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濃霧之下,能見到的範圍極其有限,沈玉衡最多能見到的地方只有腳前的一圈。
吊橋的年月應該很久了,上面的木頭上面已經長了黴斑,一踩上去有種黏膩滑溼的感覺。
沈玉衡小心翼翼的握着吊橋兩邊的鐵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腳下的木板踩碎掉下去。
“你也走到這啦。”身後的小姑娘一手握着鐵索,一手拍了拍沈玉衡的肩膀。
沈玉衡嚇了一跳,腳下差點踩空,回頭就看見小姑娘嗤着一口白牙,朝她笑。
“我叫寧錦,你呢?”小姑娘往前湊了湊。
“沈玉衡。”
“誒,你是沈家的小姐?不對呀,沈家小姐可沒你穿的這麼寒磣,這麼粗糙的衣服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呢!”寧錦小姑娘膽子不小,兩手握着鐵索,身子一點都不打顫,還能笑眯眯的嗤着小白牙和沈玉衡攀談。
被她叫成沈家小姐的那一刻,沈玉衡的心都提了起來了卻仍舊死死壓制住自己不對勁的心緒,強作鎮定的回了兩句寧錦的話,但她卻並沒有多熱絡,回答的也很敷衍。
“你是什麼靈根?我是雙地水金,表叔說我的靈根很好呢!”寧錦對於沈玉衡敷衍的態度不以爲意,依然呲着一口小白牙,聲音裡帶着幾分炫耀的意味。
“火木靈根。”
“咦?火木靈根啊?你不用太自卑啦,雖然成不了高階修士,但是也比當凡人好多啦!”
“…”
寧錦是個被家人保護的很好的小姑娘,說話間還帶着幾分不知人間疾苦的天真,也帶着幾分優越感,尤其是面對沈玉衡這麼個從哪裡看來都不如她的女孩的時候,她的優越感更是不自覺的從言行間透露出來。
“我來的時候表叔還給了我一件低階靈器呢!啊,你一定連靈器是什麼都不知道,真可憐!”
…我確實沒見過低階靈器,因爲我家的靈器只有高階的。
“表叔爲了給我解悶,還特意送了我靈獸呢!靈獸小小軟軟的,超級可愛呢!哎呀,你一定也沒見過靈獸吧!可憐!”
…嗯,我只見過化形的靈獸和妖獸,還沒見過不能化形的靈獸。
“你知道靈丹嗎?就是那種修士才能吃的丹藥哦!不過看你的樣子也沒見過吧,我有好多丹藥呢!”
…沈家丹藥千金難求。
沈玉衡只是時不時的嗯一聲,敷衍的回答一句,然而這並沒有澆滅寧錦炫耀的熱情。
身爲修真界第一大族的少族長,沈玉衡自然是從小見慣各種珍品的,無論是靈器靈獸還是丹藥,寧錦這麼炫耀實在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前面的路越來越明朗,濃重的雲霧漸漸散去,露出吊橋盡頭的模樣來。
一面光滑如玉的峭壁,峭壁正中開了個小洞,剛好是再吊橋的盡頭。
仔細看,還能瞧見峭壁上刻着連續的圖案,就如同一個完整的故事一般。
後面的寧錦看見峭壁,立刻激動的大呼小叫起來,她又蹦又跳,本就飄搖的吊橋嘎吱嘎吱的晃了好一會,差點把沈玉衡給晃下去。
吊橋和峭壁中間有很大一塊的空,上頭的木板似乎被什麼人抽去了,只留下空蕩蕩的一片,露出下面厚重的雲霧。
寧錦扶着鐵索湊過來瞧了一眼,嘖嘖的嘆息一聲。
“沈玉衡,老天也不想讓你進萬劍門呢!”她呲着白牙,和沈玉衡回頭瞧見她的第一眼時笑的沒什麼兩樣。
沈玉衡卻無端覺得背後發冷。
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她好像從寧錦的笑容裡讀出來一種陰冷的意味。
沈玉衡並沒有理會寧錦的嘲諷,依舊盯着空出來的一塊,腦子裡想着自己怎麼樣才能過去,卻也沒忘記警惕着身後的寧錦。
那種陰冷的感覺……
她不能不警惕。
目測了吊橋和峭壁之間缺失的距離,又估計了自己能跳出去的距離,沈玉衡約摸着不出意外自己是絕對能跳過去的。
她活動兩下手腳,免得一會出什麼意外,然後就開始準備跳過去。
沈玉衡本就瘦,而且身體輕盈,只是稍微一個助跑,就已經跳起來,峭壁近在眼前。
再往前一點,她就能越過這裡,過了吊橋。
然後沈玉衡只覺得身子一沉,腰間就被什麼東西纏住,然後身體迅速的落下來,最後不偏不倚的趴在吊橋和峭壁之間,填補上了那塊空白。
在她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見寧錦的表情。
寧錦還帶着那副笑臉,手裡握着火紅的鞭子,鞭子一頭纏住沈玉衡的腰。
沈玉衡第一次見到寧錦的靈器,雖然靈器在普通人手裡的威力大打折扣,可它仍然是個靈器,上面的靈壓壓的沈玉衡半晌都無法動彈。
“再見咯,沈玉衡。”一腳踏上沈玉衡的腿,寧錦笑的一臉天真,然後如同過吊橋那樣,踩着沈玉衡的身體直接進了山洞。
最後一腳踩在沈玉衡扒着山洞的手上,寧錦笑的一臉燦爛。
“天火地木,真可惜。”
最後一根手指被狠狠的碾着,沈玉衡再也沒辦法扒着峭壁,失去支撐的身體瞬間被雲霧吞沒。
寧錦一臉笑意的收起鞭子,然後哼着小曲蹦蹦噠噠的往前走,絲毫看不出殘忍的模樣。
沈玉衡只覺得渾身都不斷的往下落,雲霧早就迷了她的眼,她能瞧見的一切都是雲霧。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落了地。
“孩子,你是怎麼到這來的?”蒼老的聲音讓沈玉衡一瞬間警惕起來。
然而這四周依然都是雲霧,在這雲霧掩蓋之下,她什麼都瞧不見。
“我是被人推下來的。”
“可憐的孩子……你想報仇嗎?”
你想報仇嗎?
想。無時無刻都在想。
沈玉衡怎麼可能不想報仇!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如何報仇!
卻不是報復寧錦。
而是報復那心狠手辣的魔族!
“好孩子,只有你強大起來,你才能報仇啊……”
沈玉衡在這地方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寧錦都結丹了。
寧錦見到那個一身麻布衣服的女子時,怔了半天,纔將那個被自己踢下山谷的小老鼠和這個深不可測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沈玉衡?呵,你來報復我?!”寧錦挽着婦人的髮髻,身子陷在軟乎乎的靈獸皮椅子裡,嘴角掛着嘲諷的笑容。
她神色複雜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明明一身素色麻衣,卻也叫她穿出一股子出塵脫俗的意味,爲什麼當年她沒一鞭子抽死她!
“我是替天行道。”沈玉衡微微擡起下巴,滿臉都是冷漠。
寧錦作惡多端,這樣心性惡毒的人壓根不配當一個修士!
她殘害同門,搶了同門師姐月藍的道侶不說,還使計把月藍送到邪修手裡當爐鼎,然後沒多久就有人說月藍被那邪修折磨死了,甚至月藍的屍體還被拿去煉成了傀儡。
聽見月藍死訊的那一刻沈玉衡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麼溫柔的月藍……
就那麼死了?
她妒忌一切比她優秀的女修,這些年不知道多少女修在她手下香消玉殞。
殺人奪寶,是她做的最多的勾當。
“替天行道?沈玉衡,你真可笑。”嘲諷的笑了一聲,寧錦絲毫不掩飾對沈玉衡的鄙夷。
“說到底你不過是想要報復我而已,你只是放不下自己的*而已,說什麼替天行道,你只是記恨着我踹你下去而已。”
說什麼剿滅魔族保世間安寧,你只是怨恨魔族滅了沈家,想要報仇而已。
“你壓根就不配替天行道。”
你壓根就不配當沈家族長。
“我還從沒見過把自己的私慾說的這麼冠冕堂皇的人。”
什麼爲了天下大義,都是你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如果我沒踹你那一腳,怕是你也不會覺得我心性惡毒,哪管那些人的死活。”
如果魔族沒有滅了沈家,你壓根就不會去剿滅魔族,更別提管那些普通人的死活了!
“不,不是這樣的……剿滅魔族是沈家的使命……不會變的。”沈玉衡握着劍的手都在顫抖。
那是她心底最不想叫人看見的部分。
如果沒有魔族覆滅沈家……
她還會那麼堅定自己剿滅魔族的心嗎?
怕是不會吧……
那麼一個帶着私慾的人,還配成爲沈家族長嗎?
當然不配。
沈玉衡!你不配當族長!什麼光復沈家,都是狗屁!你只是放不開沈家驕奢的生活!
沈玉衡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如果不能光復沈家……
修仙又有什麼意義?
“七情六慾乃是人之常情,我相信我的衡兒能夠控制好自己的*!”
“哪怕沈家只剩衡兒,衡兒也要記得,剿滅魔族是沈家的責任啊!”
我要剿滅魔族……
因爲我是沈家人。
我會蕩盡世間不平……
因爲我是沈家人。
沈家人……是有信仰的啊!
一直一直爲着那個沒有魔族的世界而努力着。
一代又一代。
她也不例外啊!
所有的如果,都不存在啊!
面無表情的把長劍從寧錦的丹田裡抽出,沈玉衡用錦帕把長劍上的血跡抹掉。
寧錦不可置信的看着滿地的鮮血,鮮血順着她丹田的血洞往下流,連同那些鮮血流逝的,還有她的修爲,她的靈根。
“沒有如果。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如果我需要保護的天下人都是這般模樣,那麼我寧可殺盡天下人。”沈玉衡提着長劍,聲音平靜無波,長劍上的血跡凝成個血珠,然後落在地上飛濺開來。
她不會縱容傷害自己的修士。
更不會縱容這般惡毒的修士。
因爲她要保護的,是天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