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也看得出那年輕武僧神色嚴肅了許多:“你是陛下轉世?”
千秋暖點頭:“嗯吶,所以我要拿走北斗鑰沒什麼不對的吧?”
年輕武僧卻一臉不信:“把手給我。”
“不給,試探靈根就跟被撓手心一樣,”千秋暖趕緊把雙手背到身後,“而且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我的靈根被火神擊碎了,現在和凡人沒什麼兩樣。”
年輕武僧仔細一想,昨晚她確實這麼說過,只不過接着就是一鞭子,讓他沒空細想。在憶起自己出朱雀城那晚城中那威力強大的土靈之力,終於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少女的話。
他凝視着千秋暖那和寺中金像完全不像的臉,嘆了口氣:“原來竟是我錯了。”然後翻身下牀,對着她跪下去:“弟子玖真先前衝撞陛下,多有不敬,望陛下恕罪。”
千秋暖趕緊擺手:“不不,你也是出於忠心,哪有什麼罪,快起來。”說着伸手去扶他,卻被他避過,自行站了起來。
玖真十分嚴肅地問:“弟子尚有一事不明,陛下爲何不向住持表明身份,而偏要盜取?”
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又說不清是哪兒,千秋暖只得先回答他:“以我現在的靈力,根本也沒有說服力吧,而且蕭此說貿然暴露身份的話,反而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先把散落各處的靈根尋回要緊。”
玖真緩緩一點頭,又問:“可有弟子能幫上忙的地方?”
他這麼一問,千秋暖一下明白過來彆扭之處在哪裡,訝然不答反問:“你……什麼都不記得?”
玖真一愣:“弟子應該記得什麼?”
千秋暖再次感到地崩山摧式的雷,話都沒邏輯了:“不是吧,我不記得也就算了,你怎麼也不記得了?這可腫摸辦……”自己穿越而來替代了原來的靈魂,不記得以前的的事兒情有可原,玖真又是怎麼回事,仍然是過去的名字,卻不記得過去的事。
一種物是人非的虛脫感襲來。
神和護法都把前世給忘了,這登壇封神的路恐怕是難走了。
千秋暖腦袋亂成一團麻,趕緊提着裙子衝到蕭此牀前,使勁搖他:“蕭此!蕭此你給老孃醒一醒!出大事啦!”
蕭此正在做美夢,感覺到有女人的聲音近在咫尺,習慣性地攔腰抱過來壓在身下,嘴裡模糊不清地念叨:“別吵,小爺困着呢。”千秋暖哭笑不得地推他,對面玖真見此光景大怒,吼道:“放開陛下!”
蕭此醒過來,手指勾了勾千秋暖的下巴,嘿嘿笑:“怎麼爬到師父牀上來了?”千秋暖老實不客氣地擰他的臉:“起來,重得像頭豬,我有事要問你。”然後附在他耳邊把剛纔的事說了。
“不記得就不記得唄,等你封神以後另外從上仙裡選一個新護法就得了,這種妖孽禍害你還要領回去繼續看着傷心不成?”蕭此知道她不想讓玖真聽到,於是也耳語相告,殊不知他們這動作在對面的玖真眼裡,卻是說不出的親密。
玖真看不得他們附耳交談,哼一聲起身就要出門去,蕭此懶洋洋地問:“想上哪兒去?”
“回去領罪,”玖真音色波瀾不驚,“陛下既然有自己的打算,弟子不敢幹涉,陛下不願暴露身份,弟子當不會對任何人提起,但北斗鑰終究是在我手中丟了,自當回去領罪。”
千秋暖小聲問:“他會不會被住持殺頭啊?”
蕭此拍給她頭上一下:“出家之人不犯殺戒,頂多關他一年禁閉。”然後滿不在乎地對玖真說:“行,你去吧。”
門開了,玖真又回過頭來對她行了禮:“弟子告退。”
“等會兒!”千秋暖忽然想起什麼,追過去,“你不記得過去的事,又爲什麼還用的是玖真這個名字?”總不能是和自己一樣,被一個神秘的人告知了真名吧?
玖真正色答道:“弟子是孤兒,師父撿到弟子時,襁褓裡有一塊玉佩,上面刻了此名,師父認爲是生身父母所起,便不曾爲弟子改名。”說完便關門離去。
千秋暖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轉頭問:“你說他是真不記得了,還是裝不記得?”
蕭此躺在牀上打呵欠:“管他呢,興許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老情人,護法雖位階低於正神,仍然是神,凡人只知有慧土大帝與護法,並不知他們的名諱,就算給孩子起了與神相同的名字也不足爲奇。仙界僅有上仙有幸得知護法之名,五神之名一直都是神界的秘密。”
“誒?這是爲什麼?”
蕭此撇撇嘴:“據說是因爲神之名潛藏着凡人無法駕馭的力量,不過我倒覺得只是爲了保持自己在信徒心目中的神秘而已,以尊號相稱不是顯得神秘高貴許多麼?”
千秋暖笑了:“好吧,既然他不記得我,我也不記得他,那就這麼着了吧。”
她這麼說倒讓蕭此有些刮目相看,玖真不論是不是原來的護法轉世,這一生仍然是忠於她,要把一生都奉獻給她,確實也配得上“克己奉公”這四個字,但是千秋暖的態度未免也太絕情了吧?對方是她前世苦戀之人,居然聳聳肩就真的不要了。
想起千秋暖告訴那神秘人的詩句,蕭此苦笑,君恩淺處草方深,希望她是真的這麼想,不然日後回憶起了前世的種種,抓桌撓牆可就不好辦了。
第二天天亮以後麒麟城果然全城戒備,淨尊丟了神器一事驚動了土國之王,國王下令嚴格盤查進出人員,更着人畫了北斗鑰的模樣四處懸賞。北斗鑰豎起來有蕭此這麼高,根本藏不住,師徒二人被無奈地困在了麒麟城中。
“早跟你說要出城去,你偏不聽,現在走不了了吧?”蕭此毫無形象可言地歪在椅子上剔牙。
千秋暖生氣地叉腰瞪着他:“但是後來要住客棧是你說的!你不是自信滿滿能把我帶出城去嗎?”
蕭此更加無辜地攤手:“現在要走也能走啊,是你捨不得那些守城門的士兵的性命而已。”千秋暖就差沒掄起北斗鑰砸他了,他才笑嘻嘻地撿了幾顆松子嗑開吃:“不傷人性命就逃走的辦法倒是也有,想聽?”
想。
想就求我呀OR親我一下我就帶你出去OR今晚牀上伺候好了小爺就幫你。
無非是這樣的後續吧。千秋暖沉着臉懶得搭理他,北斗鑰橫在膝頭微微發光,她用手指順着那上面的紋路撫摸。
“蕭此,你再這樣咱們就一拍兩散,你愛上哪兒去上哪兒去,我出去束手就擒,之後是死是活和你沒相干。”
蕭此叼着一顆松子,愣愣地看着她。十二三歲的模樣,臉上卻顯現出成年人才會有的冷漠和決絕,略過了可能會有的打情罵俏,直接對他下最後通牒。
相識的時間不短了,這種樣子的千秋暖他卻是第一次見,莫非她一路上都是在僞裝,其實她什麼都記得?
“你知道我是誰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蕭此稍微耍了點手段,攝住了對面千秋暖的心神,如果她是裝出來的,憑虛璃前世的修爲,自己的攝心術不會發揮作用,不論說真話假話都會露出破綻。
千秋暖兩眼空洞地看着他,流暢地回答:“師父。”
蕭此暴跳如雷地撤了法術,狠狠地彈了她額頭上一下:“還知道我是你師父,天底下哪有你這麼不可愛的小丫頭片子!撒嬌都不會,笨得吃屎!”
千秋暖不知道他剛纔做了手腳,被他猛地一彈頓時捂着額頭鬼哭狼嚎起來。
“過來,”蕭此黑着臉,“今天好好教教你。”
千秋暖只得可憐兮兮地走過去,這一彈再次提醒她,當攻心行不通的時候蕭此會直接採取暴力手段,而自己防禦力較低招架不住,還是老實點好。
蕭此翹着二郎腿,一本正經地說:“男人和女人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只有對着同類的時候纔是冷靜的,舉個例子,你要買胭脂水粉,店鋪裡的老闆和老闆娘不會同時在店裡,你選擇什麼時候去買?”
“我自己有空的時候。”千秋暖賭氣,故意不好好回答。
蕭此頭上跳起一個井字,掐着她下巴把她拖過來,手指捏的她嘴撅起:“認真點!師父在教你本事,不然以後走到哪裡都是吃虧!”千秋暖被他捏得疼,只好淚汪汪地眨眼表示知道了。
“你如果去找老闆娘買東西,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拿自己和你比較,如果她比你漂亮,她就沾沾自喜看不起你不想搭理你,如果她比你醜,那她就更不願意搭理你,這時候你軟硬兼施她也不會給你少一個子兒。”
千秋暖鬱悶地想自己一介宅女向來網購知道這個有毛用。
“但如果是老闆看店,你只要陪他閒扯幾句,撒個嬌,他一準會給你好處。當然也有例外,對方常年不舉的話,看到你搔首弄姿只會更火大,指不定一笤帚就將你掃出門。”
蕭此放開她,抄起胳膊:“有求於人的時候學乖點,撒嬌是女人天生的本事,不少皮不掉肉,沒事兒別擺出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換做別人,早就拎着你衣領扔下樓去了。”
話是這樣沒錯,千秋暖垂着眼皮不吭聲。她已經多少年沒有向人撒嬌了呢?從高中開始就在遠離家鄉的地方唸書,從第一次聽到父母說“我們相隔這麼遠你找我們訴苦又有什麼用”開始,她就再也沒向家裡倒過苦水,身邊的朋友找了男朋友,卿卿我我之中仍然保留下撒嬌的本能,她卻已經麻木了,再看到校園中青春年少的情侶甜蜜的樣子,才猛然發現自己已經過了撒嬌得天下的年紀。
快三十歲的女人撒嬌發嗲,自己想想都有夠噁心。
“……你怎麼了?”蕭此見她沉默不語,以爲自己話說重了,有點擔心地摸摸她的臉頰。
穿越過來這麼久,怎麼都記不住現在這身體的年紀只有過去的一半,正是撒嬌賣萌的好時機。
想到這裡,千秋暖擠出幾滴眼淚,慘兮兮地擡起頭,蕭此頓時頭皮發麻:“喂喂,也犯不着哭成這樣吧,不會的話慢慢學就是了,乖,不哭了。”
“嗚嗚嗚……”千秋暖哭得以假亂真,“人家從小就是孤兒,在乞丐堆里長大,不被欺負就不錯了,哪有人可以撒嬌!本來就沒爹沒孃,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師父,還成天兇我打我,嗚嗚嗚……”
蕭此大腦缺氧,思維跟不上她的進度了。
自己是因爲啥收她爲徒的來着,難道不是因爲這丫頭夠流氓夠霸氣麼,現在哭成這樣算怎麼回事?
千秋暖哭了一陣,居然沒被哄,一種演技被鄙視了的恥辱感油然而生,當場顧不得轉換有多僵硬,眼淚一抹眉毛一豎腳往蕭此膝蓋上一踩:“喂!老孃演得這麼辛苦,你丫是貔貅沒屁【縱橫】眼嗎屁也不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