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順王爺暈過去了,與此同時,皇宮裡,皇上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夏光,不住地點頭:“唔,確是一表人才,夏將軍,虎父無犬子呀,令公子想必武藝不錯吧?”
夏曠添恭禮回答:“皇上,犬子自小便習練騎射刀劍,雖不能說武藝高強,但身板還算硬朗靈活,日後還需多多磨礪呢。皇上厚愛了!”
“唔!朕今日心情甚佳,叫夏愛卿帶同公子進宮,便是想看看令公子風采,果然不錯,今日立妃大典一過,朕將會分配職司予他。”
一說起“立妃大典”,夏光的臉色變了變,不自然地,又極力地掩飾自己的情緒。皇上沒有留意到。父子倆謝過皇上,退出宮室外。
“貴人樓”裡,羅心的心情跌宕起伏。今日午時,吉辰一到,她就不再是一名普通的民女了,“貴妃娘娘”的頭銜好重,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李大哥,你的傷可好點了沒有?對不起,請原諒我,再見了,願來生我們有緣走在一起。”她在心裡嘆息,臉上分毫也沒有即將成爲貴妃娘娘的喜悅。
離立妃吉辰還有一個鐘。侍女們還在一絲不苟地爲羅心打扮。今天的羅心真是很漂亮,身穿錦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紅羅長裙,首服特髻上加龍鳳飾,衣上繡着奪目龍鳳紋。鳳冠上,兩條彩練,繞過頭頸,披掛在胸前,下垂一顆金玉墜子,配上白裡透紅的膚色、窈窕地身姿、壓絕羣芳的容貌,豔彩不可言喻,連侍女們的眼睛都差點看直了,嘖嘖稱讚不已。
對於這些稱讚,對於自己的美貌,羅心有點麻木了。空有這些有什麼用呢?女爲悅己者容,爲所愛者容,李蕭儒不在身邊,這輩子她還快樂得起來嗎?
吉時已到,羅心在衆多侍女及執事命婦的攙扶下,款款來到金鑾殿,頓時滿殿增輝,讚賞聲陣陣,不絕於耳。皇上高高坐在金鑾寶座上,臉上喜態非常。羅心目睹這一派**而喜慶的景象,除了覺得心在沉,像跌入冰窖裡一般,另外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絲的喜慶的心情了。她的腦海裡只浮現起李蕭儒的俊逸而蒼白的臉龐,心說:“大哥,你在哪裡?我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他不知,這時候,李蕭儒在喝酒,是苦酒,像水一樣往他的口裡倒。孫錦雲陪在身側,她本不會喝酒,這時也陪着喝,喝着喝着,忍不住哭出聲來說:“大哥,我……我好難過,羅姐姐她……她真的是貪圖富貴的人嗎?”李蕭儒嘆口氣,聲音沙啞地說:“這不重要了,過了今天,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不信!大哥,羅姐姐她是身不由己的!那狗皇帝他……他只開一句話,我們平民百姓還能怎麼樣?有誰敢違?”孫錦雲憤憤地說。李蕭儒已經快要醉了,喃喃地說:“也許,她真是身不由己,但是,她不能欺我瞞我,不能偷偷地奔赴皇宮……”孫錦雲道:“大哥,羅姐姐她是爲你好哪,她是怕你擔心,才這樣子的!你爲什麼不去找她?爲什麼不去找她呢?”嘴上這樣說着,心裡不覺涌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李蕭儒苦笑道:“我已經……找過她了,沒用的。”孫錦雲不依:“不行,我一定還要再去找羅姐姐!她不能就這樣沒交沒代就遠離我們!大哥,過一陣子你的‘玄雲正氣功’練好了,身體也就好了,我們一起去找她好不好?”李蕭儒搖搖頭,眼眶潮溼了,“那時,她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我還能再去見她嗎?唉,孫姑娘,你太天真了。”
屋內一邊,孫夫人坐在那裡縫補衣服。她閒不了,一閒下來她的心就會痛,就會想起那逝去的夫君,所以她只好藉着活兒來麻痹自己,一邊望向旁邊的女兒和李蕭儒,暗暗地在心裡喟嘆。“雲兒,李少俠,福禍本無門,來去自隨風,你們……我想羅姑娘是個好姑娘。”她說着,眯縫着眼,對面這兩個年輕人何嘗不是天作璧合的一對?
孫錦雲被瞧得窘紅了臉,低下頭。孫夫人站起來,走近他們兩人,輕輕地道:“夠了,你們喝得多了。”她不容拒絕地奪過酒盞,放在一邊。李蕭儒定睛望着這個受人尊敬的長輩,忽然哈哈地大笑數聲,是苦笑,沙啞地笑,然後,他一仰身歪倒向地上。他醉了。
金鑾殿內,要說臉色最不好看的,該屬夏光了。不知道爲什麼,她自從初遇羅心開始,一顆心就不由自主地被羅心的絕色姿容所迷住了,這時眼見羅心即將成爲皇上的人,心情哪會好受?他鬱鬱寡歡的神情,落在父親夏曠添眼中,不禁爲愛子默默嘆息,臉上又不得不強顏歡笑,隨在衆大臣身邊附和恭喜不已。
“吉辰到,立妃大典開始!”司禮太監尖細的嗓門響徹大殿,衆大臣下跪爲皇上祈喜。
驀地,大殿外一聲大叫:“皇上,不可!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呀!”
所有的人都循聲回過頭。平順王爺高大而癯瘦的身影跌跌撞撞沒命似地跑過來,人還未到,不住地道:“皇上,不能立妃,絕對不能立妃!”
平順王爺踉蹌着跑進金鑾殿。羅心吃了一驚,迎上去抱住義父,哭道:“義父,義父您終於來了。”父女倆抱頭痛哭,平順王爺上氣不接下氣地不住地喃喃自語:“女兒……我的好女兒……爲父……終於趕來了……謝天謝地,還不算晚……”
衆大臣知道事情要有轉息了,面面相覷,都在議論紛紛。
皇上沉下臉,怒叱道:“王爺,你這是何意?立妃大典上何等**,你可知這般擾亂是欺君犯上的大罪!”——這種有傷君顏的阻礙,身爲一國之君的他是絕不能容忍的!
“皇上,萬萬不能立妃!”平順王爺放開女兒,面對皇上跪下急叫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弟斗膽……今天的立妃大典絕不能進行啊……”
“混帳!這是爲什麼?你要不說出一個理由來,朕會將你碎屍萬段!”皇上怒極,惡狠狠地說。
“皇上,這……”王爺猶豫了,他怎麼能隨便說出緣由呢?能將女兒的身份在大庭廣衆之下公開麼?不能,絕不能!這會使皇家蒙羞,“這……臣稍後再行稟報。”
“不行,朕要你馬上給朕一個滿意的答覆!”皇上怒叫道。
“皇上,您別逼臣弟,臣弟萬難啓口啊!”平順王爺伏在地上不敢起身,慌急說道。
羅心伏在義父身側,也着急說道:“義父,您這是爲何?您就說吧,要是皇上怪罪下來,那可就糟了。”又轉向皇上求情:“皇上,您息怒,義父他……想必是有合理的理由的。”
“廢話,朕乃堂堂一國之君,怎嗯得下這口氣?”皇上餘怒未消,面向平順王爺,“你貴爲王爺,金鑾殿上欲行騷擾**,氣死朕了!——來人哪,將這個狂妄的孽夫打入地牢!”
一聲令下,金鑾殿外立刻涌進兩名一等錦衣衛,分左右雙雙用手架住王爺的手臂,就要拖出殿外。羅心驚駭變色,叫道:“義父,義父!”向皇上哭求道:“皇上,不要啊,臣妾求您了,求您放過王爺吧,求求您了!”羅心聲淚俱下,衆皆動容。
夏曠添望向兒子夏光,兒子的眼光竟似癡了——這老將軍不禁暗自思量,遂上前奏請道:“皇上,想必平順王爺身有不得已,望皇上垂憐,讓王爺先將之所以如此的道理說清再處罪不遲呀!”霍雄卻在一邊冷冷地輕哼一聲,不作言語。
“好,朕再給他一次機會,要他說,馬上說!”皇上的臉色又青又紫,想是已經氣憤填膺了。也難怪,這麼有損顏面和權威的事,身爲皇上的他如何受得了?
“皇上,您莫要逼迫臣弟,容臣弟稍後稟報。”平順王爺還想堅持,病態的臉上,已經浮起一層蒼白和抽搐的肌肉。
“你說是不說?朕要你馬上說!”皇上毫不妥協。
“這……不行啊,皇上!”平順王爺更急了。
“來人,拖出去,打入地牢,立妃大典照樣進行!”皇上匆匆下令,也不管大將軍和羅心跪在面前不遠,重重地怒哼不已!
“義父!義父!”羅心擡起頭,咬着牙,大聲說:“皇上,您放了我義父,快放了我義父,我什麼都依你!”
“不,不要!”平順王爺被拖離殿門,背影在消失前,終於悲哭狂叫道:“千萬不要立妃!她是我的女兒,我的親女兒!她是落晴郡主,是皇上您的親侄女啊!”
平順王爺的背影終於消失不見。這句話像一顆重磅**,在每個人的心中開花。金鑾殿上,衆大臣全都吃驚愣住了,未來的貴妃娘娘竟是皇上的親侄女?這怎麼可能?太不可思議了,太讓人意外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半晌作聲不得,大殿上鴨雀無聲。
皇上也怔住了,羅心也怔住了!倏地,皇上的聲音響起:“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這純屬無稽之談,這平順王爺想是得了失心瘋!”爲顧全面子,說是這樣說——而心內氣極,顏面掃地,卻再也不敢行那立妃大典了,匆匆下令退殿,拂袖而去。
羅心重新回到貴人樓。她擔心義父,想去地牢見一見義父,皇上早已吩咐霍雄,好好看住羅心,她這時哪裡還能自由?時間過得好慢,入夜了,過幾天就是除夕夜了,羅心的心好沉,好慌。
天亮了,冬日的太陽很暖和。羅心徹夜難眠,眼眶紅腫,她匆匆地來到皇上的寢宮,被太監阻在門外,不讓進。“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羅心不顧一切地怒叫。
皇上在宮女的攙扶下從內室裡緩緩踱出來,搖搖頭,命太監:“去吧,你帶路,讓她進地牢看看。”
地牢內,平順王爺咳嗽聲連連,天哪,這是造的什麼孽?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命苦哪!他捂住胸口,捂得緊緊的。由於太過激動,已經牽扯到了病體,胸口一直像被針刺着地痛。“不,我要以死來諫皇上!”他狠下心,顫微微撕開一片衣襟,咬破手指頭,憤手疾書:“皇上明鑑,羅姑娘乃是臣弟的親生女兒,自小失散,臣弟方始獲知真相,千真萬確,千真萬確!”書完,將血書一甩,血書在飄,在飄的過程中,平順王爺一頭撞向牆壁……
這就是羅心最後見到的、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情景,羅心剛剛進入牢房,便見到了這血的一幕。“啊,不要!義父……”她悲聲叫着,衝進來,可是一切都晚了!
平順王爺蒼老的頭顱血流如注。羅心跌跌撞撞抱起義父,心都快要碎了。“義父,您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這麼傻呀?女兒害了你,是女兒害了你!”
“不,不是的……孩子,這是命……命啊……咳……”平順王爺咳出一口濃血,氣息奄奄,“孩子……你逃命去吧……記住……你是我的親生女兒……落晴郡主……”
“義父……”羅心驚聲叫道。
“我的好女兒……晴兒,你是……是我的親生女兒……這是真的……真的……郭蒼明……是……是……”平順王爺極力地想要說什麼,可是一口氣哽住喉嚨再也上不來,頭緩緩地垂下去,眼睛睜得大大地,像是死不瞑目。
“啊,郭爺爺……爹,爹爹,您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羅心拼命地搖晃父親的身體,可是爹爹再也不會說話了,她心如刀割,纖手輕輕地撫上父親的眼皮,爹爹的眼皮終於合攏了,再也不會睜開了!
“爹爹,您是我的爹爹!”風從牢房外吹進來,很冷。羅心的靈魂似已脫離了身體,眼神渙散,有氣無力地喃喃地道:“您是我的爹爹,王爺是我的爹爹,我的爹爹……死了,就這樣離開我了……”她的眼一黑,頭一歪,倒撞向牆上,“砰”地一聲,昏迷過去。平順王爺臨終前書寫的血書,就飄落在羅心身側,彷彿正在諷刺這個社會的離奇。
除夕的前兩天,京城裡暴出一條重大的消息:平順王爺在立妃大典當天無故闖入金鑾殿騷擾,已經畏罪自殺,王府裡所有的奴婢下人全部遣散,所有的財產充公!而差點成爲貴妃娘娘的羅心、那個京城第一美人,原來跟朝廷前罪臣方孝儒之後勾結,欲圖不軌,亦數度無故冒犯皇上,已被皇上處決!處決那天是在夜晚,在皇宮午門外,屍身已經擇地掩埋。皇上爲此事震怒不已!
除夕當天,李蕭儒和孫錦雲纔得到這個消息。李蕭儒從此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李蕭儒了,多年的傷病並未能讓他泄氣失望,乍一聽這消息,他一下子彷彿老了十歲。他沒有痛哭失聲,可是孫錦雲知道,他的心在滴血,那是一種比哭還更難受的無法言宣的痛苦。其實,她自己的心又何嘗不在泣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