之情,現如今已經懂得,便不能再犯錯!
“二叔……你,這麼幹脆……”令綵衣像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男人可以如此決絕。
平時他不是這樣的,他很溫和的,可是……她難以接受,哭成了淚人兒:“爲什麼?二叔,爲什麼?”
“綵衣,過去,我是真的不知愛情爲何物,無法領會你的心情,以致耽誤了你大半年的時間,非常抱歉。這樣,我允諾你三件事,只要不違背道義,我活着,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秦柏同樣無奈,他不曾想自己的愛情來的這樣遲,白白浪費了人家姑娘的時間,真是罪過。
“我走便是,不必許什麼承諾!”令綵衣淚眼婆娑,逞強地笑了笑:“但是,你能告訴我,她是誰麼?我想知道,能讓你動心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可以麼?”
秦柏怕她爲難金絲燕,又一想,令綵衣從來光明磊落,不會過分,輕聲道:“她是問柳院的金絲燕。”
令綵衣立刻回杏村換了男裝,離開了秦樓。
她真的很想見識一下這個女人,究竟有何特別?
令綵衣知道,秦柏當年娶謝文鳶亦無愛意,不過是因着謝文卿出面,成親後亦僅是相敬如賓,並無深愛。卻如何,對那個風塵女子這般傾心呢?她不服氣!
問柳院,莫問亭。
令綵衣扮成男子混入問柳閣,並不許人前去通報,徑自入了莫問亭。
見到金絲燕的那一刻,她驚呆了——那是怎樣如詩如畫的女子呢?
棲身在風塵,不似凡花樹。
她默默地望着那個女子,不忍心打擾。
那女子方沐浴罷,髮髻簡單,面容慵懶,金釵斜溜,青絲長垂,腰似柳枝。繞到正面,酥 胸 微露,身着鮫綃,腰封稍緊,寢衣微短,露出白皙的雙腿。
金絲燕自顧自套上衣衫,再披上紫色的褙子,倚着窗飲酒,時不時撥弄着窗前的那盆蘭花。
她飲下一杯酒,仰首靠在窗頁上,吟道:“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她不再念下去,而是擡起玉手,撫摸着那塊玉佩,嘆口氣:“秦柏啊,若我並非家道中落,又受人迫害,也該是配得上你的大家閨秀,可是不來問柳院,便遇不到你了。世事難求啊!”
猶如凝脂的臉頰忽然滑落兩行清淚:“我如今是風月女子,又如何去喜歡你呢?閣主昨夜說了,我想走,隨時都可以贖身離開。但是,我婉拒了。”
令綵衣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口:“爲何?”
的確,她無法理解,難不成,金絲燕喜歡陪那些臭男人?喜歡做娼 婦?這,不可能吧?
金絲燕詫異,即刻轉到屏風後,穿戴整齊纔出來。擡眼望去,珠簾下立着一名華服男子,不,是女子,還是個未出世事的少女!
那少女好似曾經的自己,明豔動人、嬌憨可愛,全然沒有一身的……風 騷、媚 氣。
令綵衣看着她不回答,追問道:“你不可能是喜歡陪不同的男人睡覺!那爲何還要拒絕離開呢?離開這裡,不就可以跟心愛之人長相廝守了麼?爲何要放棄這個機會?”
金絲燕笑了,這姑娘不似自己,自己沒有這麼執着。
她又喝下一杯酒,輕聲道:“因爲他是秦樓的二樓主,聲名在外,我不過是個青樓女子,他會被人說閒話的,亦會被武林中人唾棄!我何必連累他?”
令綵衣完全不接受這個想法:“娼 妓 也是女人吶!你爲何要活在他人眼中、口中,二叔纔不會覺得你拖累他呢!你們是兩廂情願,他人憑什麼說道。若實在人言可畏,大可隱居山林不問世事!這樣不好麼?”
金絲燕自嘲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如何會懂這世人的議論,有多傷人呢!秦柏揮揮手走了,秦楓呢?不可能撇下秦樓吧?他可是秦樓樓主,江湖中誰人不知!我們,豈能私奔。”
“自然不能私奔!”秦楓如同謫仙般出現,一襲白衣好似梨花開落,笑容如三月桃花般明媚:“我會讓二弟,將姑娘明媒正娶。”
金絲燕怔住,令綵衣怔住,就連追着秦楓而來的第五驀和秦柏,都同樣怔住。
“我說,你們就這麼帶人走啊!”英氣勃勃聲音傳來,在秦楓面前攤開手:“聘禮、贖金,一樣都不能給我少了!”
秦楓輕撫胸口,咳了幾聲,英眉微挑:“這你放心,我秦樓出得起價!”
謝文墨抱着雙臂,有些無賴:“我要整個秦樓!”
秦楓似乎沒料到如今的謝文墨變得如此貪財,咳嗽又重了些,聲音冷靜而淡漠:“你確定?”
謝文墨斜睨着,正眼都不看秦楓:“那是!不然怎麼經營問柳院呢!”
秦楓笑了笑,目光清冷:“那你重新開一家吧!”
謝文墨教他氣出內傷來了,剛喝下去的酒一口噴出來。他立刻放下架子,諂笑着幫秦楓順氣,輕輕撫着秦楓的胸口:“我說秦兄,霜染啊,我是開玩笑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很重情義的!”
“讓你作死吧?”乾淨利落的腳步響起,笑聲清爽開朗,容貌清麗,“秦樓主,我跟金絲燕義結金蘭,讓她從我的望景樓出嫁。此後,望景樓便是她的孃家,我便是她的孃家人,你看如何?”
秦楓抱拳輕笑:“那便有勞許谷主,在下同二弟回去準備厚禮,擇日迎娶。”
謝文墨攔下話:“沒聽說擇日不如撞日啊?今天問柳院撤賣身契,望景樓辦宴席!”
秦楓大笑道:“好,謝閣主稍等。”
謝文墨不忘追加一段廢話:“秦兄,以後別有這麼強大的氣場行不?我內力可不及你,用許谷主的話,掛了怎麼辦?!”
秦楓頭也不回地離開,再懶得跟謝文墨說一句話,一副嫌棄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