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前腳剛走,廣胤後腳便回了玉隆天。
宜曲見到他這麼快便回來,連忙上前端茶送水。
廣胤在廳中坐下,接過茶水喝了兩口,擡起頭問道:“曦和呢?”
宜曲對於自家太子直呼尊神名諱已經習以爲常,淡定地回答道:“今晨二殿下前來相邀,說是在宮中擺了戲臺子,尊神與嬰勺殿下起來之後便去了臨晨宮聽戲。”
這時候宜袖恰巧端着一碟糕點從門外走進來,跨過門檻之時恰巧聽見宜曲的話,動作麻利地擱下茶點,連忙道:“原來你還不曉得,尊神方纔已經走了。”
廣胤喝茶的動作一頓,擡眸微微眯眼:“走了?”
宜袖道:“回殿下的話,方纔您尚在朝會,南天門有守衛來報,說是魔尊長淵前來拜訪,是來找尊神的。”她注意到在自己說出“魔尊”二字之時廣胤的眼睛再次眯了眯,愈發斟酌着話語小心回答,“奴婢思量着,魔尊只是來天宮尋人,不必驚動朝會,便知會了二殿下,由他出面解決此事。誰曉得那魔尊忒沒耐性,在南天門等不住了,直接奔上廣晨宮來尋人,奴婢驚慌之下一時口不擇言告訴了魔尊尊神在二殿下那裡的消息,魔尊便直接去臨晨宮將尊神帶走了。”
“帶走?”廣胤的聲音仍舊沉穩,卻隱隱帶着不悅,“他是什麼人,我天族的尊神也是他說帶走便帶走的?”
宜袖和宜曲對視了一眼,她們雖然不曉得自家殿下因何如此不悅,卻也曉得殿下心情委實不太好。宜袖心想這事牽涉到兩族之間的關係,於是小心地解釋道:“魔尊來找尊神,似乎是受幽都巫祝所託,幽都似乎出了些事,尊神只能跟着魔尊一同離開,眼下估計已經走得很遠了。”頓了一頓,覺得有件事情還是得跟自家殿下講清楚,“對了,魔尊這麼一鬧,現在整個二十八天都曉得這段時間在我們廣晨宮住着的那位小神女乃是我們天族的尊神了,若是再過半日,恐怕整個天宮都要曉得了,殿下您看……”
“這件事我原本便不打算瞞着,只是照顧她的意願罷了。如今她既然已經離去,我便也不必再幫她瞞着別人。”廣胤擱下茶盞,上半身後傾,輕輕靠在了椅背上。他從來都未想過要隱瞞他與曦和之間的關係,也未曾想過要隱瞞她在他這裡住的事實,只是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變成小孩的模樣,他便由着她,說到底,他只是一切都順着她的意思罷了。
他原本以爲,在這一段時間裡,自己已經與她建立起了一種相對牢固的關係,可忽然冒出來一個魔尊。
他很早便聽說過魔尊長淵的爲人作風,自洪荒末年天地大戰之後,天界與魔界之間一直以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因此他對魔尊其人,既不熟絡亦無成見,總的來說也算是良好無礙。但這位魔尊在這個時候重忽然冒出來插一腳,卻委實讓他不太高興。
他可沒有忘記,當初在梵度天時,他第一次遇見孩童模樣的她和她身邊那個小仙靈,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這人俊得簡直跟魔尊有得一拼”。
他從來都不介意別人拿自己與其他人比較,然而,當這個人不僅是曦和的摯交好友,而且硬生生將曦和從他的地盤上帶走的時候,一切就顯得有些不同。
廣胤的眼眸微微眯起,漆黑的眸中隱隱浮現某種難以言喻的深意。
魔尊,長淵。
他將這四個字緩慢地咀嚼了一遍。
看來,天族與魔界的交集,從現在開始,似乎要變得多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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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長淵說渺祝的事情似乎很急,因此曦和與長淵一路上飛快地趕往洛檀洲,而嬰勺道行不足仍須騰雲才能上天,曦和嫌她速度太慢,便將她打發回了西南荒,順便讓她去她父君那兒交代交代最近乾的好事兒,也順便閉個門思個過人,省得她四處惹事生非。
二人快馬加鞭地回到洛檀洲,曦和遠遠地便瞧見島邊的靈氣似有不平靜,長淵解釋道:”渺祝來的時候便是一頭栽進了風暴裡,在裡頭被困了整整十日,我恰巧來這兒找你聊個天,順道便將他救了。”
曦和砸了咂嘴,深覺渺祝時運不濟。
二人終於落在了地面上。
青櫻很早便感覺到了自家主子回來的氣息,連忙趕出來,見到曦和,張口便道:”主子啊,您怎的在天宮待了那麼長時間,我可擔心死了。”
長淵道:“你還擔心她?你主子在天宮風流快活,哪裡管別人死活?”
曦和問道:“渺祝在哪兒?”
“他今日剛能下牀,全身的骨頭還是軟的。方纔我扶他在院子裡透氣,感覺到主子您回來了之後,他好像全身的傷都好了。”青櫻道。
曦和點點頭:“我去看看他。”
當曦和來到渺祝所在之處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
一名樣貌生得極好的男子坐在雪櫧樹下的石凳上,一身淡紫色的長衫風流縹緲,原本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嘆息,但當她走近時,那男子立即轉過頭來,苦大仇深地瞪着她。
曦和與長淵走過去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渺祝的目光始終隨着她的移動而移動,終於在她坐定之後,哼了出來:“你還曉得要回來啊?要不是魔尊及時前來,老子這一把老骨頭就要在你這兒折騰斷了。”
曦和原本想要說他修爲尚欠火候,但見他連罵人都是這麼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還是換了一種頗爲委婉的方式表述:“按理說,憑你的修爲還不至於被區區風暴困住,恐是你最近的運頭有些不順罷?”
“何止是不順,也忒不順了。”渺祝拍了拍桌子,兩眼淚汪汪地道,“自從嬰勺那臭丫頭砸壞了我們幽都的玉璽,老子就一直沒順過。”
曦和覺得自己委實應該安慰他一會兒,但聽他這個口氣,似乎是要講此番來尋她所爲何事了,於是便順着他的話往下問道:“那你便把這些不順說給我聽聽罷,幽都又出了什麼大事?”
說到這件事,渺祝終於正色起來,微微挺了挺身,但發現一身的筋骨仍舊發軟,只好繼續趴着,那目光卻嚴肅了許多:“你可還記得當年父神以一枚指骨所化的慧義棺?”
曦和微微一怔。她當然知道,慧義棺乃是幽都鎮族之寶,是當年父神在羽化之際,以自身一枚指骨所化的靈棺,表面上看來僅有一指大小,然則內中卻裝着當年天地大戰時期的大量魂魄。那一場大戰觸怒了冥河,導致無數生靈無法往生,父神化出慧義棺將其收容,其中善魂與兇魂各自爭鬥,在父神骨靈的鎮壓之下始終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制衡,後交由靈界保管,千萬年來始終未出任何差錯。
渺祝看着她的神色,知曉她已經想了起來,繼續道:“慧義棺被保存在幽都大祭壇裡,有重重嚴密看守,我每個月都會去瞧一次,然而半個月前去祭壇的時候,我居然發現慧義棺不見了。我當即下令四處搜尋,然而不僅所有守衛都不知其是如何丟失的,就連將整個幽都都翻過來也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不知是何人所爲麼?”
“不知。”
曦和微微蹙眉。能夠逃過幽都重兵把守而不驚動任何人,有這等本事的人,四海八荒都是少有。而且,若非渺祝每月定期前去確認一次,估計現在都未必曉得慧義棺丟失了。
“丟失的時間也未確定?”
渺祝搖頭。
長淵揚了揚眉:“真是好本事。”
渺祝嘴角一抽:“你可是在諷刺我?”
長淵瞥他一眼:“我說的是那竊物之人。”
渺祝滿臉都是沮喪:“是啊,這人的本事當真了得,有這麼大本事的人,要慧義棺做什麼用呢?”
曦和問道:“會不會是你靈界之內的人?”
渺祝道:“靈界之人雖然打架不行,然而擅長隱匿,我認爲並不排除這個可能。”
曦和頷首,道:“那你將可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列個名單出來,橫豎我們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至少心裡有個數。”她接過青櫻遞過來的一盞茶,“不過,慧義棺這個東西雖然重要,卻並沒有什麼用,誰會想要它?”
渺祝沉吟了片刻,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心中微微戰慄,剛要開口,卻見長淵揚了揚眉,那雙紫眸之中掠過一絲妖異的光:“你們這些神仙還真是單純,什麼事都往好處想。若要我來說,偷慧義棺的人必然是唯恐天下不亂,想要將其打開,放出裡面的兇魂,再來一次天地大戰。”
曦和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
渺祝吸了一口氣,看了看長淵,再看了看曦和:“不、不會罷……”
曦和將茶水喝下去,然後將被子擱在了石桌上,道:“他說得有道理,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不過,說起來雖然輕巧,但慧義棺可不是誰都能打開的。”
“是啊,這天地間能打開它的人估計就只有你了。”渺祝附和道,忽然一頓,警惕地看向曦和,“不會真的是你偷的罷?”
曦和似笑非笑:“我若是想要天下大亂,直接撕開落神澗的封印不就好了麼?還犯得着去你那兒偷慧義棺?”
渺祝汗顏:“咳,說得有理。”
長淵道:“說了這麼多,你如此急匆匆地來這兒只是爲了告訴她你們丟了慧義棺?”
渺祝愣了愣,然後恍然:“不不不,這事有什麼可急的,我急的是,前段時間冥河似乎隱約指出了慧義棺的位置。”
曦和愣住:“在哪兒?”
“凡界,天祈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