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勺一口水噴了三尺遠,先前說話的仙娥連忙上前將地面擦乾淨。
“是啊。”另一名仙娥接茬道,“這事兒天上少有神仙知道,也不曾有人問起。太子殿下確實尚未有婚配,但在凡間歷劫時,殿下確實是成過親的。”
嬰勺仍舊顫抖着,雙目放光:“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從未聽司命提起過?”
站在門檻上的曦和道:“天族之人下凡歷劫,命格素來不歸司命來寫,而是給他們留白一頁,讓他們自個兒來造。這段姻緣,恐怕便是廣胤在凡間自個兒惹出來的桃花。”頓了一頓,又道,“他那樣一個人,即便化作*凡胎,亦必然是極招桃花的。”
兩名仙娥聽見她直呼廣胤的姓名,微微一愣,其中一名想要出言阻止,卻被另一人使了眼色攔下,也猜到她的身份恐怕不只是弈樵上神的外甥女那麼簡單,言語間更小心了一些。於是接口道:“這位小殿下說得極是,我們殿下的命格確實是自己造的。”
“那,你們可曉得他在凡間的那一段姻緣是同誰在一處?”嬰勺繼續追問道,“誠然如她所說,你們太子殿下生得如此風流,性情想來也很風流,必是一個相當招桃花的神仙,能與他共結連理,定然不是個普通女子罷?”
那仙娥搖搖頭,道:“殿下對有關夫人的事情從未提過,我們只曉得殿下在凡間有一樁姻緣,卻並不曉得對方究竟是誰。”
“是仙是人也不知道?”
“不知道。”
“唉。”嬰勺長嘆一聲,語氣中滿是挖掘八卦只挖了一半的失望,“你們家太子上天來都還記着人家的喜好,三千年如一日地掛着這些小玩意兒,顯然是情深似海,成個親這麼低調就算了,迴天之後竟然還半句都不提,忒不解風情了。”
曦和哂笑一聲:“能三千年如一日地記着別人的喜好,那必是極解風情的,那女子想來亦是有福。如此看來廣胤倒還是個長情之人,至於對那女子隻字未提,恐也是在心裡藏得深了,不願意拿出來與旁人翻來覆去地講,或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罷。”說着一手攀着門框,站在門檻上踮起腳尖來,探手去碰那掛得高高的風鈴。
嬰勺咂了咂嘴,對那兩名仙娥道:“你們家太子也忒能耐了,這下一次凡便成了一樁姻緣,想我師傅都數萬歲的人了,我一直心心念念何時能有個師爹,這還連跟毛都沒見呢。”
人人都曉得嬰勺的師傅是誰,那兩名仙娥自然也不例外,其中一人道:“尊神心繫天下蒼生,我們雖然在天宮當職,但要與尊神比起來,那就算是塵泥俗物了,尊神那般不沾俗世的神仙,又有萬年一次的涅槃,那些風月之事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呢。”
嬰勺偷笑着瞅了曦和一眼,假意咳了咳,道:“說得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聽見那丫頭當着自己的面開始編排自己,曦和也不惱,繼續踮着腳去碰那個風鈴,口中道:“你師傅雖然每萬年涅槃一次,但好歹也是歷經了數萬年滄海桑田的神仙了,你眼下才多少歲,哪裡都能曉得你師傅從前的事情?”
嬰勺眼睛亮了亮:“哦?看來師傅曾經還有過不爲人知的情史?”
曦和輕哼一聲,並不看她,擡着眼睛望着頭頂飄啊飄的風鈴穗子,那微風一陣陣地吹過來,她踮起腳站在窄窄的門檻上,使勁兒伸直手去抓那紫藤蘿的穗子,卻只碰到一點點尖兒,又被風給吹跑了。
身後傳來輕微卻穩健的腳步聲,曦和並沒有回頭,只聽得那聲音轉瞬已至極近之處,耳側有一聲溫醇的輕笑:“情史?你可還有什麼旁人不曉得的風月麼?”
曦和一驚,從那人出聲她便立刻曉得來人是誰,腳下一滑,險些從門檻上摔下來,下一刻便有一雙手從身後伸過來,牢牢地卡住她的腋下,再微微用力,將她向上抱起來,如此她的高度便足以夠到那風鈴上的掛繩,但此刻她已經將手放下來,目光從風鈴上挪開。
兩名仙娥見此彎身行禮:“太子殿下。”
廣胤抱着曦和,不顧那方已經徹底呆滯的嬰勺,見懷裡的小姑娘板着臉轉過頭來盯着自己,微微一笑:“半個月不見,似乎又長大了一些。”將她一轉,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裡,掂了掂手臂,“也重了些。”
曦和沉默地坐在他懷裡,看着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天族太子。此人方下朝回來,頭上還戴着紫金髮冠,一身墨色的錦袍上繡着暗金色的龍紋,一身的貴氣沉然,抱着她的動作神情皆無比自然,半點都沒有將她當做尊神看的樣子。
廣胤再一笑:“你是想要那鈴鐺?”擡起手將掛在門樑上的鈴鐺取下來,晃了晃,送在了她的面前。
曦和皺了皺鼻子,目光從廣胤的臉上挪到鈴鐺上,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來,在手裡輕輕搖了搖,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
擡眼又看見廣胤笑得無比舒心,她張口道:“放我下來。”
廣胤見她又板起個臉來,那模樣頗爲有趣,也沒有再忤逆她的意思,微微俯身,將她放在了地上。
嬰勺這時候才顫顫巍巍地出聲:“那個……太子殿下,你可曉得她是誰麼?”
廣胤懶洋洋地一笑:“不是弈樵上神的外甥女麼?”
看他那個模樣充滿了揶揄,嬰勺曉得這人必然在撒謊,心尖上顫了顫,又看向曦和:“師、師傅,您老人家心情可還好麼?”
曦和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又冷冷地看了廣胤一眼,拿着風鈴走回位子邊,微微踮起腳將其擱在了茶桌上,無視一邊被嬰勺一句“師傅”而炸得魂飛天外的兩名小仙娥,面色淡淡的:“你不是要來請罪的麼?快些結束了,我們便回去。”
嬰勺連忙反應過來,曉得若繼續糾結在這個問題上,她回去之後就不止是做兩百年園丁那麼簡單了。清了清嗓子,來到跨過門檻的廣胤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一臉的歉疚,道:“太子殿下,嬰勺曉得自己闖下了大禍,不僅讓天宮蒙受損失,而且傷了天族的臉面。殿下說了讓嬰勺回去請師傅來說話,嬰勺今日便請了師傅來天宮,不論殿下要如何責罰,嬰勺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廣胤看她一眼,道:“責罰倒是不必了,你怎麼說都不算我天族之人,本君也無權對你怎麼樣。只是小小年紀就能闖下這麼大的禍,倒委實很是難得。若沒有一個了不得的師傅,想來也並不能教出一個這般了不得的弟子。”
轉眼間話題又到了自家師傅身上,嬰勺默默地噤聲,心道:師傅這回可不是我不幫你,這廣胤確實是衝着你來的啊。
曦和挑了挑眉,道:“看來你是對我很有意見。”
廣胤道:“我亦曾是尊神的弟子,尊神教會我一身本事,於我有再造之恩,我又怎會對尊神有意見。”
“那你說,嬰勺這樁事需得如何了結?”
“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這位小王姬闖下的禍原本牽涉兩族,但她的師父是我們天族的尊神,倘若尊神肯管這樁事,便可算是我們天族的私事。”廣胤一笑,“天族好歹自洪荒伊始便存世至今,不會連修葺幾座宮殿都覺得費力。何況,我聽說小王姬還欠着尊神兩百年的工期,若是耽誤了那就有些不妙。”
曦和跳上椅子坐着,看向廣胤道:“那你想要我怎麼管?”
廣胤道:“尊神自古陵居東海,鮮少踏足天宮,想來對我們三十三天並不太熟悉。如今尊神與天族來往密切,爲了讓尊神日後再天宮行走不出岔子,還望尊神能夠在天宮小住一些時日,也算是同天族親近一些,對尊神,對天界的神仙們,想來都是有好處的。”
曦和覺得,這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廣胤繼續道:“尊神也不必急着與天宮撇清關係,畢竟還是一家人,嬰勺小王姬闖下了這等禍事,若要挑起兩族不和,那便有些不妥,反之,若尊神肯將此事化爲一樁家事,那便由我們自行解決。”
曦和揚起頭,目光淡淡的:“你在威脅我?”
“我不過是將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告訴尊神,讓尊神能夠儘早做出更好的決定。”
曦和微微沉眉。
這廣胤一番話說來說去就是想要讓她留在天宮,但她壓根無法看出這對他有什麼好處。雖然相處得不多,但從以往道聽途說來看,廣胤並不是個喜歡做無用之功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便必然有他的目的,像這樣費盡脣舌來將她留在天界,她實在想不出這人究竟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麼。或者他當着只是一時興起,想要與她敘一敘往日的師徒情分?
“將我留在天界,你能有什麼好處?”
見她似乎有些鬆口,廣胤微微一笑,道:“尊神若肯賞臉,每日能夠見到尊神,便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大好處。”頓了一頓,“更何況,小王姬看上去也挺喜歡天宮的,尊神此番前來,並未帶着你那小跟班,便由小王姬照顧着,就當是在天宮賞一賞洛檀洲沒有的景色。”
曦和坐在椅子上,腳尖輕輕搖晃着,手裡把玩着鈴鐺上的金線藤蘿穗子,良久,擡眼看向廣胤:“我將住在何處?”
廣胤見她終於首肯,笑容加深了幾分,微微上前兩步,道:“若是尊神不嫌棄,便請下榻於廣晨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