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的靈越,紫藤花瓣不經意地隨風飄落下來,停駐在她如墨的發間,她純淨的眼眸一如當初的那個孩子,只是多了一種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愁苦。
這孩子一直得到雲伯伯的寵愛,在雲府少有拘束,這令他心痛的愁苦,究竟從何而來?
難道是因爲後來的那些流言蜚語嗎?
他想起後面發生的一切,有點出乎自己的意料。
靈越小才女的美名不脛而走,人人都道雲府三小姐年紀小小,卻聰慧異常。更有一些夫人小姐慕名前來,想看看這小小玲瓏剔透的人兒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待見到靈越,見她雖是稚齡,卻脣紅齒白,麗質天成,宛如一個美人坯子,個個喜愛不已。
關於靈越小時候的事也都流傳開來。這個說,雲家的三小姐三歲開始讀詩,先生教了一遍,便能成誦,那個說,三小姐才思敏捷,過目不忘。漸漸市井流言越傳越離奇,還有說靈越出生時紅光滿堂,異常滿室……開始荒誕不經起來。
這一日,他正在練字,只見靈越氣呼呼地跑到梅園,坐在貴妃榻上,長呼短嘆起來。
他見她滿身是汗,忙放下筆,取了面巾爲她擦汗,心疼地問:“小妹這是怎麼了?”
“哥哥,你看我長得如何?”她嘟着粉紅的小嘴。
他望着她頂着兩個可愛的丫髻,眉目如畫,微笑着說,“聰明可愛啊!”
“我可有三頭六臂?”
“沒有啊……”他摸不着頭腦。
“可外面傳言越來越離譜了,紅光滿室我就忍了,如今說我是什麼化身,還會三頭六臂,難道我成了哪吒?”靈越生氣地將一杯茶一飲而盡。
“哈哈,這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管不了,何苦要生氣?”他打趣道。
“可是……可是……”靈越的眼睛突然一黯,欲言又止,“聽到那些傳言,母親和姐姐越來越不開心了。”
她看向他的眼睛裡,忽然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憂傷,讓人幾乎忘記了她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我剛纔去跟母親請安,母親說女子當以貞靜爲要,要我從今日起在房間熟讀女則,不可四處閒逛。又請了繡娘來教我繡花,你看看我的手,都扎出幾個血窟窿了!我真是不明白,母親往常都不管我,爲何突然變得這麼嚴厲?”
他摸了摸她的頭,半天才道:“你的母親自然是爲了你好,你是她的孩子,想來決不會害你。再說熟讀詩書,也非壞事。我倒是羨慕你,還有個母親管教你。”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難以抑制心中的悲傷。
還是個孩子的靈越望着他,眼眸裡星光閃動。
半響,他收拾了悲傷的心情,笑道:“來,看看我的小玩意兒!”說罷從牀下抽出一個藤編的箱子,打開一看,裡面裝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物件。靈越信手拿起一個小娃娃,那娃娃原來是就着一根樹根雕的,宛如天成,栩栩如生。又見一個雪白的小烏龜,瞪着綠豆大小的雙眼,十分可愛。
“哥哥,你雕的麼? 實在太好了!”靈越瞪大了眼睛,愛不釋手。
他小心將自己的寶貝擺在長桌上,一時玲琅滿目。
“你喜歡嗎?”
“實在是太喜歡了!”
“這些都是以前雕刻的,尚不算佳。你若喜歡,我雕刻一個新的,送給你。”
“我屬猴子的,哥哥就雕一隻小石猴給我吧!” “原來你屬猴的,難怪如此頑皮!”她笑了起來,他發現自己跟靈越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能不知不覺地笑起來。
“哥哥,你笑起來很好看,不要總是皺着眉頭……”靈越胖乎乎的小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雙眉。他的心裡緩緩流過一股暖流。
“好的,哥哥對着小妹的時候,一定經常笑。”他輕輕地對她說,像是一種承諾。
然而,離別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他在雲府不知不覺住了兩個月餘了。他的病多半是心病,離了傷心之地,其實已然好了大半。雲隨風與他相處甚洽,經常來找他讀書騎馬。而靈越,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了。
“小妹在做什麼?爲何最近都不見她?”有一天他忍不住問雲隨風。
“母親說三妹性子跳脫,需要磨一下,讓她住到水榭那邊去,請了女師,教習禮儀。”隨風拿起一隻蘋果塞到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我昨天偷偷去看了她,她都快悶死了!不如我們去找她玩?”
他摸摸口袋,點點頭。
靈越住的水榭是雲府中最幽靜的所在。寒冬早已過去,春天的腳步早已踏遍雲府。後花園已經是一片蔥綠,繁花似錦。他隨着雲隨風穿過長長的遊廊,走上一段九曲橋,一座幽靜的水榭出現在眼前。他四下打量,這水榭佔了半個湖面,四周遍種煙柳,已露生機,湖面冬日殘荷尚在。水榭之上還有若干花圃,此刻含苞待放。確是一副清心靜性的所在。
“三妹,三妹,我們來了!”雲隨風的大嗓門響了起來。卻不見回聲,更不見靈越的身影。
這時,一個面生的僕婦從花圃裡出來,上前行了一禮,柔聲道:“大公子,小姐方纔跟繡珠去夫人房裡了!”
雲隨風見這僕婦不過三十左右,瘦削身材,面色略嫌黑黃,眉目卻十分清朗。便問道:“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
那僕婦神態淡然,不急不緩地回答,“回大公子,奴婢小字錦娘,是剛進府來服侍小姐的。”
雲隨風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錦娘啊!昨日聽聞母親在上香路途救了個女子回家, 原來就是你啊。”
那錦娘微微一笑,並不多言。
靈越不在,兩個人都覺得很無趣。等了半天也不見靈越回來。
雲隨風坐不住了,一把拉起他的手,“既然如此,我們也不等了,走,庭玉,我們騎馬去!”
他其實還想再等等的,但是拗不過隨風,只得攥緊了右手,跟着隨風去了馬場。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離別即將到來,從此與靈越相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