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施恩說,人死了,也不好再追究了。他還囑咐吳族長幫助吳北平處理後事,繼而領着隨從官員離開這裡。
半月後,裴施恩一行人返程,又在杏花村驛館下榻。吳佑貴看見了裴施恩的官轎,就跑到弟弟吳佑富家去告訴他,說裴巡撫經過我們村,給你不幸被害的兒子破了案,你也該謝謝人家。
吳佑富爲難地說,他那麼大的官,我該怎樣謝謝他喲,禮輕了人家看不上,禮重了我們家又拿不出。
吳佑貴說,唉呀,我說老弟,你也該請裴巡撫一行人吃頓飯吧!吳佑富點頭,說好吧!我請,我請。但是吳佑富心裡還是犯難,請巡撫那麼大的官吃飯,總要擺幾個像樣的菜吧!不可能擺幾碗蘿蔔白菜之類的素菜上桌,那樣不如不請。可是家裡確實沒有錢買大魚大肉製作更爲禮面的菜餚招待人家,他又犯難了。
吳佑貴一走開,他就與妻子茴香商量。未料茴香把眼珠子一挪,就有了辦法。她說,你急麼事?我們把家裡那頭母牛宰了,不就有了牛肉嗎?吳佑富說,光一碗牛肉怎麼行?
茴香淡然地一笑,告訴他,把母牛殺了,不可能所有的牛肉都用上,更多的牛肉不是可以賣錢嗎?有了錢,再買豬肉鮮魚什麼的,不是一切都解決了嗎?吳佑富誇獎道,還是老婆腦子靈活。
就在這一天,裴施恩和一個隨從官吏在杏花村北頭的山邊散步。吳佑富迎上去道,巡撫大人,我伢兒被人害死,你一查辦就讓案情大白於天下。這讓我欠您大筆人情嘍,也不好還,您也不在乎我還不還什麼人情,但是我很在乎。我當然是還不起的,但是我可以接您和您的部下吃頓飯嘍!
裴施恩擺擺手說,不必,不必,這個案件辦得不夠利索,我非常慚愧,未料嫌疑人在我未升堂審案之前就畏罪自殺。
吳佑富客氣地講,眼下不談別的話題,我們家今晚就接你們赴宴,我是準備了的。裴施恩再次重複道,不必、不必,何必勞吵你們家?那個官吏便插話,巡撫大人,這是老百姓的一番心意,你還是答應吧!手下人跟你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就沾你的光,今晚一起到老百姓家裡打個牙祭。
裴施恩終於點頭了。吳佑富朝裴施恩鞠個躬,轉身就鑽進林子裡去了。一會兒,他牽一頭黃牛從林子裡出來,一頭牛犢也蹦蹦跳跳從林子裡跑出來了。
吳佑富見在山邊散步的裴施恩和一個隨從官吏尚未離去,便放開嗓門兒討好地說,巡撫大人,我這就到禾場去殺牛,就殺這條黃牛,黃牛肉好吃哩!
裴施恩一愣沒有答話,只望了一眼那條膘肥體壯的黃牛。那隨從官吏卻對他說,巡撫大人,那位老百姓專門爲了招待我們,專門殺牛,一起去看看熱鬧吧!裴施恩說,不看,太殘酷了。你想去看就看吧!那隨從官吏說,巡撫大人不看,我也不看。
再過一會兒,他們發現一頭牛犢走到山邊,路上都是血跡。這血跡從何而來?裴施恩引起警覺,他循着血跡終於觀察到,那頭牛犢滿嘴流血,原來它嘴裡銜着一把尖刀,它爲什麼要這樣?
裴施恩尚未反映過來,就見一位眼珠暴凸的屠夫追過來。那牛犢竄進了林子,他發急地追趕,裴施恩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就叫住那屠夫不要追趕。
那屠夫本不想理睬,回頭一看,說話的人一身官服,他不敢造次,便講出實情:官爺,是這樣的,杏花村的吳佑富請我殺一條母黃牛,我刀子磨快了,放在一邊,與幾個夥計放倒那頭黃牛時,再伸手拿刀,卻不見了。我吩咐幾個夥計按住黃牛,我去找刀,卻發現禾場上有血跡,血跡是從牛犢的嘴裡流出來的,我就明白了,那把刀是被牛犢銜走了,它是不讓我殺死它的媽媽——那條母黃牛。
裴施恩正顏厲色地講,那你就不殺那條母黃牛了,牛犢是畜生,都知道保護它的媽媽,它寧可嘴裡流血,都要把那把刀藏起來,這份孝心感天動地,我們是人,應該被它的孝心感動。我勸你不要追那頭牛犢了,不要從牛犢嘴裡搶那把尖刀了。你應該向那頭牛犢學習,恆順它藏刀救母的孝心。
那屠夫有些不高興地說,官爺,我是被人請來宰牛的,你現在叫我不宰牛了,你要跟東家說好,東家叫吳佑富就在禾場上等着我拿刀去,對那條黃牛開殺戒。再說吳佑富把宰牛的工錢都提前給我了,我也不想退給他,你又阻止我殺那頭黃牛,你說我該怎麼辦?
裴施恩冷笑道,好辦。吳佑富給多少工錢你,我給多少工錢你,行嗎?
那屠夫一拍系在腰間的褡褳,裡面傳出金屬的響聲。他說,行啦!吳佑富給了10吊工錢。裴施恩示意站在一邊的那隨從官吏掏出10吊銅錢給他。那屠夫把銅錢往褡褳裡一放,走了幾步,又轉來說,還不夠。我的那把被牛犢銜走的刀值8吊銅錢,也該給我。
那隨從官吏回話,那不是一把新刀,不知你用了多久,現在還能值8吊銅錢?那屠夫說,那雖然不是一把新刀,但是越用越快,照說價值超過了8吊錢,我還沒有喊高價呢?裴施恩大度地說,給他8吊錢吧!
那屠夫得了錢,喜滋滋地返回禾場,那頭放倒的黃牛還被幾個夥計按着。吳佑富也在其中,他見那屠夫手裡沒有拿刀,便問道,唉,怎麼搞的,不準備殺黃牛了?那屠夫說,不殺了。他從系在腰間的褡褳中掏出10吊銅錢在禾場上一撒說,佑富,把錢還給你。遂拍屁股走人。
這時,裴施恩走過來了,他見幾個夥計還按着發出哞哞的叫聲卻不能動彈的黃牛,就衝着吳佑富說,你放這條黃牛一條生路吧!我不需要你殺牛宴請我,我領受不起。吳佑富這才示意大家放手,並鬆綁。
那頭黃牛翻身起來,驚恐萬狀地正欲撒腿逃逸,被吳佑富一把拉住那條串在鼻孔裡的桊繩,他衝着黃牛一聲吼叫,畜生,不殺你了,還逃什麼生?
這當兒,趕到禾場上看熱鬧的門神和家神正在議論此事。門神說,牛犢那畜生比人都有孝心,爲了救它的牛媽媽,竟然悄然把屠夫放在一邊的磨得飛快的那把刀銜走,也不顧自己被刀尖劃破了舌尖滿口流血,好感人啦!
家神笑道,何止是感人?還感動了神,你看。他擡手朝屋側的那邊山道一指,只見一身古裝的山神正朝牛犢逃跑的方向拱手。門神問,山神拱手是什麼意思?家神說,你聽山神說話就知道的。門神便緘默不語,果然聽到山神在說話:
牛犢雖小孝心大,感天動地人堪誇;
今世爲畜積功德,再世不再作牛馬。
驀然,一個渾身是毛、臉面與人一般的神怪走出來,豎起拇指說,你講得好,這牛犢憑這一點善功下次就可以轉世投胎變人,不再作牛馬了。我這就爲他奏一本善功摺子送給轉輪王。言畢,便閃了。門神盯着家神問,那是何方神怪?
哎呀,鼎鼎大名的司畜神你都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喲!
我每天守門與外界交流,哪比你做這個家庭的經紀神,什麼事都知道。
家神見門神這麼說,哈哈一笑。他說,牛犢有這份孝心當然難能可貴,其實也有原因的。門神問,什麼原因?家神從衣袋裡拿出一面神鏡,把上面的按鈕一撳,就連環畫樣地呈現一組組畫面。他說,門神,你看,這是多世以前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