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嬤嬤,請喝茶。”菱兒恭恭敬敬的把一碗茶遞到一雙顯然不再年輕的手裡。
“不對,重來。”一個聲音淡淡的說道。
這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女人,花白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顯出她的嚴謹,上身挺立端坐在椅子上,顯出她完美的禮儀,聲音不急不躁溫潤有理,顯出她良好的教養。
“榮嬤嬤,請喝茶。”菱兒收回茶盞,細細的想了一遍嬤嬤教過的細節,再次遞出。
“不對,重來。”榮嬤嬤聲音還是一絲煙火氣都沒有,雖然這個“重來”她這一早上已經重複了不下五十遍了。
“榮嬤嬤。請喝茶。”菱兒再次遞出茶盞。
“嗯。”榮嬤嬤擡手接過茶盞,擡起茶蓋輕輕撇了一下水面,低頭優雅的啜了一口。合上茶蓋,右手拿起稍稍擡高一點。、
菱兒一直盯着嬤嬤的手,看到這兒急忙伸手去接,可是接了一個空。
“不對,重來。”榮嬤嬤把茶盞收了回來,說完再次遞出。
菱兒穩了穩身形,再次伸手去接。
“不對,重來。”榮嬤嬤再次遞出。
菱兒的大腦飛速的運轉着,想着剛纔吃早飯之前嬤嬤的教導,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心裡默背。感覺有把握了,再次伸出手。茶盞牢牢的握在手裡,菱兒輕輕呼出一口氣。
昨天晚上小姐被請到芳華軒去了,而自己就被人領到這個榮嬤嬤的住處。雖然自己很擔心小姐,很想留在小姐身邊照顧小姐,可是嬤嬤說的對啊,小姐天人之姿,今後必定要富貴綿長、子孫滿堂的,自己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小丫頭,怎麼跟在小姐身邊呢?如果真想留在小姐身邊,就要自己努力學好禮儀規矩,這樣纔不能讓小姐爲難。一個奴婢在主子面前不知道什麼叫高低貴賤之分,沒有眼界、沒有規矩,主子如何能把她帶到自己身邊。還有要記住什麼叫“主憂奴辱,主辱奴死”,主子想到的奴才要跟着再往細裡想,看看是否還有遺漏,主子想不到的奴才要替主子想到。
這纔是合格的奴才。
試問自己哪一點能做到?想到這一路來自己和小姐“你來我去”的說話,和小姐同桌而食,同塌而眠,一點規矩都沒有,菱兒覺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呆在小姐身邊。正好現在小姐身邊也有伺候,自己就安心在榮嬤嬤這學規矩,等規矩學好了,一定回去好好伺候小姐。
“淨手。”榮嬤嬤吩咐道。
“是,榮嬤嬤。”菱兒福身低頭,輕輕轉身,小步婷婷而去。
“嗯。”榮嬤嬤看着這個認認真真沒有一絲懈怠的小丫頭,滿意的點了點頭。
瑤函和馬吉風風火火的衝進院子來,正巧看見菱兒正端着一盆水從廂房走出來,瑤函幾步跑過去,抱着菱兒就哭。
“菱兒,我的好菱兒你受苦了!”瑤函哭的鼻涕一串淚一串的,“快讓我看看,你哪受傷了?疼不疼?啊?快給我看看,有傷可千萬別瞞着我。”
菱兒被瑤函抱在懷中,手裡還舉着盆,怕水弄溼小姐。不過,小姐這說的什麼啊?
“馬吉!你跟小姐說什麼了?你看我一會怎麼饒了你。”菱兒看着一邊黑着臉的馬吉,心想一定是這個死小子,不然小姐這是哭的哪一齣啊?
“我這可不能活了啊!”馬吉愁的只想撞牆。這跟自己有個毛的關係啊?不帶這麼欺負自己的啊!
“菱兒,菱兒你沒事吧?”瑤函摸摸這摸摸那,就怕一摸一手血。這可是“容嬤嬤”的地盤啊,已經過了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了,這小丫頭還能有好?從自己穿到這個世界,醒過來第一個看到的同性就是這個可憐的小姑娘。那麼乖巧、聽話、懂事,對自己好的不得了。要是沒有菱兒,瑤函不能確認自己能不能是現在這個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的瑤函。菱兒就是她心裡最貼心的一劑良藥。
“小姐,小姐我沒事,啊,真沒事,你快放開我,我這有水,別溼了衣裳。”菱兒被瑤函哭的莫名其妙,但是能看出來小姐這是真的心疼自己。菱兒心裡甜甜的。
“走,咱不在這了。”瑤函接過菱兒手裡的水盆放在廊下,擦着眼淚就像拉着菱兒走。
“這位小姐,請您等一等。”榮嬤嬤道。
自己的小院子永遠是安靜的,往來的人哪怕最是沒規矩的奴僕小廝,到自己這也得裝個規矩樣出來。什麼時候自己的院子裡有人敢這樣大哭大叫,又喊又鬧的?榮嬤嬤站在一邊看了半天了。心道,怪不得這丫頭就沒什麼規矩,原來主子就是個沒規矩的。少爺這是看上她哪一點了?看看這像個什麼樣子?要是這樣從自己這裡走出去,規矩禮儀要往哪裡放?富察家的臉面要往哪裡放?祖宗家法要往哪裡放?
“你,是誰?”瑤函看着這個妝容精緻,精神矍鑠的老婆婆,心裡有點毛毛的。
“奴婢榮佳芝蘭見過瑤函小姐。”榮嬤嬤先是正身一福,語不停歇,“盟老爺、福晉擡舉,大家都稱奴婢一聲榮嬤嬤。”聲音清冷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冒犯之意。
“哦,榮嬤嬤好。”瑤函也依葫蘆畫瓢的福了一福。心裡暗道,原來此榮嬤嬤非彼“容”嬤嬤啊。好大一個烏龍,不過,看這樣也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主兒。馬吉路上跟自己說,榮嬤嬤是宮裡退下來的老嬤嬤了,在富察家教奴婢丫鬟們禮儀規矩都有十多年了,在福晉面前很是有臉面。因爲不願意離開京城,這纔在富察家老宅裡榮養,沒有跟老爺和福晉去四川任上。在這府裡也算一尊大神了,你說這菱兒怎麼就落到這樣的老太太手裡了?
瑤函到現在也沒覺得這個榮嬤嬤和那個容嬤嬤有什麼本質上的差異。都是宮裡的老嬤嬤,換句話說,也就是折磨人的法子都是從宮裡一輩輩傳下來的。想着電視裡演的那個一臉橫肉面目猙獰的老太太,瑤函心裡一個寒顫。
“瑤函小姐,奴婢知道菱兒是您的貼身丫鬟。可俗話說的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又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可見這規矩是何等的重要。少爺把菱兒交給奴婢就是希望菱兒能學好規矩,學好了規矩才能更好的服侍瑤函小姐。瑤函小姐,您說對嗎?”榮嬤嬤字正腔圓的把話說完。
“對。可是……”瑤函聽着,覺得理兒都是那麼個理兒,話也是那麼個話,但是把菱兒交到你手裡?還能還我一個完整的不了?
“瑤函小姐既然也同意奴婢的說法,那麼就請瑤函小姐不要把菱兒帶走,讓她在奴婢這安安靜靜、本本分分的把規矩學好。”榮嬤嬤道。
“不學規矩也沒什麼,我不在意的。”瑤函正色道。
“這如何使得?瑤函小姐的話,奴婢不能同意。瑤函小姐不在意,總有人在意的。瑤函小姐現在住在富察府上,一走一行代表的都是我們富察府。舉止稍有差池丟的都是我們富察府上的臉面。奴婢是絕對不能同意的。請瑤函小姐慢走,奴婢還要繼續訓練菱兒的規矩。”榮嬤嬤的聲音還是那樣波瀾不驚。
“你,你,我……”瑤函氣的要死。什麼,嫌自己丟人?好啊,是我要住在這的?還不是馬喇求我的?這可真是寄人籬下啊,只不過是一個嬤嬤,竟然也能這麼侮辱我?!
“菱兒,跟我回去收拾東西。這個什麼富察府,我還不稀罕呆了呢!走!”瑤函抓着菱兒氣急敗壞的說。
馬吉在一旁嚇得更是手足無措。這兩個人,一個是少爺的心頭肉,一個是福晉都禮讓三分的老嬤嬤。自己是哪個也不敢說,哪個也惹不起啊。
“瑤函小姐請止步。您何去何從,奴婢沒有資格過問。不過,菱兒是少爺交給奴婢讓奴婢教她規矩的,菱兒不可以走。”榮嬤嬤道。
“我的丫鬟,我憑什麼不能帶走?”瑤函怒道。
“瑤函小姐,您說菱兒是您的丫鬟,這奴婢確實是不知道。那麼請問,這個丫鬟的賣身契是否在您身上?可否讓奴婢看一下?”榮嬤嬤好像根本就沒看到瑤函那要咬她一口的眼神,神色依然平靜。
“什麼?”瑤函覺得自己要嘔的吐血了,內傷,絕對是內傷。自己竟然被一個幾百年前的老妖婆氣出內傷來了,這,這簡直就是天理不容啊,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KITTY啊?
“這丫頭的事,瑤函的事,路上的事,四伯可都跟自己實話實說了。不把你的刺拔光,怎麼能讓你舒舒服服的進富察府當奶奶?就算少爺喜歡你,福晉也不能容下這麼一個來歷不明沒有規矩的野丫頭。我還沒去找你,你到自己撞過來了!”榮嬤嬤心裡冷笑。
“瑤函小姐沒有聽清嗎?那奴婢再說一次。如果您有這個丫鬟的賣身契,奴婢這就放人。不過,這丫鬟好像不是瑤函小姐您,買的吧?”榮嬤嬤說着說着,臉上竟然帶出了一絲笑容。
失策啊,失策!誰知道一個賣身契有那麼大作用啊?以爲這丫鬟給自己了,就是屬於自己的!當初馬喇是要把賣身契給瑤函的,可是買菱兒的銀子又不是瑤函自己掏的,哪好意思要啊。這下可好,讓這個老妖婆得意了。
“馬吉,菱兒的賣身契呢?”瑤函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告訴自己不生氣,不生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娘子報仇隨時隨地都有機會,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