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輛有錦記商號標記的馬車在官道上慢慢朝着天平鎮行進。
擄了洛北之後,黑風老祖弄了這架馬車,卻是往東走,已經進入了吳越之地。
原本吳越之地在中原、荊楚一帶大國、士族眼中,是不通教化的蠻夷之地,但眼下天下紛爭,吳越之地數十年之間沒有戰亂,雖說不至於豐衣足食,但沿途所見,卻是沒有中原,荊楚一帶遍地屍骨,民不聊生的景象。
天平鎮地處吳越水鄉,氣象和蜀中、苗蠻之地又是截然不同,河道縱橫,岸邊到處可見成片的桑樹、茶樹,架着一架架的水車。
黑風老祖和洛北所在的這架馬車一直行到天平鎮中的攬月樓才停了下來。
這攬月樓是天平鎮最大的一間酒樓,在吳越之地亦是很有名氣,“黃曲秘釀香,松鼠桂魚肥”,這兩句就是說的這攬月樓的自釀黃酒和一道松鼠桂魚的名菜。
“是錦記商號的人,錦記商號是大商號,可不能怠慢了。”
馬車一停下,攬月樓門口的一個面相機靈的瘌痢頭小廝馬上就迎了上去,彎腰打躬,一邊道福一邊幫着拉開了馬車的門簾。
“老爺,小姐….。”
這見多識廣的瘌痢頭小廝本來接下來的一句話就是老爺,小姐,樓上雅座請了。因爲他一眼瞥見馬車裡是一男一女兩人,但是等到黑風老祖和洛北走下來,一眼看清洛北的相貌,這瘌痢頭小廝接下來半句話卻是一時噎着說不出來了。
“怎麼有生得這麼醜的女子的?”
洛北身穿大紅大綠的女裝,大手大腳,身體粗壯,外加抹了腮紅,兩個歪斜的辮子,看上去簡直是奇醜無比,在小廝眼裡,倒像是突然從車裡下來了個書裡畫着的母夜叉。
“恩?怎麼?”黑風老祖眼見瘌痢頭小廝一副受驚嚇的表情,眼睛一斜,“是不是你覺得我家閨女長得醜?”
“不….不…不是。”瘌痢頭小廝被黑風老祖這麼一瞥,頓時連連搖頭,但心中卻是在想,這十里八村,我也確實沒見過第二個這麼醜的了。
“哈哈,你覺得不醜便好,看你這小廝人也不壞,又長得機靈,我這閨女年方二八,還是黃花閨女,不如我跟你們家掌櫃說上一聲,把我家閨女許配給你吧。”黑風老祖哈哈一笑。
“這….。”瘌痢頭小廝的臉頓時都綠了,連連擺手,“老爺這可使不得,我怎麼配得上貴千金….。”
話未說完,一錠赤澄澄的東西卻已經遞到了他的面前。
一錠赤金,足有二十兩。
二十兩赤金,足夠一戶中等人家十年的開銷了。這瘌痢頭小廝看到遞到他眼前的這錠赤金,眼都圓了,“老爺你這是…。”
黑風老祖哈哈一笑,還未說話,這瘌痢頭小廝的眼睛更直,因爲黑風老祖又摸出了五錠一模一樣的赤金,塞到了他的手中,“只要你娶了我這閨女,我再多給十倍的赤金給你。”
“十倍?”
光是眼前的這六錠金子,瘌痢頭小廝都已經快要昏厥過去了,但是聽到說要讓他娶了這閨女,瘌痢頭小廝臉上卻還是出現了極其痛苦的神色,把六錠金子都往黑風老祖面前一推,“老爺,此時斷然不可。”
“你看你,醜的連這小廝都寧可不要金子也不要你。”黑風老祖看了一眼洛北,又對瘌痢頭小廝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摸兩下我閨女的屁股,這些金子也歸了你吧。”
“什麼?”瘌痢頭小廝嚇了一跳,連連擺手,“男女授受不親,這位老爺你莫拿小人開心。”
“非也非也。”黑風老祖搖了搖頭,看似無奈的道:“我這閨女有個怪病,每日都要陌生男人摸兩下屁股才吃得下飯,否則的話非但茶飯不思,還要驟發癲癇,很是麻煩。”
“你!”洛北聽黑風老祖這麼說,纔剛想說話,渾身一僵,就又被黑風老祖用術法制住,連話都說不了了。
“怪不得要貼我這麼多金子想把女兒嫁出去!乖乖,幸虧我剛纔想這女子實在太醜,實在無法過日子沒有答應,否則我要是答應了,老婆天天要給別的男人摸屁股,這我就真是從頭都綠到腳了。”瘌痢頭小廝聽到黑風老祖的話,卻頓時臉色一白,心有餘悸,但轉眼看到手中六錠赤澄澄的金子,眼就頓時又有點直了。“摸就摸,反正我也不吃虧。”把心一橫,瘌痢頭小廝就在洛北的屁股上摸了兩把。
“哈哈!這下好了!”
看到瘌痢頭小廝歡天喜地的將六錠金子揣進懷裡,一溜煙的在前面開道引兩人上樓,黑風老祖才哈哈一笑,鬆開了洛北的禁制,“你若是再不把三千浮屠的玄機告訴我,我每日便讓一百個男人來摸你的屁股。”
“若是你這樣的前輩高人都這麼無聊,我亦無話可說。”洛北深吸了一口氣,卻是反而平息了怒火,看着黑風老祖說了這一句。
此時洛北已然想明白,黑風老祖每日都拿金風裂脈的手段折磨他,今日又故意將他弄成女裝,弄得如此之醜,又處處羞辱他,百般手段,只是要慢慢磨掉他的勇氣,銳氣,像一些官府典獄逼供有些悍匪大盜,便是用各種手段,整治數月,往往一開始悍匪大盜都是悍不畏死,但到最後卻是什麼都說了,那就是勇氣,悍氣被慢慢磨掉了,想着這樣下去沒有盡頭,不如招了的緣故。
但洛北所修妄念天長生經本身便是數次挑戰生死界限,本心早已無比堅韌,黑風老祖這樣的手段對付別人可以,對付洛北,卻是全然沒有效果。
便是現在這種羞辱的手段,洛北一時惱怒之後,心中便隨即淡然,反而只將之視爲對自己心志的一種磨練。
“恩?跟我耗上了?反正我無牽無掛,就跟你慢慢耗着。”
黑風老祖看到洛北的怒火只是一閃而沒,眼中又恢復平淡,倒是有些暗自稱奇,也不多說,跟着那歡喜的快要瘋了的瘌痢頭小廝上了樓,要了一間雅座,大喇喇的點了一桌酒菜,要了一罈黃酒。
“這菜式也不過泛泛,徒有盛名,不過這吳越之地的稻米倒是不錯,比北地的要軟糯得多,哦,這黃酒也不錯,你要不要也來個一杯?”
黑風老祖坐在窗口邊的位置上,自斟自飲之間,對洛北倒相似故交一般。
“這裡的菜式都偏甜膩。”洛北聽到黑風老祖那麼說,也不拒絕,拿過杯子倒了一杯,黃酒入口倒是的確香醇溫厚,一邊再慢慢喝了一口,洛北便再問黑風老祖,“你說你是和屈道子都是八大妖道之一,還有六個和你們齊名的又是誰?”雖然這些時日,黑風老祖每日都是折磨洛北,但只要心情不差,他倒是不吝回答洛北的問題,一路行來洛北倒是也長了不少見識。
“另外那幾個?”黑風老祖看了洛北一眼,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眯起了眼睛,“百毒山人、夜摩天、五湖散人、木道子、碧瀾仙子。”黑風老祖似是知道洛北是要多長見識,頓了頓之後,又接着說道,“百毒山人擅長毒、蠱道術,夜摩天與之相反,治死人活白骨的醫術道法天下不說第一也是第二,只有敕勒的幾個老不死的老傢伙才能和他相比,五湖散人精通陣法變化,木道子精於煉器,比起你蜀山的冰竹筠可能也差不多吧,碧瀾仙子則是善於役獸。”
“夜摩天?百毒山人、五湖散人、木道子、碧瀾仙子。”洛北依稀記得原天衣當日帶他去藥王宗取商羊角之時也和他說過十萬大山中的夜摩族和敕勒纔是練藥煉丹的當世第一,心想這夜摩天便應該是夜摩族的人,又回想幾人的名號,他忽又忍不住問道,“不是隻有五人麼?還有一人是誰?”
“還有一人是雲鶴子。”黑風老祖哼了一聲,“自稱歡喜道人,其實爲人奸詐淫邪,專好女色,亂殺無辜。”
“原來這人黑風老祖也不喜,所以不願提他名字。”洛北見到黑風老祖有些怒容,微微一笑道,“那你爲什麼不也殺了他,索性到時候變成六大妖道。”
“這還用你說,我要是殺得了他,早就殺了。”黑風老祖瞪了洛北一眼,“雲鶴子這人雖然荒淫無道,但修爲高絕,我就算真將屈道子老鬼煉成了屍神將靈,都未必打得過他。”
看黑風老祖的神色,恐怕八大妖道之中,這雲鶴子的修爲反而是最爲高絕。
“張口殺人,閉口殺人。”洛北想到黑風老祖剛剛所說亂殺無辜的話,又忍不住笑了笑,“怎麼,你說雲鶴子亂殺無辜,你自己不亂殺無辜麼?”
“我要是亂殺,你那幾個師兄師妹早就死了。”黑風老祖重重的哼了一聲,“我要殺,殺的也都是修道之人,不修道術的凡人,從來不殺,哪像那雲鶴子。”
“不知采菽她們怎麼樣了。”洛北頓時想起了采菽、藺杭和玄無奇。
就在此時,黑風老祖忽然嘿嘿一笑,隨手抄起桌子上的黃酒罈子,往窗外扔了出去。
“你這是要做什麼?”
洛北愣了一愣,還沒來得及問,“咣噹”一聲,街心就傳來了黃酒罈子的碎裂聲和一片驚呼聲,同時響起了一箇中氣十足的厲聲斥責:“是誰亂扔酒罈,是想故意找茬麼!”
洛北湊到窗前一看,卻看見破碎的酒罈子後是幾輛車頭插着榮昌記小旗的馬車,一名錦衣大漢正朝着自己和黑風老祖所在的窗口怒目而視,但一看到被黑風老祖弄得難看至極的洛北,這名站於車前的錦衣大漢也是不由得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