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非再怎麼白癡,畢竟是正神,有混沌之力在手中,一根手指也能把清覽碾成肉餅,於是他不敢再出言不遜,只是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三人後方,一腳深一腳淺地淌過河灘。
這片林子看上去完全沒有人出沒過,不光如此,路上連飛禽走獸都沒見過,簡直安靜得像假山水,染非憑着感覺走在前,千秋暖和思賦跟在後頭,走了一陣,又回到了原地。
“鬼打牆?”思賦摸摸剛纔刻下痕跡的樹幹,皺眉。
染非坐在樹下哼哼唧唧:“早說我不認識路,偏要我走前面。”說着肩上被拍了幾下,“做啥?”
千秋暖盯着遠處,機械般地道:“看那邊。”
三人都忍不住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冠投射下來,萋萋的草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白袍長髮的年輕男子,隨意地坐在那兒,手裡把玩着一個什麼。
“我過去問問。”千秋暖說着,撥開低矮的灌木朝那邊走去。
沿途雜草樹枝甚多,千秋暖奮力前進,發出不小的動靜,但那人只做未聞,仍舊玩着手裡的什物。該不會是個聾子吧,千秋暖有點擔心,撥開最後一叢及腰高的野草,走到了他面前。
看清楚這人的面貌時,本就沒剩多少力氣的千秋暖差點腿軟癱坐下去。
雖然一頭青絲如黑緞般,但是那容貌分明是歸泉!他在這兒幹什麼,假裝聽不見也看不見自己,手裡還拿着個……
千秋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什物上,發現那是一塊不大的冰,歸泉的手指在冰塊上一點點摩挲,逐漸塑出一個四肢健全的小人形象來。
歸泉將小人放在草地上,使了個法術,就看那小冰人越變越大,最後化作一個渾身雪白,髮色微藍的男子形象,面容與他幾乎一致。
遠處草叢中的染非眉頭一跳,似乎想起了什麼,正要對思賦說,後者按住他的手,低聲道:“你聽。”
“往後你就是我,虛璃若是來纏,你去應付。”歸泉嘴角含笑道。
新生的冰人一臉茫然:“虛……璃?”
歸泉手溫柔地順了順他的頭髮:“且寬心,她只是有些愛纏人,秉性並不壞。記着,在她面前你就是我。”
冰人在他的撫摸中安靜地閉上眼,輕聲問:“你是誰,我又是誰?”
歸泉一指點上他的額心,緩緩道:“我是萬物的主宰,至高無上的神,而你是我的化身,我爲你取個名字。”
“就叫你歸泉罷。”
話一出,旁觀的四人全都石化了。冰人才是歸泉?那創造了他的人究竟是誰?
千秋暖恍然明白了什麼,兩眼緊緊盯着那自稱萬物主宰者的男子,聽他說:“原是想要她陪伴我,誰想她一刻也不肯從我身邊走開,也頗有些麻煩。你同她在一起時就當自己是我,她想要的,想做的,你儘可爲她去做,做不到的再來尋我。”
真正的歸泉默不作聲,不知在想什麼。
那白衣男子悠然起身,撣了撣衣上的草屑,道:“她來了。”說完,人便頭也不回地朝林子深處走去。
遠處漸漸傳來一個女子呼喊的聲音,愈近愈清晰。
“凝時!”一道紅色的身影撥開草叢闖入視線,千秋暖不認得,染非卻一眼就認了出來:“是虛璃!”
虛璃一眼瞅見坐在地上發呆的歸泉,大步奔過來,嗔怪道:“你又丟下我一個人跑了!”說着將人硬拽了起來,絮絮叨叨說着些什麼,然後就不由分說地拖走了。
那二人消失在樹叢中後,千秋暖仍站在原地發愣,眼前所發生的事實在太過沖擊,令她有種置身夢境的錯覺。
當然她現在確實在幻境之中,這一幕只能是發生在遙遠過去的舊影重現。
染非三人已經靠了過來,思賦唏噓不已:“未曾想五神之上竟還有更高的存在,虛界原不是無人之所罷,或許此刻我們仍在虛界之中?”
千秋暖慢慢地搖搖頭:“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虛界,所謂的虛界,只不過是他的意識世界,隨他的思想變幻,我們眼前看到的都是他記憶中的畫面。”
“他是指……那個叫凝時的散仙?”清覽難得地插話道。
染非大悟:“凝時是比你我更高的存在?難怪他的幻術竟能將我也騙了過去。可不對呀,我怎從來也未見過他,若虛璃與歸泉都是他所造,疏翎、炙燕還有我不也該是一樣的麼?”
正說着,天色忽然暗了下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裹挾在暴雨中驟然而至,四人猝不及防,瞬間成了落湯雞。
一向愛惜外表的染非暴跳如雷:“賊老天!”忙不迭要往樹下躲,千秋暖趕忙一把拽住:“不能去樹下,會被雷劈死的。”
“本座行得正走得直,怎會遭雷劈!”染非不信,固執地要去樹下避雨,千秋暖拉不住,正想着解釋起來太麻煩,忽然一道閃電劈中了不遠處的一棵高大的樹,眨眼間將那棵樹劈得燒起來,又迅速被大雨澆滅。
染非僵硬地收回腳步:“……行得正也有罪。”
千秋暖大笑,指着不遠處道:“剛纔看見那邊有個山洞,去那兒避雨。”
等他們狼狽地奔至山洞前,等待着的卻是比剛纔更爲震撼的一幕。
片刻之前還笑若春風的那名白衣男子倒在山洞口,他的手腳俱被折斷,關節處傷口深可見骨,顯然是剛遭受了酷刑。思賦下意識就要上前查看,被千秋暖攔住:“沒用的,這些都是過去成百上千年的事了,你改變不了什麼。”
思賦沉默地退回了染非身後,四人就這樣望着傾盆大雨將那人的鮮血衝成一道道紅色的小河,浸入泥土,誰都沒有再提避雨的事。
隨着血液的迅速流失,重傷的人生命也逐漸遠去,暴雨如同密集的箭矢一般打在那人身上,千秋暖實在看不下去了,扭頭向一側,卻發現山洞旁的岩石後還藏了個人。
那隻能算是個半大孩子,手扒着岩石躲在後面,略微驚恐地看着這邊。
她正想過去問一問究竟出了什麼事,染非忽然夢囈般自言自語道:“我是不是在夢中看到過着光景,怎麼覺得這麼熟悉。”
“你見過這一幕?”千秋暖不由自主地把他和岩石後躲藏着的小孩聯繫到了一起,再去看岩石,剛纔的孩子卻已經不見了。
大雨終於漸漸地收住了,曾經的凝時已經不再動彈,完完全全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