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莫悲兮生別離(下)

第四節罪名

“起牀起牀,快起牀。”牧雨拍着門叫。

“喂,這天還沒亮呢,你起那麼早幹嘛?”楊熙雯睜開迷糊的眼睛,抱怨。

“快點起牀,從今天開始我要教你劍法,想學武功可不能偷懶。”

“好好好。”一聽可以開始學習劍法,楊熙雯頓時來了精神。

山崖邊的空地上,牧雨持劍而立看着滿臉興奮的楊熙雯,神色嚴肅而認真。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學劍?”

“嗯,想清楚了。”

“好,那我先教你一套最簡單的劍法,飛雨流雲劍,你先看一遍。”

“好。”

楊熙雯當即睜大眼睛,全神貫注的看着牧雨。

“第一式,抽刀斷水。”

鏘,長劍出鞘,空氣瞬間被割裂,發出尖嘯聲。牧雨踏步而出,一撩一斬,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好看,劍勢流轉帶起一陣微風。

“第二式,杯弓蛇影。”

他動作一變,手腕急轉,劍影幻滅,腳下以某種特殊的步伐走動,長劍自身後刺出,刁鑽異常。

“第三式,回山轉海。”

極速前進的牧雨身形一轉,矮身掃腿,又旋身揮斬,空氣發出撕裂般的銳響。

......

“第九式,星離雨散。”

牧雨手中的劍驟然快了起來,發出呼呼呼呼的聲音,一個個劍花在空中閃滅,劍影向着四面八方揮出,一條條劍痕在地上浮現。

揮出最後一劍後牧雨收劍而立,呼出一口氣。

“好厲害。”楊熙雯看得目瞪口呆。

“這套劍法劍勢輕靈,講究的是劍招之間的銜接變化,不需要很強的力量催動,所以最適合女子修煉。”

“來吧,讓我看看你記住了多少。”

楊熙雯點點頭,身體輕靈的掠進場中,手裡木劍輕揮,一撩一斬,帶起微風流動。她腳步不停,手腕轉動間劍勢變化,劍影飛閃,腳步踏動,詭異莫名。去勢將竭的剎那,木劍從身後揮刺出來,帶起一陣嘯音。

她保持着刺劍的動作,傻笑了兩聲。

“我好像,不記得了。”

“沒關係,你剛開始修煉劍法,能記住兩招已經很不錯了。”牧雨走到她身邊,“你跟着我的動作,慢慢來。”

“第三式,回山轉海。”

......

“第四式,浮生若夢。”

......

“第八式,九天攬月。”

......

“第九式,星離雨散。”

......

一轉眼,大半個月的時間恍然而過,從那天之後楊熙雯固定每日卯時起牀,開始練劍。

山崖邊牧雨靠着一棵老樹,看空地上身輕如燕的楊熙雯練劍,木劍在她的手裡虎虎生風,一招一式的銜接已經不再那麼生澀,乍看之下竟然還有種行雲流水的感覺。

無聲的笑了笑,牧雨低頭去看放在自己腿上的劍,純白的劍鞘和劍柄,劍鐔像是一朵盛開的青色蓮花,花瓣間綴着銀絲。一幅巨大的畫面悄無聲息的擠進他的腦袋,南疆的黑森林宛如黑色的夜幕,無數的聲音從森林裡傳出來,像是某種召喚。

“喂,想什麼呢你?”楊熙雯不知道什麼時候完成了練習,來到牧雨身邊坐下,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問,“最近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的?”

“沒什麼。”牧雨咧嘴,溫暖的笑容一下子驅散了楊熙雯心裡的陰霾。

“那就好,這幾天總是看你一個人低頭看那柄劍,悶悶的不說話,我還以爲你出什麼事了。”

楊熙雯的敏感讓牧雨心裡一驚,他這麼微小的變化竟然還是讓她察覺到了。牧雨沒說實話,這半個月以來他一直有種要被宿命追上了的感覺,原本他應該立刻離開汴京城的,對他來說這裡已經不安全了,可是......他扭頭,看着身邊的女孩。

朝陽照在楊熙雯臉上,燦爛明亮,她的眼睛熠熠生輝,瓊鼻挺翹,微微揚起的髮絲輕佻活潑。那一刻的樣子深深印在牧雨心裡,宛如一幅絕世名畫,很美很美。

“等我學會了這套劍法,你帶我去浪跡天涯好不好?”

少女輕快的聲音像隆隆的雷聲一樣在牧雨耳邊迴盪,他愣愣的看着她,很久都沒有回答。

“好啊。”

“那就這樣說定了,誰都不許反悔。”楊熙雯歡呼雀躍,又跳回到空地上繼續練劍,動作輕靈流暢。

“嗯,誰都不許反悔。”

牧雨回頭看着,喃喃,忽地笑了起來。

......

汴京城,確認楊熙雯出逃的兩個月後,將軍府。

“找到了嗎?”

“回公子,昨日剛得到一條線索,有人在西市看到熙雯小姐和一個白衣少年在一起,調查得知那少年於三年前來到汴京,居無定所,聽人說似乎是暫時在城外的白山棲身。”

“少年。”曹休臉上一沉,話語完全冰冷,“讓鐵虎和無常去看看,如果真的在那裡,就把人帶回來。”

“那少年如何處置?”

“殺了。”

“是。”阿洛心裡一跳,他還從未在自家公子的身上感受過如此壓抑的怒氣和殺意。難道說,公子這次對龍圖閣府的提親,不是爲了郡公夫人而考慮?而是......

“楊府的情況如何?”

“楊燁結黨營私證據確鑿,已經入了刑部的大牢,其餘家眷目前都被軟禁府內,不得外出。”

“下午你帶着我的名帖去找刑部尚書,讓他先不要上奏這件事,他要是提條件,就儘量滿足。”

“是。”

夜幕降臨,白山之上,兩道黑影悄無聲息的掠過,向着山崖邊的簡陋屋子靠近。

兩人去往不同的房間,推開窗戶躍入其中,手腳輕得像是貓。

鐵虎看到木牀上和被而眠的楊熙雯,伸手抓去。可突然間隔壁傳來一聲驚呼。

“什麼人?”

當,刀劍的撞擊聲劃破了靜謐的夜,楊熙雯從睡夢中驚醒,驟然看到近在咫尺的鐵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啊,有鬼啊。”

“熙兒。”

另一邊房間裡的牧雨聽聞驚叫,長劍急揮,劍勢磅礴,像是一座大山壓過來。無常一觸即潰,身形倒射而出,撞開木門落進空地裡。

牧雨掠出窗戶,撞進楊熙雯的房間,見鐵虎伸手向楊熙雯抓去,臉色大變。

“給我滾開。”

他帶着君王般的盛怒揮斬長劍,可怕的勁氣激射開來,桌椅震動,門窗爆裂。

“這股真氣,好強。”

青光照亮了鐵虎的模樣,他的臉上帶着鐵面,面具一半繪着黑色的人臉,一半繪着猙獰的虎面。

鐵虎從腰間拔出短刀,面對這樣可怕的對手,他根本不敢保留實力。黑色的刀影閃現,隱約帶着虎嘯。轟,刀劍碰撞的剎那他所凝聚的刀勢被摧枯拉朽的擊潰。

“噗。”

他噴出一口鮮血,身形一閃離開了房間,在空地上和無常並肩而立。

“小心,這傢伙很強。”

“沒事吧?”

“還死不了。”

牧雨和楊熙雯一起走出木屋,藉着月光看清了無常和鐵虎的模樣,一身黑色戰衣,兩人都帶着鐵面,差異只在於無常的面具上一半繪着白無常,一半繪着黑無常,陰森詭異。

“你們是什麼人?”牧雨神色警惕,暗自催動着真氣,“看你們的裝束,倒是和禁軍很像。”

無常和鐵虎並不回答,兩人同時掠出,一左一右夾攻過來。牧雨踏步掠出,身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長劍隨之轉動,看起來便如翩翩起舞。

這是什麼武功?無常和鐵虎皺眉,江湖上有名的門派他們都所耳聞,武功路數也略知一二,可牧雨的劍招他們卻毫無頭緒。兩人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從主攻變成了被動防禦。

下一刻,牧雨腳尖一點,掠上空中,一如飛天的仙子般嬌柔靈動,他手裡的劍劃過長空,劍影變幻像一朵青色的蓮花盛開。咚,落地的時候牧雨一劍刺出,那朵蓮花轟然破碎,無數的蓮瓣變成了劍氣射出,凌厲無比。

“不好,快退。”

鐵虎驚慌的吼道。然而卻已經來不及了,劍氣轉眼就到了面前,轟,可怕的爆響持續不斷,地面炸裂,激起漫天塵土。

幾個呼吸之後,煙塵消失,鐵虎和無常退到了數十米外,背靠着一片密林,竟是已經選好了退路。

“有人讓我們給你帶了件東西。”鐵虎的聲音低沉嘶啞,像是鐵片在彼此摩擦。他揮手射出一個東西,便轉身掠進樹林離去。

牧雨一把接住,攤開手細看,一塊泛白的玉佩刻着細小的篆文,表面隱約可以看出些淺淡的裂痕。從質地來看,那是一塊頗有些年代的古玉。

這是......楊熙雯看到那塊玉佩的時候頓時臉色蒼白,可在夜色的掩蓋下牧雨並未察覺。

“這東西你知道嗎?”他問。

“不知道。”她說話的時候眼神空洞。

想不出頭緒,兩人便各自回房。只是鐵虎和無常的出現打破了原本的平靜,牧雨和楊熙雯各懷心事,整夜無眠。

清晨,楊熙雯照例早早的起牀練習飛雨流雲劍。牧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睡夢中醒來,以一貫的姿勢坐在那棵老樹下,皺眉想着什麼。

她走下臺階,自顧自的開始練劍,木劍劈斬的呼呼聲在寂靜的清晨裡擴散。空氣裡寒意漸重,灰色佔據了整個天空,遮擋陽光。冬天悄無聲息的降臨,昨日還是陽光正好,今日就已經是嚴冬酷寒,忽然之間的轉變讓人猝不及防,宛如大起大落的人生。

完成一次練習後楊熙雯走到牧雨身後,正好看到他手裡握着的東西,那塊泛白的古玉。

“離家這麼久了,不知道爹爹和孃親過得還好不好?雨哥哥,等我回來我們就離開汴京吧。”

楊熙雯這麼說的時候低頭看着腳尖,手指絞着裙襬,指節發白。

牧雨忽然回過神來扭頭看楊熙雯,滿眼的驚喜,他飛快的站起來,一把抱住楊熙雯,咧嘴傻笑。

“好,好,等你回來我們就離開這裡。”

......

下山之後楊熙雯一路飛奔,趕往龍圖閣府。爹,娘,你們可一定不要有事啊。

“什麼人?站住,看不到刑部的封條麼?”府門前披甲的官兵踏步上前,橫刀立目。

“你們又是什麼人?怎麼敢擅自查封龍圖閣府。”楊熙雯怒道。

“龍圖閣學士結黨營私,證據確鑿,你難道看不到刑部的公文麼?”那官兵上下打量楊熙雯,“你莫不就是龍圖閣學士的女兒?來人,給我拿下。”

數位官兵快步迎了上來,將楊熙雯圍住。

“等一下。”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阿洛走到楊熙雯面前擋住那些官兵,擡手揚出一塊令牌,“曹將軍要見她,你們繼續值守吧。”

“是,屬下遵命。”官兵們立刻退去,轉眼間就對楊熙雯視若無睹。

“熙雯小姐,還記得我嗎?”阿洛回過身來看着她。

“你是曹休那傢伙身邊的僕從。”

“沒忘記就好,跟我走吧,我家公子要見你。”

“他要見我做什麼?”

“熙雯小姐,楊公已經應了我家公子的提親,可您卻不顧我家公子的顏面而逃婚,難道不該給將軍府一個交代麼?”阿洛說着便往遠處走去,“公子讓我給小姐帶句話,那塊璇璣玉牌,小姐收到了吧?”

“是他。”

將軍府,楊熙雯跟在阿洛身後來到後院,廊道的盡頭是一處書房。

“熙雯小姐,我家公子在書劍堂等你。”

楊熙雯點點頭,循着走廊而去,書劍堂暗紅色的木門洞開,遠遠的就可以看見曹休坐在書桌後,低頭看着什麼。

噠噠噠噠,她步入書劍堂內,擋住了光線,影子落在曹休身上和他的玄色重錦交錯。

“你來了。”曹休的聲音還是那麼清亮冰冷,宛如刀鋒。

他站起來,握着剛纔低頭看的書走到楊熙雯面前,高大的身形帶着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楊熙雯不禁緊張起來,向後退了一步。

“你很怕我嗎?”

“笑話,我爲什麼會怕你?”楊熙雯擡頭挺胸。

“這個給你,先看看吧。”把手裡的書遞給楊熙雯後,曹休走到左側的木架邊,輕輕撫摸着陳列其上的一柄異形寶劍。

書劍堂的兩側分別擺着梨花木架,右側一個陳列着諸多珍稀的古籍和兵書,左側一個則陳列着曹休從漠北帶回來的刀劍,有些是敵人的,有些則是戰友的。

看完書中的內容楊熙雯臉色慘白,那是刑部的公文,陳述了楊燁結黨營私的證據和依大宋律做出的審判——大宋律,結黨營私者死罪,家屬親眷者,男丁發配充軍,女眷流放千里。

“我爹孃,他們現在在哪裡?”楊熙雯帶着哭腔。

“楊公在刑部大牢,楊夫人被軟禁在龍圖閣府。”

“你能讓我去見見他們嗎?”

“可以,但不是現在。如果你去了,就再也無法回來。”

“回不來就回不來吧。”

“你不想救他們麼?”

“可我救不了他們啊。”

“你做不到,但我可以。”

“你願意幫我?”

“這天下從來都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可以救他們,但你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曹休的話冰冷漠然,語氣就像個唯利是圖的商賈。

“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

轟,那句話如同一個驚雷,震得楊熙雯腦袋一片空白。很久很久之後她纔回過神來,驚惶無措。

“爲什麼......爲什麼是我?”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只需要告訴我你的決定。”曹休握住劍鞘,忽然有了些怒意。

“我要見我爹孃,七天,七天之後我給你答覆。”楊熙雯忍住眼淚,擡頭看曹休。曹休也回過身來看她,眼神相對,冷峻的臉龐慢慢變得有些陰鬱。

“好,七天之後給我答案,希望那個答案不會讓我失望。”他這麼說的時候緊緊地握着劍鞘,青筋暴起骨節泛白,“鐵虎,帶她去刑部大牢。”

陰影裡走出帶着鐵面的男人,悄無聲息來到楊熙雯身後。

“走吧,熙雯小姐。”

“是你。”

“是我。”

鐵虎伸手比出請的手勢,楊熙雯吸了口氣,踏步離開書劍堂。從將軍府乘馬車來到刑部大牢,鐵虎拿着曹休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進入到大牢的底層。

監牢裡楊燁披散着花白的頭髮,一身髒兮兮的囚衣,臉色落寞。她離家的時候爹爹明明還是那麼的意氣風發,可轉眼再見卻變成了階下之囚。

看到楊燁的時候楊熙雯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爹,女兒回來了。”

楊燁臉色大變,眼睛裡一片惶恐。

“你回來幹什麼,快走,你不是我女兒。”他扭頭去看一邊的獄卒,“我不認識她,你們快把她趕出去。”

“爹爹......”楊熙雯跪在地上,聲音哽咽說不出話來,只能看着蒼老的楊燁哭個不停,“爹......爹爹......是女兒......女兒不孝,不能......不能在您膝前盡孝。”

“你認錯人了。”楊燁扭過頭,不讓楊熙雯看到自己的臉,眼淚在眼眶裡洶涌。他拼命的咬着牙不敢再說話,怕自己一下控制不住就哭出來。

“爹爹,我是熙雯啊,你不要不認我,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離家出走的,對不起。”

鐵虎揮揮手,獄卒點點頭退下。

“楊公不用擔心,熙雯小姐不會有事的,你也不用爲了保她而故作不認識。”鐵虎低沉嘶啞的聲音從面具後傳出來。

“你是什麼人?”楊燁看向鐵虎。

“您只需要知道我身後是曹將軍就好。”

“曹休。”

明白是什麼人在保護楊熙雯,楊燁心裡的石頭終於放了下來,三兩步來到楊熙雯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不哭了不哭了。”他一邊安慰一邊擦掉女兒的眼淚,“爹爹沒事,只是苦了你娘,要跟着我遭殃。”

“爹爹,他們說你結黨營私,女兒不信,您是好官,怎麼會結黨營私?”

“熙兒,爹爹,沒你想的那麼好。”楊燁鼻子一酸,“是爹爹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娘,都是爹爹不好。”

“不......爹爹是最好的......女兒一定會想辦法救您出去的......一定會。”

“爹爹沒關係的,只要你沒事,你娘沒事,那就很好了。”他一邊流着眼淚一邊在笑。

“時間到了。”鐵虎提醒。

“走吧,熙兒。”

“爹爹,女兒明天再來看您。”楊熙雯擦掉眼淚,跟着鐵虎離開,一步三回頭。

空蕩蕩的監牢裡只留下楊燁一個人兀自流着眼淚,他跌坐在草堆上,忽然就嚎啕大哭起來,像個孩子。

“熙兒,阿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離開大牢後楊熙雯回到龍圖閣府,負責看守的官兵已經撤去,顯然在此之前就接到了刑部的命令。

推開大門,楊熙雯迫不及待的奔向後院。慕容雲秀坐在花園裡的石頭上發呆,面色憔悴。

“娘......”

“熙......熙兒......”她喃喃自語,不禁苦笑,“我真是老了啊,熙兒都離開那麼久了,怎麼還會回來。”

她慢慢的站起來給花草澆水,動作小心翼翼。

“熙兒啊,這些花草都是你爹最喜歡的,所以每天都要澆水,但是不能澆很多,現在已經是冬天了,澆太多花草就要被凍死的。”

女人自顧自的說着話,渾然沒有察覺身後靠近的楊熙雯。

“娘,是我啊,我回來了。”

女人顫顫巍巍的回過頭來,看到楊熙雯的時候連忙擡手擦掉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熙兒回來了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慕容雲秀拉着楊熙雯的手走到一邊坐下,“讓娘看看,你瘦了沒有。”

女人一邊說話一邊幫她整理頭髮,擦掉她眼角的眼淚,臉上只是笑。

“不哭了,回家了就不哭了,不然你爹爹回來又要說你。”

“告訴娘,在外面有沒有人欺負你?”

“你帶的錢夠用嗎?沒有餓肚子吧?”

“對了,你才穿了這麼兩件衣服,現在天氣那麼涼,要是凍着了可不行。”

“走,先去加件衣服。”

她拉着楊熙雯的走手回屋裡,翻翻找找的拿出一件紅面白底的貂裘給楊熙雯穿上,又換上鹿皮加絨的筒靴。

“這身衣服,還是娘剛嫁到楊家的時候,你爹給我準備的,沒想到熙兒穿也這麼合身。”

“娘。”

“熙兒肚子餓了吧,娘這就去做飯,做你最愛吃的桂花丸子。”

“娘。”

“怎麼啦?”女人低着頭,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女兒和您一起去。”楊熙雯拉住女人的手,一起往廚房的方向走去,一路有說有笑,似乎府內遭逢的大變,都被她們忘卻了。

鐵虎隱藏在角落的陰影裡,看着這一幕,微微詫異。這位楊夫人,倒是令人敬佩。

七天裡,楊熙雯每日都在學士府和刑部大牢之間往返,給楊燁送去慕容雲秀做的飯菜。她盡力做好一切簡單的小事,乖巧得像個木偶。

十幾年來,她第一次認真的去過生活,每一寸光陰都沒有浪費,每天都陪在孃親的身邊,給爹爹喜愛的花草修枝澆水,一起做飯,學習女紅,在孃親的指點下縫製了第一件衣服。

就這樣忙碌着,忙碌得似乎都忘記了時間,七天很快,一轉眼就過了。

“熙雯小姐。”阿洛叫住剛剛從大牢裡出來的楊熙雯,“時間到了,公子讓我來問一問您的決定。”

“好快啊,七天,就這樣過了。”她頓住腳步,抿嘴說,“帶我去將軍府吧,我要見他。”

......

再一次來到書劍堂,楊熙雯顯然鎮定了許多,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曹休坐在書桌後,停下批閱公文擡頭看她,目光依舊凜然。

“我可以和你成親,但你要保住整個龍圖閣府。”楊熙雯搶在曹休之前說出自己的決定和條件,她直視着他的眼睛微微擡頭,像只被逼到了絕路的小獅子。

沉默,書劍堂裡寂靜無聲,外面似乎連風聲也停止了流動擴散。天色灰暗,堂裡只有燭火搖曳不定,映出兩人的影子一明一暗。曹休看着她,眼神莫名,如同在欣賞什麼有趣的事物。

“好。”很久以後,他說。

......

第五節大婚

白山,十天之後。

“都這麼久了,熙兒怎麼還不回來?”牧雨坐在山崖邊,看着遠處籠罩在日光裡的汴京城,滿心擔憂,“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不行,我得去看看。”

沙沙,沙沙,密林裡傳來極輕的腳步聲,牧雨身體緊繃頓時警惕起來。密林裡瀰漫出一股奇異的香味,濃郁卻不刺鼻,帶着某種難言的意味。

“這股香氣,是他們。”

牧雨大驚,轉身從山崖邊跳下,落進山林裡。不一會兒,密林裡掠出五道人影,黑衣老人看着空無一人的木屋,皺眉。

“好小子,鼻子倒是挺靈,不過既然我們已經追到了這裡,豈能再讓你逃脫。”

“走,去汴京城。”

......

楊熙雯坐在鏡子前任由丫鬟們擺弄頭髮,硃脣皓齒,小巧的臉蛋抹上了淡紅色的胭脂,眉眼描得細膩好看,遮掩了她的狡黠與活潑,現在的她看起來才真的是個大家閨秀,只是一點也不像她。

阿秋捧着曹休送來的嫁衣,和阿碧一起拉開給楊熙雯看。

“哇,小姐,您的嫁衣好漂亮啊。”

那件紅色的嫁衣繡滿了羽狀紋路,廣袖上繪製着雲霞飾紋,袖口和衣帶的位置排列着一朵朵小巧的牡丹花,背部綴着鮮紅的羽毛,那些羽毛交錯着織成一層羽衫,一如鳳凰的火翎,優雅華貴。

“小姐,迎親的隊伍來了。”阿雙匆匆趕來。

“快點,給小姐穿上嫁衣,不可誤了時辰。”

阿秋和阿碧立刻托起那件漂亮又奢華的嫁衣讓楊熙雯穿好,鳳冠束髮,蓋上紅綢後,楊熙雯在阿秋的攙扶下走出房門。

整個龍圖閣府都被喜慶的氛圍籠罩,廊道和檐角掛滿了紅紙燈籠,喜帶從府門一直連到後院,劫後餘生又逢小姐出嫁這樣的喜事,府內所有的下人都開心的忙碌起來。

可楊熙雯出嫁,卻無人送親,劉教頭率領一衆家丁目送着迎親隊伍離開,一時悲喜交加。想不到轉眼之間,那個纏着他講故事的小丫頭,就要嫁人了。

大街兩側站滿了圍觀的百姓,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走過,鑼鼓喧天。

“這是哪家的公子娶親,好大的排場啊?”

“老王,這你都不知道,是濟陽郡王家的公子,那位可是年紀輕輕就位及武殿都指揮使,從二品的大員吶。”旁邊有人感嘆。

“曹家的公子,那這嫁進將軍府的又是哪家的小姐?”

“這個,我也不知道,先前也沒聽說。”

牧雨站在兩人身後,看着迎親隊伍經過,鮮豔的紅色似乎把已近黃昏的天都完全照亮了,讓人莫名的覺得喜悅。

“大概又是哪家的權貴爲了聯姻,犧牲了自己的女兒吧。”他淡淡的說了一句,就要轉身離開,“還是先去找熙兒要緊。”

“小姐,您不要哭了,再哭妝就花了。您放心,不管去哪,阿秋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花轎旁同樣是一身紅衣的阿秋安慰花轎裡低聲啜泣的楊熙雯。原本她以爲自己是不會哭的,可從坐上花轎的那一刻開始,腦海裡就總是浮現出牧雨的樣子,那一瞬間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洪水。

“不,阿秋,你要留在家裡,以後替我好好的照顧爹孃,我以前那麼任性,總是惹他們生氣,嫁進曹府是我唯一能爲他們做的事了。”

花轎在遠處的街角一轉,繼續浩浩蕩蕩的去往北城區的將軍府。

人羣后牧雨身體一僵,那個聲音,那個聲音是熙兒。他猛地回頭,臉色發白,可是怎麼可能,熙兒怎麼可能會嫁人?我們說好的,要一起離開汴京,去闖蕩江湖,怎麼會?

“不,給我停下。”他嘶聲咆哮,大街上的行人被突如其來的吼叫嚇了一跳,紛紛駐足看過去,卻只見一道白色的影子在眼前閃過,失去蹤影。

......

將軍府,紅色的燈籠發出溫和的燭光,夜幕已經悄悄降臨,賓客齊至,熱鬧非凡。

後堂裡間,侍女小心的爲曹休束髮描眉,然後以名貴的龍骨涎擦拭皮膚,一股淡淡的香氣散發開來,氤氳不散。

“楊公到了麼?”

完成妝容後的曹休冷峻中帶着一股邪魅,棱角分明的五官裡透出的冰冷被眼角的緋紅沖淡,屬於軍人的氣質似乎也減弱了一些。他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嘴角輕輕牽動,笑了笑。

阿洛被曹休的笑容驚住了,在他的印象裡,自家公子從漠北迴來後,就從未笑過,臉上只有長年的冷淡和漠然。這門親事,公子也是滿意的吧。他想。

“回公子,鐵虎已經從天牢裡把楊公帶回來了。”

“那楊夫人呢?”

“昨夜已經過府,丫鬟們在爲她梳妝。”

“嗯。”

“主上,花轎來了。”門外傳來嘶啞的低聲,聽起來像是鐵片在摩擦。

曹修起身,在侍女們的伺候下穿好鮮紅的禮服,玄色的紋路在禮服的袖口和衣帶上勾勒出細小的徽記,類似梧桐樹葉的花紋點綴在禮服表面,暗紅的色彩透出一股莊重的意味。

侍女們拉開房門,跟在曹休身後去往前院的正堂。

將軍府外,花轎落地,阿秋撩開簾幕扶着楊熙雯走下花轎。將軍府的大門屹立在幾步遠處,張燈結綵,踏進那道門,她的人生就要徹底改變了,再也無法回頭。

“小姐。”阿秋輕聲叫頓住腳步的楊熙雯。

“我沒事,走吧。”

“熙兒......”

“熙兒。”牧雨忽然從遠處的屋頂飛掠下來呼喊,聲音那麼急切。

楊熙雯身體一震,紅綢掩蓋下的臉瞬間蒼白。

“熙兒,你是不是熙兒?快回答我。”

“什麼人?”護衛們看到狂奔而來的牧雨,同時掠出擋住他的去路,“今天是將軍府大喜之日,速速離去,不得無禮。”

“熙兒,我聽到你的聲音了,你快跟我走。”

“速速退下,否則別怪我們刀劍無眼。”侍衛們握住刀柄,橫眉立目。

“你們給我滾開。”

牧雨怒吼,踏步掠出強闖過去。

“殺。”

鏘鏘鏘,十幾柄長刀同時出鞘,刀光如雪,飄忽不定。牧雨拔劍,青光盛放,狂怒如龍。拔劍術,當初他用以擊敗四靈劍使的劍技,再度重現。

“啊......”痛呼聲隨着刀劍交擊響起,長刀破碎,侍衛們捂着鮮血淋漓的傷口急退,“快帶夫人進去。”

迎親隊伍一鬨而散,聽到動靜趕來的侍衛立刻拉着楊熙雯退入將軍府,大門轟然關閉。

“熙兒,熙兒......”

咻,一支黑色的羽箭刺破長空,牧雨如芒刺在背,卻不閃不避,長劍自身後揮斬出去劈開那支羽箭。

將軍府門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兩個黑衣人,臉上帶着鐵面,一個是猙獰可怖的夜叉,一個是狂舞夭矯的羅剎。

“再往前一步,死。”

羅剎語氣冰冷,手裡異形的長劍宛如脊柱,蒼白鋒利。夜叉握着黑鐵長弓,弓弦上搭着一支黑色羽箭,箭鏃漆黑無光。

“是你們。”看到羅剎和夜叉牧雨恍然大悟,原來熙兒會回家都是他們使的陰謀,“給我去死。”他如狂獅咆哮,金剛怒目,體內的真氣開始橫衝直撞。

青光驟然升騰而起,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羅剎和夜叉驚怒異常,在牧雨的劍勢下雙雙後退,呼呼呼呼,劍鋒撕裂空氣的聲音近在咫尺,兩人還來不及反應便覺得喉嚨被刺骨的寒意侵襲,黑暗無邊無際的淹沒過來。

砰,將軍府的大門在劍氣的轟擊下分崩離析,牧雨化作一道白影衝入其中,背後只留下羅剎和夜叉如木偶般一動不動。

正堂裡準備拜堂的曹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動,回身看去。院裡賓客四散,公卿們在親衛的保護下退到了遠處觀望。牧雨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前院,就那樣靜靜的看着楊熙雯,忽然傻笑起來。

“熙兒,我來帶你啓程了,我們現在就離開汴京城,去浪跡天涯,好不好?”

“雨哥哥。”楊熙雯一把扯下頭上的紅綢,轉身,哭得淚流滿面,一路來壓抑的情緒再也無法遏止。

曹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冰冷的臉上忽然升起了駭人的殺意,盛怒被他拼命的壓制在身體裡,緊握的拳頭髮出骨節錯位的爆響。

“想清楚了再作決定,這一步踏出去會有什麼後果,連我也不敢保證。”

楊熙雯身體一僵,再也邁不動步子。是啊,她早就已經做了決定,也早已沒有了選擇,什麼離開汴京,什麼闖蕩江湖,什麼浪跡天涯,那都只是她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像一個美好的夢,可夢這樣的東西,總歸有醒來的一天啊。

“我們......接着拜堂吧。”

“熙兒。”楊燁開口,“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就去吧,不用考慮我和你娘,我們倆這麼多年也足夠了,生死也早就看透了。”

“老爺。”慕容雲秀拉住楊燁的手,一直強忍的眼淚忽地流了下來。

楊熙雯看着他們,擦乾眼淚,笑了笑。

“爹,娘,女兒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了,以前一直惹你們生氣,闖了很多禍,真的對不起。”

她說完自己蓋上紅綢,面對高堂跪下。

“休兒。”面目蒼老的郡公夫人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娘,兒子成親了,您應該高興啊。”曹休看着自己的孃親,笑了笑,也跪下,“繼續儀式吧。”

禮官聞言,高呼:“一拜天地。”兩人轉身齊拜。

“熙兒,你說過要和我一起去浪跡天涯的,你說過的......”牧雨狀若瘋狂,白衣狂舞。

十道黑影從不同的方向掠出,將牧雨團團圍住,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戴着鐵面,鐵面上繪着不同的圖案。

“龍騎禁軍。”遠處有公卿驚呼,“這些傢伙竟然真的存在。”

“陛下對曹休的信任,真是讓人覺得不安啊。”

公卿們神色各異,都緊緊地盯着前院,想看一看傳說中的龍騎禁軍,到底是如何的可怕。

十人同時行動起來,不同的兵器佔據不同的位置,每一個人的攻勢都凌厲無比,逼得牧雨無法前進一步。他心裡急切,更加無法冷靜的尋找戰陣的破綻。

“二拜高堂。”

“給我滾開,滾開。”任牧雨如何嘶吼都無濟於事,那十位龍騎禁軍聯手封死了他全部的劍招,他根本無法突破重圍,像只陷入了漩渦裡的螞蟻。

反而是他自己,越發急切劍招之間的破綻就越明顯,呼,嗤,刀光閃過,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傷口。

他腳步連踏,身形扭轉,劍勢輕盈如燕隼,將三柄攻來的長劍格擋開來。然而那三柄長劍的攻擊不過是誘餌,真正的攻勢是另一個在外圍遊走的禁軍的長槍。

空氣爆鳴,黑色鐵槍刺破戰團,突然出現在牧雨眼前,毒蛇般讓人措手不及。他揮劍格擋,但長槍上帶着的巨大力量突破了他的防禦,槍刺徑直貫穿了他的左肩,推着他倒退,血流如注。

“夫妻交拜。”

他霍然扭頭,正堂裡的兩人面對面叩首,紅綢和嫁衣都那麼刺眼,那麼多人的臉上帶着開心的笑容,只有自己聲嘶力竭的咆哮,像個傻子,像個傻子......

禁軍一腳踢在牧雨胸口,拔出長槍,鮮血狂涌出來,染紅了一身白衣。

“啊......”

“啊啊......”

“啊啊啊......”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要騙我?我們說好要去浪跡天涯的,我們說好的。”

那柄長槍似乎抽在了所有的力量,他雙膝跪地,好痛,心裡,腦袋裡,身體裡的每一寸,都好痛,好像就要裂開了。

禁軍們遠遠的看着他不敢輕舉妄動,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忽然覺得那傢伙變了,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裡被釋放了出來,令人不安。

“呵呵,哈哈。”

牧雨猛然擡頭,臉色扭曲,一直封閉在他心裡的野獸,被喚醒了。

這纔是真正的他啊,身爲劍靈閣少主,現任武林盟主的獨子,他從小就被當作繼承人培養,五歲修劍,八歲殺人,十歲就開始挑戰各大武林高手,他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傳奇,天之驕子。

三年前他放棄了一切,躲到這個江湖中人鮮有涉足的汴京城來,只爲了能夠斬斷宿命。他已經厭倦了殺人爭鬥的生活,即使擁有那樣尊貴的身份,也不能安穩的生活。野心賦予了人貪婪的慾望,那些渴望權力的俠客覬覦着盟主的寶座,趨之若鶩不畏生死。

那個身份於他而言,不過是催命符,因爲每天都有無數的人想要他死,即使在劍靈閣,也不例外。

熙兒,其實江湖沒你想的那麼美好,那是一個殘酷又冷血的世界,沒有無拘無束,只有無法無天啊。

每一個江湖俠客,都是亡命之徒啊,他牧雨......也不例外。

轟,一道青光突然從牧雨身上出現,恍惚間禁軍們看到了一支絕美盛大的舞蹈。牧雨他竟然在跳舞。

“小心,快退。”

鐵虎瞳孔一縮,大吼。牧雨劍勢一變,長劍直指天穹,青色的蓮花盛放,又在剎那間破碎,劍氣鋪天蓋地的落下。

無數道劍痕在大理石地面上出現,禁軍們狼狽不堪的後退,根本無法抵擋劍氣的攻擊,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早一步離開的鐵虎和無常衣衫襤褸,身上佈滿傷口,鮮血淋漓,十人中竟是隻有他們活了下來。

“太白劍歌,御舞境。”

黑衣老人帶着四靈劍使追到將軍府,看到牧雨發出的那一劍驚叫出聲。四靈劍使的眼神完全變了,瞳眸深處帶着畏懼,對太白劍歌的畏懼。

“雨哥哥,你走吧。”楊熙雯挽着曹休的手走出來,目光裡帶着哀求。曹休握着自己的佩劍修羅,冰冷無聲。

將軍府四面涌出列隊的禁軍,黑色的鐵甲和長槍,強弓勁弩直指牧雨。黑衣老人和四靈劍使上前,將牧雨護在中間。

牧雨看着楊熙雯,慘然一笑,帶着窮途末路的絕望。

“我早該想到的,會是這樣的結局。我是江湖草莽,你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女子,我們之間又怎會有什麼結果。”

“是啊,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不該想着走進你的世界,而你也不該來這個繁花似錦的汴京,更不該遇到我。”

“是啊,是不該,可看到你的時候我沒辦法忍住不向你靠近,我就像是黑暗裡迷路的蛾子,而你是我畢生所求的光啊,蛾子怎麼能不去擁抱光呢?即使明知道那光是會毀滅自己的火焰,也還是要撲上去的啊。”

“夠了。”曹休怒喝,“熙兒如今已是我的妻子,你不該再對她說這些話。”他踏出一步,手握劍柄。

“你要幹什麼?”楊熙雯拉住他的手。

“他殺了那麼多龍騎禁軍,還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嗎?”曹休甩開楊熙雯的手,“就算我答應,陛下也不會答應。”

“禁軍聽令,給我殺。”

譁,列隊的禁軍一擁而上,鐵甲摩擦着發出咔咔聲,黑鐵長槍同時刺出。黑衣老人和四靈劍使拔劍,揮出不同的劍光,強大的真氣毫無保留的釋放,劍幕將可怕的槍陣擋下。

曹休一動瞬間出現在牧雨眼前,暗紅色的修羅劍直取他的咽喉。牧雨揮劍格擋,兩柄劍撞在一起發出巨大的聲音,他們一觸即分,長劍鳴動。

腳下連踏,兩人再度碰撞,在一招一式之間遊走攻殺。曹休面目冷酷,劍勢兇猛,每一劍都是殺招。牧雨在曹休的攻勢下幾乎只能被動防禦,但偶爾的反擊卻同樣令曹休驚駭。

越來越多的禁軍涌進將軍府,黑衣老人和四靈劍使的壓力急劇增大,前院已經躺滿了屍體,他們的每一劍都能奪走一條生命,體內的真氣在這樣的消耗下已然所剩無幾。

“雨兒,快點解決對手,離開要緊。”

牧雨聞言劍勢驟變,真氣急速流動,身形輕靈的舞動起來,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曹休見此,踏步旋身,修羅劍透出妖異的血光,幻滅不定。

黑衣老人回頭,驟然呆住了。牧雨和曹休竟然相對而舞,但兩人的劍舞截然不同,一個是絕美輕靈,一個是邪魅古怪。

青色的蓮花盛開,牧雨一劍刺出,劍氣爆發。曹休迎着那些劍氣突進,修羅劍刺出的時候所有的劍氣都被撕碎,血光宛如擇人而噬的怪物,強大的不可思議。

當,劍鋒對刺在一起,激起無數勁氣。牧雨大驚,平生第一次太白劍歌竟然沒能壓倒對手,剛纔的那種劍舞又是什麼?如此邪魅古怪,仿如幽鬼的舞蹈。

“破。”

牧雨大吼,強大的真氣激起了長劍的共鳴,可怕的力量從劍身裡涌出,青光極盛,血光破碎,劍鋒直指曹休的胸口。

“不要。”

嗤,劍刃洞穿血肉的聲音那麼清晰,鮮血沿着劍身流下來。曹休瞳孔驟然一縮,瞬間瘋狂。

“啊.......”

牧雨眼前的人虛弱的笑了笑,臉色慘白。

“雨哥哥,對不起啊。”

曹休目眥欲裂,一劍刺下,可牧雨好像完全沒看到一樣,只是呆呆的向楊熙雯伸出手去。那一劍洞穿了他的胸口。

“爲什麼?”

“雨哥哥,他不能死啊,他要是死了,熙兒做的這些就都沒有意義了。”

“你給我滾開。”曹休一掌打在牧雨胸口。

“噗。”

“雨哥哥,你快走吧。”楊熙雯一邊哭一邊緊緊地拉着曹休的手不放開,“放過他,你放過他吧,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小雨。”黑衣老人接住牧雨,他又吐出一口鮮血,氣息衰弱,“四靈劍使。”老人急切的呼喊。

“結陣,退敵。”

四人各自揮出一劍,後退到廣場中間以某種玄妙的陣型站立,擺出截然不同的起手式。四股真氣連結在一起激發出強大的氣勢,長劍朝着府門的方向斬落,劍氣瞬間將禁軍佈下的困陣擊破,留下一地屍體。

“走。”黑衣老人抱着牧雨掠出將軍府,四靈劍使緊隨其後。

牧雨回頭,卻虛弱得叫不出聲音。

“雨哥哥。”楊熙雯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那一襲白衣染血,飄飄舞動,印刻在她的腦海裡再也無法抹去。

“後會......無期。”她這樣低語。

將軍府裡禁軍戒備,公卿們在近衛的保護下陸續離去,馬車駛過靜謐無人的街道,宛如幽靈。

喜慶的府邸沉鬱黯然,屍陳四地,燭光照着黑色的鐵甲有種難掩的悲慼肅殺,讓人心裡壓抑。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裡下起了大雪,夜色茫茫,紅紙燈籠發出溫暖的燭光,楊熙雯躺在曹休懷裡看着雪花飄落,一襲絲羽紅衣映着白雪赤如火焰,腦袋裡零碎的記憶似乎也在漸漸遠去。

她忽地悽然一笑,嘴脣動了動說了句什麼,聲音低不可聞,似乎連她自己也聽不到。

汴京還是那個燈火如潮的汴京,可她從今以後都要是孤身一人了。

......

第六節尾聲

兩個月後,南疆黑森林的某處。

山谷盡頭, 一尊巨大的俠客雕像仰首眺望遠方,一手持劍,一手晃着酒壺,面目英俊,凜然有一股瀟灑豪邁之氣。

山谷間聳立着古老的樓閣,青銅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樓閣間白色大理石鋪出一條步道,通往那尊雕像前的擂臺。

牧雨緩緩走過,白衣隨着北方吹來的風輕輕飄動。擂臺四周十幾位已至中年的白袍男女挺身端坐,居中一位留着長鬚,頭髮黑白相間,腰間的佩劍是那柄江湖中人人垂涎的七星龍淵。

擂臺上站着一位青衣少年,笑容儒雅,宛如書生。可他的眼裡滿是期待,還有無邊無際的瘋狂。

“你終於回來了,李牧雨。”他說。

“是啊,讓你久等了。”

牧雨擡頭,那張臉平靜漠然沒有表情,一如亡命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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