溼氣越來越重,滿城的污泥和屎尿散發着令人作嘔的騷臭味。
張一諾輕輕咳了下,笑道:不知道城主大人此次前來有什麼事兒如果要興師問罪,隨便找個人來通告一聲便是,我們自當主動把腦袋送過去,何苦爲難如此多的朋友
他環顧四周,清聲道:大晚上的令諸位過來挨凍,實在過意不去,改天請喝酒哈。
城主眉毛一挑,說道:他們是我的人,我讓他們幾點睡,他們就幾點睡。我讓他們在這站着,他們就不能在這蹲着。我讓他們喝酒,他們才能喝酒,你不能
人羣中的人都不敢吱聲,不停的在原地踏步,令自己發麻的雙腿暖和些。
墨陽不發一言,他像杆標槍一樣筆直的釘在地上,他的眼睛也始終盯着一個人。
他注意的不是城主,而是城主身後的人。
那人雙眼半開半合,但是卻明亮奪人。他雙鬢染雪,臉刻紋壑,青春對於他來說,就如同蔚藍的天空,早已不在。但時間卻給了他成熟冷靜,也給了他抹之不去的痛苦。
那人始終站在城主背後,如同是他的影子一般。
城主搖了搖頭,非常惋惜的說道:我這人一生愛才,但凡是人才,我就會盡全力幫助他。我也很欣賞你們二位,你們也同樣是人才。
他話鋒一轉,語氣冰冷:但你們卻內心醜陋,傷害無辜。對於你們這樣的人,我若不給予懲戒,你們說不定還會造多少孽,令多少無辜的人受到傷害,讓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多少孩童失去父親。你說,我應不應該寬恕你們
張一諾長長的吸了口氣,點頭道:是不應該,我們太壞了,簡直破壞了宇宙的和平,要罰,一定要罰。
他忽又笑道:可城主大人,您覺得怎麼罰法合適呢
城主綠豆似的眼睛骨碌一轉,朗聲道:我念你二人還算是有點廉恥之心,真心悔過。
每人留下一條胳膊,我便放你們走。他笑着說道,微笑的嘴裡,說出來的卻是惡毒。
城主20年前是一家工廠的會計,因爲他長相醜陋,身材矮胖,別人經常笑話他,或是拿他尋開心。而他從小就沒什麼自信,膽小怕事,別人侮辱他,他也不敢反擊,只是仰臉對人哈哈大笑。
因爲他相信,如果你想打我一巴掌,那我就把另一邊臉也湊過去讓你在打一巴掌。如果你想踹我一腳,那我就把屁股放到你面前讓你踹個夠。讓你們爽個夠,你罵煩了,打累了,自然也就失去了興致。
但是他錯了,人們每天工作生活已經非常累,對領導必須像孫子一樣點頭哈腰,只有夾着尾巴,纔不會有麻煩。突然間,在他們之中出現了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笑臉相迎的人,所以大家的滿腔煩悶終於找到了出氣口。
本來有些人心中過意不去,覺得這人太可憐,整天被人欺負,但每天如此,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那些善良的人突然覺得自己太傻了,即然大家都這麼做,那爲什麼我不做呢他們生活苦累,難道我生活不苦累他們利用這種方式發泄,爲什麼我不呢
一念之間,他們放棄了原來的自己。
久而久之,城主的自尊心越來越不被人當回事兒,他完全成了一個笑話。
他從來不說,但他心裡有多恨那恨意,足可以燒死所有人
只有當他關在自己小小的辦公室裡時,他纔會得到一刻安寧,他喜歡在這裡,他喜歡這個工作。因爲他不用和人打交道,那些數字不會騙他,那些報表不會欺負他,那些公式從來不嘲笑他。
他的工作滴水不露,井井有條,雖然他依然是個笑話,但是領導喜歡他。因爲他聽話,懂事,工作比任何人都要有效率。
突然一切都變了,世界失去了原來的顏色,生命失去了原來的意義,土地失去了原來的善良。
這裡沒有約束,沒有法律,沒有道德。
但是在這裡,他卻笑了起來。
他找到了迅速崛起的威爾公司,對他們說:我可以把一處廢墟打理成一座城市。
威爾公司的人笑得前仰後合,這個土豆似的三寸丁能有什麼本事
他又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不能成功,殺了我便是。
一個月之後,威爾公司的人笑不出來了。
因爲,他成功了。
從此威爾公司重用他,派得力的高手保護他,給他想要的一切。
他來到鐵皮城之後,變本加厲的剝削那些城中的居民。
讓他們每天拼命工作,但卻得不到相應的報酬。
讓他們有飯吃,但卻永遠吃不飽。
讓他們有衣穿,但卻永遠穿不暖。
讓他們有家住,但卻永遠住不下。
那一刻,他發現,掌握別人命運的滋味。
真美
張一諾搖了搖頭,說道:不行,我用這隻手吃飯,用這隻手打架,也用這隻手打飛機,如果沒有了這隻手,我什麼也做不了。
城主冷笑道:如此說來,沒得談了
張一諾聳了聳肩,無奈的點了點頭。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忽然笑道:哦對了,你之前說的都對,只有一點你弄錯了。
哪一點城主問道。
張一諾臉色沉了下來,認真道:你可以說我們是天底下最壞的壞人,你也可以想辦法對付我們,因爲這是你的權利。但是你卻沒有任何資格來寬恕我們張一諾指着城主的鼻子尖兒,在人羣慢慢轉動,你不能,你也不能,他也不能,你們,誰都不能。就算要寬恕,也是我寬恕我自己
哈哈哈哈哈
城主忽然大聲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就已流了出來。
沒人知道他爲什麼哭,也許是笑的太用力,也許是風沙迷了眼。
城主收住笑聲,對身後的人輕聲說道:交給你了。
收稅,收錢,收買人。
做賬,做表,做漏洞。
這些是他的強項,但論起殺人,他就真是不行了。這種粗活,他一概交給身後的人辦。
那人點了點頭,對旁邊一個精壯的漢子使了個眼色。那漢子立刻竄了出來,盯着張一諾,說道:我看了城門口的那四具屍體,他們身上都有兩處傷,一處重傷,一處致命傷。但完全就是兩種手法,斷腕的那人切口光滑平整,但他脖子上的致命傷卻像是個小孩子憋着尿割出來的。
說到此處,精壯漢子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紅髮男子。那紅髮男子頓時冷汗直流,全身打顫,下意識地縮進了人羣裡。
漢子又道:雖是如此,可我也不能手下留情,希望你也一樣。如果死,我也希望死在一個光明正大的人手裡,不是到最後被小人害死。
紅髮男子此時是嘴也啞,耳也聾,低着個頭瞧着自己黑不溜秋的腳尖,好像那腳尖能生出花兒來一般。
張一諾竟是有些意外,這人是他醒過來以後,見到第二個心懷正義的人。
第一個,是墨陽。
那漢子將手中步槍扔到一旁,深吸一口氣,厲聲吼道:在下吳剛,士級中期進化人。敢問閣下大名,我這雙手不殺無名之輩。
吳剛沒有感到張一諾他們身上有靈力波動,可見他們肯定不是將級進化人,所以纔有此一問。
進化人。
在這幾天的路途中,墨陽已經詳細的向張一諾解釋過。
在戰役過後,地球上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核輻射,外星人的武器殘留,隨風飄飛,散落各處。
空氣污染嚴重,動植物都受到了影響。
地球上大部分環境,已經完全不在適合人類居住。
變異是進化的關鍵因素,它讓我們從單細胞生物進化成地球上的萬物之靈,這個過程非常緩慢,要經過上千萬年的時間,但每數十萬年都會出現一次質的飛躍。
這次不同,沒有數十萬年的時間讓人們去等待,去改變。所以隱藏在靈魂深處的生存信念令人們強行進化,基因得到了改變,細胞變得更加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