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這個都沒聽說?麗華苑如今裝飾一新,就等着迎娶柳姨娘呢!”玉桃得意一笑,又壓低聲音,“聽說柳姨娘只帶了個貼身丫頭進來,老爺唯恐服侍不周,特意讓夫人再撥三個丫頭四個老媽子,明兒個統一搬過去,就等着新姨娘進門。夫人見我平日裡做事勤快,又安分守己,便讓我去麗華苑當差,以後服侍柳姨娘。”
“這倒沒聽說,我這幾天着了涼,幾天沒出院子呢!”果兒十分懊悔,竟錯過了如此重大的新聞。
“聽說即將進門的柳姨娘,貌美勝過天仙,往日裡就勾得瀘州城的男人們瘋狂不已,不知怎麼勾搭上老爺,只等嫁進來享福呢!老爺爲了她,急令着又要安置傢俱物事,又要裝點陳設,又要調配人手,倒把夫人每天忙得腳不點地。夫人也真是賢良,一句對老爺埋怨也沒有……”玉桃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這姓柳的女人真是太好命了。
“再美也不過是個出身風塵的妾室,老爺未免太大題小做了!”果兒不以爲然。
“聽夫人道,她可是寫了文書的良妾呢!”玉桃眼裡閃過一絲羨慕之色,復又悵然,“但願這新姨娘是個好相處的,跟着她不受氣。”
“是不是個好相處的,你過幾天不就知道了?”珍珠纖指一點玉桃的額頭,“太陽快偏西了,你快帶了貓回去吧,我家公子可是最討厭貓的!”
玉桃哎呀一聲,“我都忘記這茬了!”說罷燦然一笑,一雙玉臂抱起貓,一路嫋嫋婷婷地走了。
她的背影一從院門處消失,果兒就跟珍珠咬耳朵,
“你聽聽她剛纔是怎麼誇自己的? 夫人看我做事勤快,安分守己……也不怕閃了舌頭,她最喜歡調三窩四,背地裡挑唆,我看那柳姨娘要自求多福了。”
珍珠瞟了一眼果兒,“你管那麼多做甚麼?橫豎不關我們香浮居的事兒……你以後少打聽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沒的聽了心煩。”
果兒伸舌做了一個鬼臉,“是,珍珠大總管……甚麼都聽你的,每日裡繡花弄草,那可要把我悶死了……靈越,你說是不是?”
靈越笑笑,並不答話。
珍珠很滿意她的態度,又接着說,“你看看靈越,年紀比你還小,是不是穩重多了?你和寸心,總也長不大,成日裡風風火火的……公子都不稀罕說你們。”
果兒被她念得只得起身,“我在廚房讓周大娘燉了一鍋銀耳湯,我這就去端來給公子喝……”
珍珠望向月門,輕聲嘀咕, “公子這會睡了,晚間又該失眠睡不着了!”
“我看他這幾日好多了!倒不想以前坐不到半個時辰,就睏倦得不得了……”
靈越這幾日翻遍醫書,斟酌了一個方子,讓庭玉將以前的藥停了,又每日服一丸九轉丹,連服三日。將體內的兩毒暫時壓制。日間也未見他精神萎靡,只是脈象依舊古怪。
她一時找不到任何線索,對於何人下毒之事,依舊沒有什麼眉目,只能空自恨得牙根癢癢。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晴天,一早明晃晃的陽光便照進房內,夏日的氣息愈加濃烈了。
靈越梳洗停當,推門而出,院內鳥語花香,一派明媚。
她來到沈庭玉所住的內院,沒想到他早已起身了,正坐在樹蔭下讀書,他今日穿着一襲月白色的簇新長衫,上面繡着疏疏幾枝的修竹,十分雋永。靈越想起小時候沈庭玉穿過的一件衣服,心想,他真的很喜歡竹子呢。
見腳步聲響,沈庭玉擡眼看來,見是她前來,眉目之中俱是笑意:“靈越,你醒了?”
見左右無人,靈越取過他手中的書,坐了下來。隨意翻看,卻是幼年讀過的詩書。
她指着沈庭玉的長衫,戲問:“竹外桃花三兩枝,爲何只有竹子不見桃花?”
沈庭玉沉吟片刻,笑答:“桃花近日逐流水……”復又問她:“爲何‘孔雀東南飛’?”
靈越眼睛一轉,“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正是從前在雲府經常玩的詩詞遊戲。
兩人想到舊時時光,不約而同笑了起來。珍珠和果兒聞聲出來,兩人對看一眼,心中想的俱是一樣:“公子和靈越在一起,近日笑聲多了許多。”
早晨清新的陽光落在沈庭玉俊秀至極的臉上,他往日甚少展露的微笑有一種動人的魔力。
他語氣一如往常淡然,卻分明透着一絲歡喜,“不過看到了笑話罷了。說起來,我們沈府的園林,以前是母親請了高人設計的,深得園林之妙。我有好久沒去過了,靈越,陪我四周轉轉。”
靈越正閒得胸口發悶,欣然站起。珍珠和果兒本要跟隨,沈庭玉卻說,“我近日好了很多,不必都跟隨來,有靈越跟着就行了。”果兒樂得輕鬆自在,自然是無可無不可。珍珠的眼底卻劃過一絲疑惑:“公子一向對人冷漠疏離,爲何對這靈越卻如此親近?”
靈越跟着沈庭玉,沿着曲折蜿蜒的遊廊,信步而出,一路漫步,果然亭臺樓閣,相應成趣,遊廊假山,皆可入畫。三步一景,五步一變,令人目不暇接。
靈越感嘆道:“父親曾經對我說,江南園林堪稱世間一絕。他曾經在蘇州訪友,遊過許多名園。對留園,網師園、拙政園等讚不絕口。所有園林之中,他最愛揚州的個園,說個園最得園林之精妙。我便想着長大我也要去看盡這世間的妙處。如今……”她有些悵然,心頭漫過隱隱的悲傷。
沈庭玉靜靜地看着她,眼中俱是溫柔,“這又有何難?將來我也可以陪你去看。”
話一出口,他自己頓覺惘然,他以前從未想到將來的,他這樣一身之病的殘軀,又怎麼會有將來?
他不覺凝視着靈越,她的臉在花影之下,黑黃之色仿若未現,剛好看到清麗絕倫的輪廓,一雙明麗的眸子閃動着盈盈水色,就像夏日荷露在陽光下閃耀的靈光。
靈越的腦海裡忽然閃現出一片彼岸花的花海,那抹紅色刺痛了她的雙眼。半晌,她強顏歡笑,歡快地回答:“好啊,不過在此之前,我還要做一件事。”
“什麼事?”他好奇地問。
“這是秘密,以後我會告訴哥哥的。”她想起父親淌血的屍體,一如活着的時候,端坐在座椅上,心中猶如尖刀割肉,卻只能微笑着,閉口不提,避而不答。
“譁!”她展開檀香木爲骨的上好織金扇,輕輕扇了起來,她眉目如畫,縱使穿着下人的服飾,仍如一個翩翩公子。
庭玉的目光漸漸越過她的頭頂,好像被什麼黏住了似的,凝住不動,臉色驀然一暗。
靈越見他神情有異,轉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遠處是一處矮矮雪白山牆,扇形鏤窗精巧秀雅,映出的自然之景,如同天然的扇面。此刻扇面之中,立着一個青色的背影,十分俊逸,低沉的聲音彷彿含情,字字分明,“你的香囊好香啊,裝的可是女兒香?真是特意爲我做的?”
一個甜膩的聲音彷彿要滴出水來,“以後見到公子便不如從前那樣方便了,公子配着奴家貼身的香囊,可要日日想着奴家的一片情意……”
“原來是貼身的香囊……那我可要好好香香!”
靈越看着那忽然彎下去的背影,嚶嚶之聲不斷傳來,不覺耳根發燙,心想,“咦,那不是二公子嗎……真是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人……”
沈庭玉重重咳嗽了兩聲,那人聽到聲響,立刻擡頭轉過身來,身邊卻有個粉紅色的影子一閃,飛快地消失在花陰深處了。
“啊,不是二公子……”看到那人若無其事的臉,靈越低聲輕呼。
“那不是二弟,是三弟庭蘭。”他的聲音之中,不知不覺流露出一絲厭惡。
三公子沈庭蘭穿過精心縷空成花瓶形狀的小山門,笑容滿面地走上前來。陽光從枝葉間細細落下來,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花影。
他和二公子沈庭芝長得有幾分相似,也是高高的個子,不過他的臉形更爲圓潤一點,眼睛細長,水汪汪的,十分招人。靈越暗想,這大概就是丫頭們常說的桃花眼吧?
那雙桃花眼已經輕快地掃了靈越一眼,盪漾着笑意。
好像剛纔跟丫頭調笑的事並未被人撞破似的,三公子笑嘻嘻地說,“大哥,好久沒見到你了,身體可好?”
沈庭玉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說,“託三弟的福,我還沒死,好得很。”
三公子又打量着靈越,桃花眼水光瑩瑩,“這是大哥新收的小廝吧? 真是清秀!把我身邊那羣庸脂俗粉都比下去了。你叫什麼名字? 在我家可待得慣?這瀘州城裡甚是繁華,改天陪公子去外面玩去?”
沈庭玉悶哼了一聲,冷冷的目光如同箭矢一般射向他,“不勞你煩心了,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還是少往家裡引。”
三公子卻不以爲意,繼續嬉皮笑臉,“別啊,大哥,你別見到我就訓我!我可是時常惦記着你,這不剛掏摸了一批好書,正準備讓人給大哥送過來,好消遣解悶呢。”
沈庭玉嘴角彎起,浮起一絲冷笑,“又是哪兒掏來的畫本子吧?三弟還是自己留着罷了,送到我這,真是明珠暗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