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炳是個清瘦、五官緊湊的老頭兒,騎在驢上,對一切都很滿意。
他的主人從皇帝手裡分享整個帝國,而他,管理並分享着主人的私人帝國,不只是一所宅子,還有許許多多外人想像不到的產業,任何一位想飛黃騰達的官員,如果懂得行情,就會直接到找他,而不是他的主人。
整個京城,除了皇帝,還有不知道他不尊敬他的官員嗎?那個倒黴的五品小官,在街道上耀武楊威,已經在烈日下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是除非他捨得大出血,否則的話,烏紗還是保不住。
重要的是手裡的權力,而不是前前後後有多少隨從,這是張文炳總結出來的道理,所以他身邊只有兩名隨從,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僕。
從鐵帽兒衚衕到史大誠的私宅沒有多遠,拐兩個彎就到。
平時這條衚衕很冷清,住戶們都與張文炳一樣,深知低調保長久的至理,可是今天在衚衕口卻停着一輛帶篷馬車,正堵住了出路。
總是有一些鄉下佬,不知道外表普通的鐵帽兒衚衕其實藏龍臥虎,張文炳如此想到,但是對一個低調的人來說,不會與無知鄉民計較,攆走他就是了。
不用張文炳做出任何暗示,一名老僕已經快步走到馬車旁邊,讓車主讓路。
趕車的是個粗魯漢子,不僅不讓路,還下車嚷嚷起來,語速極快,似乎在說他的車軸壞了。
就是整輛車都壞了,擡也得把它擡走,張文炳催驢到了車前,揚起一隻手,在這種場合,他的第一句話通常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
接下來,會是張文炳熟悉的一幕喜劇,驚慌失措的小人物手忙腳路地道歉並讓路。
但是,這一幕並沒有發生,張文炳剛張開口,第一個字還有說出來,突然從篷裡跳出三名凶神惡煞似的壯漢,二話不說,抱起主僕三人就往車裡扔。
這是早晨,這是一條僻靜的衚衕,這是一條從未出來任何案件的衚衕,直到橫着進到車篷裡,張文炳才反應過來,喊道:
“我……”
隨後胸口一痛,被點中穴道,暈了過去。
眨眼的工夫,鐵帽衚衕口的劫持案就完成了,馬車得得地前進,忠實的小毛驢被一名漢子牽着,乖乖地跟在後面。
馬車劫人,這是劉清從警匪片裡學來的,一切順利,現在三名癱軟的人質就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身上還捆着繩子。
“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史大誠已經丟了半條命啦。”
劉清微笑着說道,在他身邊,葉亭、楚蘭亨與葉府三名老人都輕輕點頭,人質是楊銳帶領手下抓來的,他還有點擔心:
“張文炳對史大誠忠心耿耿,他能同意帶刺客進史府嗎?咱們可沒多少時間逼他。”
“東西準備好了嗎?”劉清問道。
“在這兒。”楊銳說道,將一柄帶鞘的匕首和兩個小紙包遞給劉清。
劉清接過幾樣東西,自信滿滿地說道:
“看我的吧,再忠心的人,在我手裡也得跪下投降。不過,你們幾位最好不要留在現場。”
“爲什麼?”楚蘭亨馬上問道,他對劉清雖然改善了態度,但仍時時刻刻都保持着警惕。
“你們幾位都是葉府的人,免得日後被他認出來啊。”
任效君等三名老人覺得有理,率先離開房間,楚蘭亨猶豫了一下,也跟着走出,葉亭走在最後面,劉清衝她眨眨眼撅撅嘴,用口型對她說道:
“我需要仙氣。”
葉亭繃着臉,趁前面的幾人不注意,在劉清手臂上擰了一下,然後快步出門,劉清卻非常高興,因爲美女的頭上正插着他昨天送去的鮮花。
沒有別人了,劉清在三名人質身上各點了一下,解開他們的穴道。
張文炳暈暈乎乎地醒過來,猛然發現身上捆着繩索,面前還站着一個嘻皮笑臉玩弄匕首的年青人,醞釀已久的臺詞終於脫口而出:
“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
劉清回答得乾淨利索,張文炳反而呆住了,這一幕他從來沒遇到過,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
“你知道我是誰嗎?”劉清反問道。
“不知道。”張文炳謹慎地回答道,明白今天的事情不簡單。
“不知道最好,我來問你,你給太監當奴僕,是不是?”
“我是督主大人……”
張文炳擡高聲音剛說了半句,劉清擡起手在他臉拍拍打了兩巴掌,清脆響亮,兩名老僕齊聲喝止,劉清照樣每人打了兩巴掌,說道:
“我年紀比你們大得多,所以這不能算是欺老,頂多算教訓兒童吧。”
三個老頭兒最年輕的也有五十幾歲了,多少年沒捱過打,全都矇住了,再不敢反駁劉清。
“你給太監當下人,是不是?”劉清又問道。
“是……”
“你是太監嗎?”
“不是。”張文炳微微擡頭,讓劉清看自己頷下的鬍鬚。
“你不忠心啊。”
“什麼?”
“我說你不忠心,你主子是太監,你爲什麼不當太監?”劉清板起面孔問道。
文炳一時啞口無言,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問題,“我不是宮裡的僕人,我是督主外宅的管家,請問閣下……”
劉清晃了晃手中的匕首,說道:
“我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漢,平生最看不起不忠不義之人,見一個殺一個,你對主人不忠不義。”
“不不,我忠得很義得很,督主大人最信任我,這事天下皆知。”張文炳越來越糊塗,搞不清面前這人到底是爲誰做事。
“那你就應該和你的主人一塊當太監,你想,一個太監,身邊最信任之人卻長着鬍子,他每次見到你得多傷心啊。”
張文炳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他雖然年近六十,心卻不老,家中還有好幾房妻妾,讓他當太監,比殺了他還難受。
“我不當太監,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動我一根汗毛,督主大人絕饒不了你。”
劉清伸手在張文炳頷下一抓,扯下十幾根鬍鬚來,吹落在地,說道:
“我現在動你好幾根毛啦,讓你的督主到找我吧。”
張文炳痛得眼淚直流,眼前這人不尊老、不怕官、不講理、不手軟,實是他從未見過的狠辣人物,猛然醒悟,叫道:
“你是督主的仇人?”
劉清目光在三個老頭兒的跨下掃來掃去,手中的匕首劃來劃去,說道:
“這個你不用管,我就問你,你對主人是不是忠心?”
張文炳腦子裡飛快旋轉,知道自己一句話說錯,不是小命難保,就是命根難保,尋思了半天,猶猶豫豫地說道:
時候忠心,有時候……不太忠心。”
劉清哈哈一笑,說道:
“那讓你做點背叛主人的事情,應該不難吧?”
看是什麼事。”
“反正不如你的命根子重要。”劉清指尖拈着匕首,垂在張文炳腿上晃來晃去。
張文炳雙腿緊閉,說道:
雄吩咐的事,我都做。”
是個講道理的老人家,怪不得太監也喜歡你。事情很簡單,我和一位兄弟,仰慕你家主人的風采,所以想跟着你進史府看看天下排名第一的大太監長什麼樣。”
張文炳心中雪亮,知道面前的人是刺客,十有**跟兵部首座大臣葉存之死有關,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說道:
“這個、這個是死罪啊。”
“對啊。”劉清瞪着眼睛說,“要不怎麼找到你呢?”
張文炳心中連連叫苦,一咬牙,命根子畢竟最重要,何況進了史府,想刺殺督主也沒那麼容易,自己隨時都可以反水,於是說道:
帶你們進史府。”
劉清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笑嘻嘻地道:
“乘老兒,這樣就對了你們糖吃。”
張文炳見那紙包裡有幾枚藥丸,黑黢黢的,估計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跟在紙包後面的就是亮閃閃的匕首,哪敢說不,只得伸長脖子,咬了一枚,狠狠心,咽入肚中。
劉清又託着紙包走到兩名老僕身前,主人已經吃了,他們更不敢拒絕,也都含着淚吞下。
劉清收起匕首,在三人背上各拍了一下,繩索應聲而斷,人卻沒事,三人雖然重獲自由,可是誰也不敢動彈。
劉清對兩名老僕說道:
門口放哨去,我和你家主人說幾句機密的話。”
兩名老僕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向門口,伸手剛碰到門板,突然同時軟倒在地,一動不動,連聲哼都沒有。
劉清剛纔在張文炳身上只是震斷繩索,對這兩名老僕卻點了穴道,計算精準,正好走到門口昏倒,張文炳哪裡明白內情,嚇得臉也白了,鬍子上下抖個不停。
“知道你們剛纔吃的是什麼嗎?”
知道。”
“那就是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七步散’,服下之後七步之內散架,你起來走幾步試試。”
“不不,英雄,我已經答應帶你們進府了啊?”
“可是我信不着你啊。”
劉清一本正經地道,然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後從裡面拿出一枚暗紅色的藥丸,說道:
“這是臨時解藥,保你三個時辰性命無憂,吃了它。”
張文炳急忙張嘴,劉清將藥丸扔進去,收起紙包,心中暗笑:這一黑一紅兩種藥丸,都是藥鋪裡最普通的潤肺化食的藥物。
“三個時辰之後呢?”張文炳現在管不了忠心的老僕與督主大人了,只想着自己命與命根。
“再來找我要,你要是不記得,我也想不起來。”
“我記得,我一定記得。”
“還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英雄請說。”
“我要你派人去提醒史大誠,有人要刺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