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此用掌心輕輕揉了揉她烏紫的額頭,嘆道:“你若過得不開心,我縱是人自由了,心也無法自由。”
“你聽着,我收你爲徒,並非寄希望於你助我重獲自由身,所以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千秋暖勉強笑道:“嫁給火部正神是委屈自己,那嫁給誰纔不委屈?”
蕭此又沉默了一陣,才說:“你若是這麼想,那就當我什麼也未說過。”
千秋暖笑了笑,退後到椅子上坐了,說:“曇落姐姐爲你而死,和她相比,我做的這點又算得了什麼。”
曇落的名字似乎觸動了蕭此心中的某個部分,他欲言又止,目光漫無目的地在殿內遊移。
“你如果懂得珍惜,就別再做那些缺德事兒,”千秋暖將炭筆從拇指轉到小指,又從小指轉回來,慢吞吞地說,“上回你說你要隱退,那就挺好的,一個人修修仙,或者想開了,找個好姑娘,兩人去山清水秀的地方過過小日子,都挺好的。”
蕭此哼哼兩聲,似乎對她的話不屑一顧。
千秋暖認真地道:“我說真的,你別左耳進右耳出,你知道曇落姐姐臨死前對我說什麼嗎,她說她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報答你,蕭此,你真的應該好好想想,自己值不值得她獻出生命去幫你。”
丫鬟書荷送來早飯,千秋暖刨刨短髮,靸着鞋到桌邊去,一邊吃一邊讓書荷在自己額頭上擦藥,纏繃帶。
“在麒麟城中我對你說是因爲同情曇落身世纔出手相助,你並不相信。”蕭此仍坐在裡間她的妝奩前。
千秋暖咬着一粒油炸蘿蔔丸子,燙得嘴裡漏風:“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現在也還是不信。”
蕭此望着屏風上日光投下的兩個人影,終於下定決心般,沉聲道:“你不相信是對的,我沒有對你說實話,因爲當時我認爲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需要知道真相。”
千秋暖笑道:“你要不願意,現在也可以不說,沒人逼你。”
書荷不滿地推了一下她的頭:“陛下別亂動呀。”將她的腦袋固定住,輕輕纏上繃帶。
“我之所以救她,只是爲了結束被炙燕無休止追趕的噩夢,如果他相信我對一人動了真心,就不會再陰魂不散地糾纏我,而是會乾脆地將我和那人一起殺了。”
手裡的筷子停了下,千秋暖忍不住要扭頭,卻被書荷戳着腮幫子推了回去。
“在雙英山看到她的時候,我心裡第一次萌發了這個念頭,徹底惹怒炙燕,然後被他殺死,”明知她看不到,蕭此還是指了指自己額頭上那道陳年傷口,“這道傷就是那晚上留下的,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削掉我的腦袋,但我居然只是稍微瘦了點皮肉傷,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千秋暖悶悶地回答:“因爲他下不了狠心殺你。”
蕭此笑了,點頭道:“對,因爲他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最後我得逞了。他恨我,並不是因爲我害他觸犯了天規,而是無法相信我居然敢拋棄他。”
這些隱晦的往事,他從來沒有對人說的這麼直白過,或者說,也從來沒有人願意聽,還未被染指的人喜歡聽他的甜言蜜語,而已被染指的人則只想聽到他回心轉意。
“只要我逍遙得一日,他就心懷僥倖,不許我死,只要我不死,身邊的人隨時都可能被誤殺。所以我想到了利用曇落演一齣戲,騙過炙燕,這樣就可以……”
外間嘩啦一聲瓷器摔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緊接着屏風被用力推到一邊。蕭此吃驚地看着千秋暖,她臉上還是第一次顯出這樣的表情,並非喜怒哀懼妒,卻讓他心裡一咯噔。
千秋暖目不轉睛地看了他片刻,擡起左手指着門外:“你給我滾。”
“……然後你就滾了?”凝時失笑。
半個時辰後,木神宮也闖入了不速之客,要不是凝時午睡到一半聽見動靜,趕出來勸阻,木神宮的精英侍衛們很可能都要在蕭此手中不折手斷了。
窩了一肚子火氣的蕭此正愁沒地方發泄,將那羣侍衛一頓好打,外庭一片鬼哭狼嚎,即使是借住在別院客房的人也很難不被驚動。
“她叫你滾,你就滾,這可真不像你的作風。”主人都不在家,凝時只能將鬧事的傢伙領到自己的住處,免得他再闖禍。
“少廢話!不然連你一起揍!”蕭此氣焰囂張地威脅。二人交過手不分勝負,這話無非是虛張聲勢了。
好在凝時很給面子,悠悠地又問:“那你跑到木神宮來做什麼?”
蕭此縮在椅子裡生悶氣,沉着臉不答話。
凝時於是也就不去管他,撿起扣在案上的書自顧自地看起來。
過了一陣子,蕭此平靜下來了,這才覺得奇怪,便發問:“那倆人呢?怎麼是你在這裡。”
“難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凝時頭也不擡,翻過一頁書。
前些日子來送琉璃盞時蕭此便知道凝時還留在木神宮,此番氣沖沖地跑來,雖說確實是找他,面子上總有點拉不下來,哼哼唧唧地發出怪聲氣,道:“找你撒氣,有意見?”
凝時忍俊不禁,放下書:“聽你這意思,是將我當做了朋友。”
蕭此鼓起眼,磨了磨牙,威脅之意不言而喻。凝時微微一笑,淺色的瞳中精光一現,道:“你願將我視爲朋友,我自然是感激在心,那麼作爲朋友,我不得不奉勸你一句,莫要對我寄予太大的希望,你我不可能永遠是朋友。”
這話可是稀奇,邏輯上繞來繞去,蕭此此刻腦袋完全不夠用,翻白眼道:“那死丫頭也有叫我滾的一天,更何況是你?”
凝時對此一哂置之,蕭此又皺着眉追問:“思賦雜事繁多不在宮裡也不稀奇,染非那小子居然也出去了?”
“他二人已經有好些日子不曾回來過了,木族上仙每日都四處尋找,卻是沒有半點消息。”凝時淡淡地答道。
蕭此頓時睜大了眼:“一起失蹤了?爲何外面沒有半點風聲,連小暖也不知道?”
凝時似乎知道的不多,或者是不願意提,只道:“這是木族內部的事,外人自然不方便知道。”
確實也是,蕭此點了下頭,忽聽他緩緩地開口問:“方纔我就想問了,又怕掀了你逆鱗,少不得要打一架。”
凝時狡黠一笑:“你臉上那三道……是貓鬍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