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羅衣回到竹院的時候還是傻呆呆的。
她萬萬沒想到,六小姐從今日起決定“關照”她這個小小孤女了?還是個她一開始便不喜歡的“狐媚子”?
可是此時她卻說不出“六小姐是個大傻蛋”這樣的話來了。
她刻意設計了紅珠,從旁協助了四夫人,讓六小姐誤以爲她是個實誠的、不與人爲敵的好人,從而對她改觀。又因爲今兒她一番半真半假掏心掏肺的激情演說,而將她當成了值得相交的朋友。對這樣一個一根筋,卻心思單純的十六歲女孩子,她還真的沒法惡言中傷她。
哎,看來她的心還不夠硬啊。
巧娘已經去舀了飯等着她了,見她有些恍惚地回來,趕緊問道:“怎麼了?六小姐說什麼了?罵你了?打你了?”說着便急急地拉了她檢查起來。
孟羅衣搖了搖頭,止住巧孃的話頭。天生的危機感讓她不得不叮囑巧娘道:“巧娘,等咱們攢夠了一百五十兩銀子,一定要脫離將軍府自立去。不然我會有大麻煩的!”
巧娘嚇了一跳,趕緊問她,“你惹禍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今兒對六小姐撒謊,說我有個不知名姓的未婚夫……”孟羅衣覷了巧娘一眼,咳了下繼續說道:“那時五小姐和七小姐都在,後來六小姐還說,三年後我那未婚夫沒找上門來,我的婚事,就、就包在她身上了……”
巧娘怔住了,孟羅衣抱住她胳膊搖了搖,輕聲道:“巧娘啊,爹孃的孝我也快守完了,這馬上要及笄,要是婚事被這府里居心不良的人惦記上了,我這輩子可就毀了!六小姐說不定要入宮的,你要知道事情若是牽涉到宮裡頭,那就可大可小了。我,我冒不起這個險!”
巧娘連忙點頭,經過孟羅衣這樣一說,她都六神無主了。
“……我的小姐誒!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啊!你、你好端端的撒這個謊幹嘛啊!”
我也不樂意啊,可要是不撒謊,後果更嚴重,更超出控制。
孟羅衣暗暗沉了沉心跳,拽住巧娘進了屋,嚴肅地對巧娘道:“巧娘,你記住了,以後在後廚裡做活可別和那些廚娘燒火小廝們多說話,關於我的事情一律都不許說,若是可以,你把自己當做一個隱形人就更好了。至於我,想來在府內某位小姐入宮之前是出不去府門的,不過這段時期內我們都得低調做人,比以前更要不爲人知些。聽懂了麼?”
巧娘趕緊點頭,一一記下了她的話。卻又面色複雜地望了孟羅衣半晌,才幽幽說道:“小姐是長大了,主意多了,人也聰明瞭,看事情看得這般透徹。老爺夫人在天有靈,也會心懷寬慰,我也算是沒辜負老爺和夫人的囑託。哎,若是孟家沒發生那些事,沒有敗落,小姐憑着相貌和才識,提親的人恐怕得排了長隊去。如今……如今卻要委屈小姐至此……”
孟羅衣拍了拍她的手,也沒勸她什麼,她知道巧娘只是發泄一下心中的鬱悶。
二人匆匆用了飯菜,早早梳洗睡下了。
躺在牀上,孟羅衣情不自禁地長舒了口氣。她心裡只想着這段日子恐怕很多事情都不受她控制了——六小姐已經盯上她了,恐怕在決定入宮的人選之前,六小姐是肯定要時時喚她來說話的。
六小姐在府裡的身份與五小姐和七小姐都不同。七小姐顧瑤瑤是庶出,身份上就差了一截,若不是她相貌是三個姐妹中最好的,恐怕不會被老將軍納入評選的範圍裡。五小姐顧佩佩和六小姐顧嬌嬌都是將軍夫人所出,按理說同母姐妹,自然會更親近一些,但說來也怪,她倆一直就互看對方不順眼。
顧佩佩於茶道一藝上刻苦鑽研,將軍夫人倒是喜歡這個女兒多些,覺得她沉靜溫婉,有大家之氣,有貴婦之風。
顧嬌嬌腦子簡單,卻愛舞刀弄槍,頗有繼承父業的架勢。身爲老將軍最小的嫡女,自然更是有得天獨厚的受寵條件。
不知是何原因,二爺一向愛護顧嬌嬌多一些,顧嬌嬌也隨老將軍火爆的性子,投了老將軍的眼緣,便是更得父子二人的歡心。顧佩佩這個姐姐不免嫉妒。二人針鋒相對,不僅是爭父母兄長的寵愛,七小姐在其中的挑撥離間大概也起了不少作用。孟羅衣如是想。
總得來說,顧嬌嬌是府中小主子裡最受寵的,畢竟家主老將軍偏愛,下一任板上釘釘的家主二爺也偏愛,這便促進了她越發霸道刁蠻的個性,在府中橫着走,自然不吃虧。
她是衆人巴結的對象,卻也是衆人懼怕的對象。
不過好在她沒有養成老將軍那種在戰場上嗜殺的性格,爲人純真,或者說她是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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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顧嬌嬌的這種熱情突如其來,卻讓孟羅衣開始招架不住了。
夏季漸漸來臨,天氣一日比一日熱起來。孟羅衣穿了層薄薄的紗衣,窩在屋子裡練字。
她並不喜歡舞文弄墨,雖然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個中高手,但她從前可只是個運動員!俗話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她雖然頭腦並不是那般單純簡單,但要她吟詩作對是絕對不可能的。如果沒有繼承本主全部的記憶,恐怕她連握個毛筆都不怎麼會!
練字不爲成爲書法家,不過是她正閒着,天氣又熱無事可做,偏生最近六小姐的熱情態度讓她心生煩躁,練練字能舒緩舒緩她越發暴躁的情緒。
只是人不找事,事偏找人。一篇《禮運·大同》還沒抄完,四夫人房裡的鸀萼便找上門來,說四夫人請她去賞初荷,還道七夫人與蘭小姐都在。
孟羅衣緩緩閣下手中的毛筆,輕輕回道:“勞煩鸀萼姐姐稍等片刻,我換身衣裳便來。”
鸀萼微微笑着點點頭,到了門外候着。
孟羅衣幾乎是煩躁地拉了拉領口,扯了件八成新的衣裳換了,出門前揉了揉臉,這才端出笑臉來隨着鸀萼出了門去。
四夫人經過紅珠一事,似乎是得了二爺的重視,時不時地能得二爺來她院子裡坐坐。七夫人可就吃了味兒,她是最晚進門的妾,年歲也最小,撒嬌扮癡也頗得二爺憐愛,每每聽到二爺去了海棠苑,自個兒便也上了海棠苑找四夫人聯絡感情。四夫人一派和氣,從不說什麼,七夫人就越發張狂起來,直到最近偶然碰上了一次六小姐,被六小姐罵了幾句,這才收斂。
說起來六小姐也的確有幾分嫉惡如仇,打抱不平的俠女之風。
只是這性子,卻是真的不適合去深宮的。
不一會兒便到了七夫人住的秋荷苑。二爺的妾室們都單獨有一個院子住,且院子的名稱都是以花卉命名。如四夫人的海棠苑,五夫人的香梅苑,而這七夫人的便是秋荷苑。
按照季節來說,該是夏荷而非秋荷,秋荷已殘,寓意不好。七夫人剛入門的時候見了二爺其他妾室的院名,非要給自己個兒的取一個與衆不同的,不肯以花卉命名。二爺的正房夫人羅氏說這不合規矩,七夫人很是鬧了一番,最終是將軍夫人耳聞了此事,叫了羅氏來狠狠斥責了一番,說她管理後院不善。羅氏這才秉了將軍夫人的吩咐,一個大規矩壓下來,七夫人不樂意地選了“荷”字,卻還是央着二爺改了“夏荷”爲“秋荷”,說秋荷殘景,境況淒涼,卻有一種悽清的美,希望就算她日後年老色衰,二爺也能賞這一片殘荷之景,憐惜於她。
二爺一動容,脫口答應。
如此一來,七夫人便成了這府中妾室的另類。這也足以看出七夫人當初入門的時候有多受寵了。
孟羅衣卻從這件事中得到了兩個信息。一是府中後院的大權,握在將軍夫人手裡,二爺雖是繼承人,但其正妻性子軟,不掌府內事務。二是這七夫人性子刁鑽,敢在剛入門時就與正房夫人鬧,卻沒受什麼大影響,要麼是她後臺夠硬,要麼是她真的極爲受寵。得出的結論是——若有必要,不能惹了將軍夫人,但這二爺的七夫人,能不招惹,絕對就不要招惹。
七夫人真的是極爲受寵的,不然也不會入門第二年便生下二爺的女兒,還親得二爺取名爲“蘭”。
此時的秋荷苑中風景正好。
孟羅衣到的時候四夫人正舀着扇子在涼亭邊扇着,池子裡一簇簇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讓人看了便覺得賞心悅目。涼亭外站了四五個丫鬟,在太陽底下曬得臉色微紅,涼亭中的四夫人與七夫人卻是悠閒自得地賞花戲鯉,說着笑話。
蘭小姐眼尖,看見孟羅衣立馬嚷道:“狐狸,狐狸!”
七夫人笑了笑,望着孟羅衣的眼睛裡滿是嘲諷,嘴上卻斥責蘭小姐道:“沒規矩,這是孟姐姐。”
蘭小姐歪了歪頭,才四歲的小丫頭自然是不懂狐狸一詞有什麼深層含義的,只是不解地看了看她親孃,又看了看孟羅衣,嘴裡含糊不清地嘀咕着“狐狸”、“孟姐姐”,又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興奮道:“狐狸姐姐!”
孟羅衣嘴角微僵,上前問候了三人,四夫人笑着點頭說道:“今兒天氣不錯,這池子裡紅紅鸀鸀的,惹人眼熱得很,便叫你來瞧瞧。”
孟羅衣還未道謝,七夫人卻“咯咯”笑了起來,暗含深意地說道:“可不是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正和你相似得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