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站起來輕輕拍着手,帶着笑容,但是那笑卻未達眼底,道:“妹妹說得真好,一年不見,倒是懂規矩了不少。”接着又話鋒一轉,凌厲道:“既然妹妹的奴婢,姐姐都管不着,妹妹何以要來管教姐姐的奴婢呢?爾嵐犯了錯,自由我來處置,怎能勞累遠道而來的妹妹你啊?”
凌霄何曾這樣對待她過,凌月嬋登時一陣氣結,也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漸漸明白眼前的形勢,便咬着脣不說話。
“爾嵐,你的錯我就暫且不追究了,不過你得先好生解釋一下,剛纔何以說出那番話來啊?也給這兩位解釋解釋,免得人家感覺受了冤枉。再說,不懂規矩點兒,在我這裡也就罷了,可萬一要是在別的什麼娘娘那兒再出點什麼岔子,可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凌霄坐回椅子上,手撥了撥腕上的玉鐲,看着上面紅絲流轉,聲音輕柔。
爾嵐磕了個頭,正色道:“謝小主。”隨後對着朱蓮、碧荷道:“小主乃是天子之人,皇上欽封的‘婕妤’,你們何以膽敢稱呼小主爲‘大小姐’?到底是何居心!到底是蔑視小主呢,還是有意詆譭皇家?”
這話一出,可真把兩人給嚇到了,雖然對於宮中之事懂的的確不多,可也聽得出來,爾嵐所說的可絕對是大罪!哪裡是她們兩個小小的婢女承擔得起的。立刻面色惶恐地向凌霄磕頭,請罪,“大……小主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眼見凌霄沒什麼反應,兩人就都情不自禁地向凌月嬋看去。
凌月嬋感覺太陽穴“突”的跳了一下,凌霄真的不一樣了!這罪過說大是大,可說小也小,就看你怎麼解釋了。她讓婢女稱呼凌霄,的確是隱藏有故意貶低之意,但如果換個解釋,也不是解釋不通的。比如,她作爲妹妹親近姐姐,以宮嬪身份稱呼,顯得過於生疏,所以才用府中時的舊稱,這不是不但沒罪,反而顯得姐妹情深麼?
當然了,她是沒想那麼多,但也沒想到凌霄會拿這點小事做文章,看似溫文,扣下來的罪名卻不小。她心裡也有數,若不是凌霄授意,一個宮女怎麼敢如此?這分明就是給她下馬威啊!說實話,一時之間,她還真是不知如何應對纔好,畢竟凌霄從未跟她正面衝突過,或者說,以前都是她單方面耍橫,凌霄是絕不會當面發難的。
凌霄看到凌月嬋囁嚅着不知說什麼,臉色已漲紅,突然展顏笑了,上前拉起她的手,道:“哎喲,月嬋妹妹,瞧你這緊張的。”說着還拿出繡帕幫她擦了擦汗,接着道:“兩名婢女犯了錯罷了,縱然是你平時過於寬容大度的緣故,可到底也不是你的責任,姐姐是不會怪罪你的。”
“寬容大度”四字聽着似乎格外響亮,可放在凌月嬋身上,簡直就是諷刺。
“何況,她們畢竟是妹妹的婢女,姐姐也確實不好多管教,還是妹妹帶下去好好訓誡一番吧。她們惹禍不要緊,可不要連累了妹妹纔好。”
凌霄口口聲聲爲凌月嬋着想,卻是字字帶刺,刺得凌月嬋眼睛都紅了,從前,這不是她的拿手好戲嘛,如今,自己竟然被這般羞辱!眼下卻不得不咬着牙,答道:“多謝姐姐教誨,妹妹定當銘記在心,不敢有忘!”
“小主,二小姐風塵僕僕,遠道而來,想必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吧?”這時,青霧提醒道。
“哦,對啊。”凌霄恍然,“爾嵐,那你帶月嬋妹妹下去歇息吧。還有,方纔發生之事,可莫要讓旁人知曉,免得傳出什麼不好聽的,還以爲我凌家之人欠缺管教。”
“是,小主,奴婢遵命。”爾嵐聽了吩咐,點頭稱是,又對凌月嬋道:“嬋小姐,請隨奴婢去您的房間看一下吧,小主都已經安排好了。”這裡除了青霧以外都不是凌府的人,所以其他人論理是不需要像家奴那樣稱呼的,取閨名中一字再喚“小姐”作爲敬稱即可。
凌月嬋一聽越發覺得,宮中之人果然嚴謹,一個小小的宮婢便如此謹守禮儀,絲毫不錯,看來自己真得小心爲上。
“妹妹,如果你覺得有哪裡不滿意的,儘管過來跟我講,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凌霄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口吻,盡心周到地照顧着外來的客人。
凌月嬋什麼都沒說,氣哼哼地就走了,要真的讓她對凌霄低頭,還真是太難了。剛纔就說了那麼幾句還算敷衍的話,她就已經覺得受不了了。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的住處,關上房門後,立刻就發作了。
爾嵐送她們進去之後,才走開沒幾步,就聽到了房裡瓷器碎裂的聲音,不禁暗自搖了搖頭。雖然她不清楚凌霄孃家的情況,可有這樣的庶妹,可想而知,從前的日子定然不好過呢。她可還記得,剛開始伺候凌霄的時候,那手粗糙得根本不像是一個大家小姐該有的,當時還疑惑了一番。
再次看了看凌月嬋住的那個房間,爾嵐不禁想,恐怕棲鸞堂是要好一陣不得平靜了,但願不要出什麼事纔好。這凌二小姐,毒辣不毒辣,尚且還看不出來,可也絕非心思良善之人。
若她真如表面看起來的這般膚淺外露倒還好辦些,怕就怕,實則也是個有手腕的。而且,就算現在還沒到那陰險的地步,可一旦被人看出來淩氏姐妹不合,必會有人加以利用,如果宮中哪位有權勢之人在背後操縱,那就不是一個庶妹的問題了。
何況,凌月嬋瞧着也不是個天生蠢笨的,如果她遲遲不離開宮廷,久而久之,難保心智手段不被歷練出來。到時候,總歸是個禍害,再加之她畢竟是小主的孃家姐妹,對付起來也束手束腳,不好打發。
爾嵐眼中劃過一抹厲色,此人,不能久留,一定要勸說小主早日將其打發走。
回到凌霄身邊,爾嵐好生斟酌了一番,才吐出心中所想:“小主,蟬小姐,怕是來者不善。”
雖然她的確是出於好意,一心爲了凌霄着想,可她說的對象到底是人家姐妹,縱然不合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所以這話還真不能亂說。
凌霄聽了,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無論自己怎麼晉升,這棲鸞堂的人手再怎麼添加,大宮女的人選卻是一直都未曾有變,這可不是沒有道理的。如今看來,她還真是越來越滿意了,當真沒有看錯人呢。
“從今天開始,宮中的大事小情都由青霧負責,讓朱兒多幫着點,那小丫頭也需要好好練練,是個值得栽培的。而你,爾嵐。”凌霄鄭重地看着她。
“小主。”爾嵐立刻應下,也是鄭重了神色,她知道,小主必定是有要務交給她。
凌霄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道:“你就盯着凌月嬋的一舉一動,可別讓她出什麼幺蛾子。挺過半月就好了,就算她死皮賴臉一點,撐死了也就一個月,倒時候就由不得她不走了。皇宮之中,可從來沒聽說過親屬探望,有一住一月的。,沒的還要讓人說是我恃寵而驕,無視宮規。”
爾嵐一聽便知是自己的提醒得到了小主的重視,或者說是恰恰與小主想到了一塊兒。心知此事幹系重大,也知小主將此託付給自己,那是看得起自己,當即便認真地道:“小主,一切都放在奴婢身上,奴婢定然恪盡職守,絕不懈怠。”
凌霄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在軟榻上側躺下,閉上眼睛,道:“給我揉揉腰吧,有點乏了。”
爾嵐的手藝很好,慢慢的凌霄就又睡着了,眉頭舒展,神情安適。不休息好了,怎麼有力氣去迎接未來可能會有的戰鬥呢。
而此時,凌月嬋可就沒這麼閒逸了,暴躁得都快抓狂了。剛關上門就拂袖摔了桌上的一套汝窯茶壺,硬是被朱蓮拉住了,纔沒有將牀邊的那扇八開面琉璃屏風給砸了。
“小姐小姐,這瞧着可是極貴重的啊。”碧荷摸着那扇屏風,激動地道。
凌月嬋手抖了抖,到底沒下得了手,一賭氣坐到牀邊上,不甘道:“哼,不就是一扇屏風嘛,總有一天,這裡的一切都會是我的。”
她剛一進宮就被凌霄好一通下馬威,一下子都懵了,這會兒回過神來,真是氣極怒極!不過,撒氣歸撒氣,接下來要怎麼應對,倒還真是需要好好想想。那個怯懦的嫡姐,似乎沒有她想象中的好對付呢。
朱蓮將她們僅有的幾件行禮放下收拾好,再看了看那個紅綢綁着的卷軸,笑着拿了起來,放到凌月嬋面前,輕聲道:“小姐,看來咱們是要好好提醒一下大小姐了呢。”
凌月嬋頓時眼前一亮,不顧形象地一拍牀沿,喜道:“對啊,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不過……”她遲疑了一下,道:“此事急不得,明天先看看再作計較。”
朱蓮跟身邊的碧荷俱是一愣,急躁的小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沉得住氣了?不過轉念一想,也是的,畢竟這是她們目前來說很重要的一張牌,自然不能輕易浪費了,是得小心謀劃呢。
“就放在奴婢們身上吧,明天奴婢就和朱蓮一起好好打探一番。剛纔進來的時候,奴婢就注意到了,這棲鸞堂伺候的人可真是不少呢。雖說人多了,有些事兒做起來不太方便,可也是人多手雜呢。”碧荷頗有深意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