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家就在太學附近,因爲休沐過節,老師學生小吏大多數都不在,比往日更加清淨。
不過也因爲過節,在二樓推開窗,能聽到遠處傳來嘈雜聲,似乎是歌舞似乎是歡笑。
“小姐, 老爺夫人已經歇息了。”婢女走進來說,“你也歇息吧。”
夏侯小姐倚着窗搖搖頭:“我再等等吧。”
婢女看了眼滴漏,說:“皇城的觀燈宴快要結束了。”說着一笑,“小姐是等陸公子來嗎?”
夏侯小姐倒也坦然:“作爲父親的學生,又是陛下欽點的翰林,一定會被喚去作詩, 他必然不會讓自己和陛下跌了面子, 拔得頭籌,得陛下的賞賜。”說到這裡又一笑, “他呢,一定會請一盞御賜花燈。”
婢女聽到這裡恍然大悟,又噗嗤笑了。
“我懂了,小姐你沒去觀燈,陸公子要給你把御前的花燈搬回來。”
夏侯小姐沒有否認,看着窗外的夜色輕輕一笑,陸三公子就是這樣的人, 他知情知趣, 灑脫自然,對一個人好便是用心的好。
能有這樣一個夫婿相伴一生,實在是難得的福分。
這般好的男子, 女子們哪能不喜歡?這樣一想,還真不能怪罪那個七星。
只是希望那七星要明白, 再好的男子, 也要兩情相悅纔是真的好,否則只是苦熬了自己。
“小姐, 你自睡去, 他如此細心, 必然不會進來打擾大家,花燈送到門上就會走的。”婢女笑着說。
夏侯小姐轉過頭,亦是一笑:“他有心,我就沒有麼?”
所謂心意相通,是要有這個相字的,相互,只一味讓人有心,遲早會淡了心。
更何況,論知情知趣,她難道會輸給他麼?
“備好了生薑湯,我親自端去恭賀他詩詞奪魁。”
婢女笑着應聲是。
夏侯小姐繼續倚着窗,看遠遠近近搖曳的燈火。
燈火不知什麼時候沉沉散去。
夏侯小姐只覺得胳膊也沉沉,宛如墜了鐵秤砣,她猛地一晃,睜開眼。
視線所及不再是明明暗暗的夜色,昨晚的夜色雖然昏暗,但點綴着光亮, 此時此刻只有一片昏昏。
而她也不再是倚在窗前, 而是斜躺在牀上。
還不是正經睡着, 似乎是靠在牀上, 然後滑落歪倒,壓住了胳膊。
夏侯小姐揉着自己的胳膊,也想起了怎麼回事了,等啊等,門一直沒有被敲響,婢女勸說她去牀上眯一會兒,等人來了一定喚她,不會讓陸公子過門不入而去。
沒想到這一眯就到了天亮。
夏侯小姐下意識看向桌案,桌案上擺着茶碗,點心,隨手放下的手爐,一如昨晚,並沒有多出一盞花燈。
所以昨晚並沒有送燈來?
難道沒贏得賞賜?
夏侯小姐胡亂想着,從牀上下來,剛要喚人,婢女急急忙忙進來,顧不得問候一句小姐你醒了,開口就說“不好了,小姐,昨晚陸三公子出事了。”
夏侯小姐正走到桌邊要端起茶,聞言手一頓:“他怎麼了?”
心想果然是有事耽擱了,要不然不會不來。
莫名鬆口氣。
奇怪,聽到說他出事倒也不慌,可能篤定他就算遇到事也能化解吧。
果然婢女下一句話就是“他沒事。”
“是他妹妹。”婢女說,“昨晚賞燈,他妹妹落水,被霍都督救了。”
被霍蓮救了?這事聽起來的確很古怪,霍蓮什麼時候會救人?倒也會救,還不能死的囚犯的命,目的也不是救,是爲了折磨,好壓榨更多,或者純粹是折磨。
夏侯小姐也有些怔怔,下一刻回過神來,神情變得古怪。
“妹妹?”
陸異之哪有妹妹在京城?
她握着茶杯坐下來,心也忽悠悠沉下去。
……
……
夏侯小姐來到母親這邊時,母親已經起來了。
“天不亮就有人來了。”
這邊院子裡的管事娘子說。
事關陸異之,在大家眼裡,也就是事關夏侯家,所以與夏侯家交好都急急派得力的僕婦來了告知一聲。
夏侯夫人天不亮就被喊醒了,夏侯小姐的婢女也是被她差人告之的。
這邊說着話,門外又有人奔來,說哪家的夫人讓人借某某東西擺一擺,這只是個藉口,實則是讓僕婦來傳話的。
管事娘子對夏侯小姐眼神示意,看就是這樣,然後請夏侯小姐進去,她則忙去見那個僕婦。
有需要的帶到夏侯夫人身邊來親自說話,簡單的自己聽了傳達。
“第一次赴宴緊張,又從橋上過,就掉水裡了。”夏侯夫人伸手按額頭給夏侯小姐解釋。
被突然吵醒,一個接一個上門的陣仗,一開始的確讓她嚇到了,頭都有些疼,現在知道是什麼事,倒也沒那麼緊張了。
“霍蓮是爲了不讓出現意外,擾了觀燈宴,這也是他職責所在。”
管事娘子這時候也回來了,將新送消息的某某夫人僕婦的話轉達,無非是一些“傷的不重。”“有太醫看着”之類的話。
夏侯夫人點點頭,轉頭看到夏侯小姐坐在椅子上愣神。
“你若擔心,就叫他來。”她說,又一笑,“我估計天亮了他差不多也要親自來了,這時候必然是在家安置他妹妹呢。”
夏侯小姐說:“沒聽說他哪個妹妹來。”
夏侯夫人楞了下:“許是剛來,因爲你父親病了,不好意思上門叨擾,也沒告訴你。”
夏侯小姐慢慢搖頭。
不來叨擾的確是陸異之會做出的事,但帶着妹妹去赴觀燈宴絕不是他會做的事。
先前來過一個妹妹,門都不讓出,就趕回去了,謹慎到如此地步,怎麼可能帶到皇城的觀燈宴上去?
“到底是皇家宴席,誰不想去看看,陸家小姐縱然有這麼個哥哥,這輩子大概也只有這一次機會了。”夏侯夫人說。
夏侯小姐依舊慢慢搖頭,陸異之,不是這種寵溺妹妹的人,他非常有自己的主意,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很是堅定。
母女兩個說着話,天光也漸漸發亮,適才出去的管事娘子又急急奔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挎着籃子的僕婦。
這是廚上採買的僕婦,日常都不會到夏侯夫人跟前來。
“夫人,夫人,不好了。”管事娘子急急說,“霍都督把陸公子的妹妹…..帶回府裡去了。”
買菜的僕婦在後急急點頭:“是,夫人,我到街上買菜,都傳遍了,而且….”
她擡頭看了眼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似乎難以啓齒。
夏侯夫人一拍桌子:“而且什麼?”
“而且是….”僕婦一咬牙說,“抱回去的。”
夏侯夫人的臉色一僵,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夏侯小姐握着手在身前,似乎自言自語:“這可糟了。”
……
……
“當時花燈宴還沒散,街上過節的人也人山人海。”
“那都察司兵衛忽地一隊隊出來,在街上驅散人羣開路,護送着一輛馬車。”
“那輛嚴密地沒有窗戶,黑壓壓嚇人的馬車所有人都認得,就是霍蓮的。”
“都察司雖然很少有人靠近,但昨晚過節,還是有很多人經過都察司門前,就有好些人看到馬車霍蓮下來,懷裡抱着一人。”
“都察司外燈火明亮,照得跟白天似的,那人雖然裹的嚴嚴實實,但露出的頭髮,身形,就是個女子。”
雖然沒有看清那女子的臉,但對很多人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霍蓮抱了個女人回府。
這個前所未有的見聞,當夜就在城中傳開了,天亮之後,市井賣菜賣早點的小販們人人皆知,宛如親見。
不用親見,陸異之也知道了。
他擺擺手,示意小廝不用說了。
昨晚從宮內匆匆奔回來,就已經知道七星沒有回來。
陸異之也沒有說話,只用手捂住臉揉了揉,似乎在緩解一晚未睡的疲憊。
小廝顫顫說:“公子,那婢子,是被都察司抓走了嗎?”
陸異之從手指縫中發出一聲吐氣。
“要是被抓走就好咯。”他說。
當場打死更好。
但現在這樣,可真是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