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堂九堂如今分爲三派,孝義堂、廉義堂、潔義堂爲激進派,他們主張讓羅家商號增加資助的銀錢,用以增大羅生堂的勢力,禮義堂和品義堂中立,不表明態度,處於觀望狀態,羅榮華和羅逸琛掌管四堂,聽命於羅榮華,不主張增加資助,希望維持原狀,羅生堂的勢力已經遍佈世界各地,他們不願意再給羅家增加負擔。因着羅榮華總堂主的身份,他和羅逸琛又掌管四堂,激進派雖然不滿,但也不敢有所行動。
此次羅榮華調動羅生堂的力量與羅家商號一同去找羅玉姮,激進派藉此機會,讓羅家商號增加每年資助的費用,三堂聯合,羅榮華與羅逸琛應付起來也是覺得吃力,三堂堂主見羅榮華與羅逸琛態度強硬,便有意破壞羅生堂的規矩,暗中派人接觸羅家的人,他們把目標對準了羅玉姮,羅玉姮也是不勝其擾,她雖不能學羅榮皓搬出去,但她知道羅生堂的人不敢私自進羅家,她便足不出戶,安心在家學女紅。
再說羅榮卿,原本他是可以勸說羅家商號的各位股東同意增加對羅生堂的資助,可是,羅生堂的人煩擾他的家人讓他不滿,況且,他一直有心讓羅家脫離羅生堂與羅家商號,他一邊應付羅生堂的追問,一邊又有意無意的讓羅家商號的股東們覺得羅生堂慾求不滿,羅生堂與羅家商號的矛盾徹底被激發。
羅玉姮將羅榮華與羅榮卿的處境講給羅榮皓聽,原本以爲羅榮皓會替他們想點辦法,結果,羅榮皓卻告訴她,他們的不參與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一旦他們插手,一定會影響他們的判斷與佈局,慕容馨兒也是這麼說的,羅玉姮也就不再過問羅生堂與羅家商號的事,偶然的一次機會,羅玉姮在後門看到喬裝後的慕容馨兒,她披着一件繡着紅色玫瑰花圖案的披風,即使帶着面紗,也難掩她精緻的妝容,讓羅玉姮吃驚的是她不怒自威的氣場,那些接她的人,都不是羅家的人。
在羅玉姮的印象裡,慕容馨兒臉上總是帶着笑意,柔柔弱弱的,她的穿着一直很素,極少出羅府的大門,更沒有如此精心的裝扮過,好奇心讓羅玉姮悄悄的尾隨着她的母親,慕容馨兒來到了雨花臺的後門,見到守門的人恭恭敬敬的請她進去。
雨花臺是有名的文人雅士的聚居地,據說,雨花臺中就連端茶倒水的婢女小廝都能隨口做出一首詩來,各國各地的文人墨客慕名而來,謠傳,雨花臺臺主是一位高官的小妾,身份不算尊貴,但是她的才學讓無數文人傾慕,文人多,名聲便大,如今的雨花臺在鄰國及沭陽城中都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
不僅如此,不少政客還都會在雨花臺尋找自己的門客,所以,雨花臺雖不依附於任何人任何勢力,但是門檻卻是極高的,不是有才學有影響力的人,一般很難進入。
慕容馨兒到這裡,讓羅玉姮費解,看那些人對她的態度,明顯能感覺到她在這裡的地位不一般,羅玉姮想到了玲瓏閣,玲瓏閣對女權的維護,那是人盡皆知的,難道雨花臺臺主與她母親認識?
羅榮華和羅榮卿外出的次數越來越多,回來的也越來越晚,就連一向不喜形於色的羅榮卿,眉頭都皺了起來,羅玉姮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羅家的人也都處於一種戒備的狀態,羅玉姮謹記羅榮皓的話,不插手便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她便安靜的待在府中。
八月,夏日的炎熱早已褪去,微風中夾雜着一絲涼意,羅玉姮在房間數着許墨給她的書信,他已經走了一年零九個月了,他用一年半的時間攻下了南夏國,也如願做了將軍,原本可以班師回朝的,卻沒想南夏國的盟友玉河部落在邊界引起霍亂,皇上讓他乘勝把玉河部落一舉拿下,這一仗,又不知需要多長時間。
許墨的書信是羅玉姮對許墨思念的唯一慰藉。
羅家商號爲東渚國運送貨品的貨商行至東渚一帶時,被一股不知名的劫匪扣留,劫匪沒有索要贖金,卻讓羅家商號的東家親自去贖人,東渚一帶是孝義堂六門的管轄地段,而孝義堂是反對派中叫囂最厲害的,羅榮華號令他們去救人,他們表面配合,背地裡卻各種推波助瀾,希望事態發展嚴重,彼時,他們便有讓羅家商號增加資助的籌碼了。
讓人措手不及的是,不知哪裡傳出的謠言,說羅家商號的人對押運貨物人員的安全置之不理,一時間,羅家商號的夥計都將目光放在了羅榮卿的身上,迫於壓力,羅榮卿已經沒有時間去計劃更爲周密的營救計劃,他決定前往東渚先與劫匪見面,羅家商號暫時交由羅軒明,讓他見機行事,他的這個決定很草率,慕容馨兒當即就反對,羅玉姮提議讓羅逸琛跟着,但是羅逸琛手中的信義堂和忠義堂正好牽制孝義堂和潔義堂,羅逸琛一離開,恐生變故。與此同時,孝義堂蒼莽的營救徹底激怒了劫匪,他們連殺十人,屍體懸掛在東渚城門之上,羅榮卿沒有過多的考慮,當即帶着人前往東渚與劫匪談判。
羅榮卿走後七天,有人慌張來報,羅榮卿與劫匪未談妥,被劫匪圍困在東渚,同行之人已死傷過半,劫匪放出話來,讓羅家商號派出一個能說得上話的錢去談判,否則就要了羅榮卿的性命,此時的羅家商號羅軒明主事,而此時,恰巧反對派又鬧事,羅軒明先一步去了東渚,蘇芮韻後面帶着人趕了過去,消息傳到羅生堂時,各堂堂主也怕羅榮卿出事,羅家商號羣龍無首,增加資助的事更是無從談起,難得他們一心,迅速集結堂下弟子,由羅逸琛帶着前往東渚支援。
慕容馨兒從來沒覺得時間是那麼的漫長,她日夜難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七天過去了,終於有了消息,蘇芮韻和羅逸琛回來了,羅玉姮小跑着趕到正廳,正廳裡跪了一屋子的人,羅榮華面色沉重的癱坐在主位上,羅玉姮有種不好的預感,慕容馨兒在門外踟躇了一會,終是擡起腳步進了正廳,羅榮華看到她,欲言又止,紅着的眼眶中泛起瑩光,羅玉姮走到慕容馨兒身邊,攙扶着她,慕容馨兒抓着羅玉姮的手,羅玉姮能感覺到她輕微的顫抖。
“大伯,到底出了什麼事?”羅玉姮替慕容馨兒問道。
羅榮華看着慕容馨兒,說:“馨兒,你要有思想準備。”
“要我準備什麼?”慕容馨兒說:“他走時說,會安全回來的,他一向說話算話的。”
羅榮華心如刀絞,但他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有多少人多少雙眼睛都在盯着羅家,他不能讓別人看到他的脆弱,更不能讓任何人看到羅家的脆弱,他閉上眼睛,把眼淚逼退了回去,深呼一口氣後,他強壓下心中的痛楚,對慕容馨兒說:“馨兒,逸琛趕去的時候,只看到受了重傷的軒明,他們,他們在海里找到了榮卿,榮卿的屍體,屍體被海水泡漲,已經認不出了,但衣服,是榮卿離開時穿的那套。”
羅玉姮只覺得耳邊響起了一道驚雷,重傷!屍體!這怎麼可能,他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她爹還主動跟她說了話,要她在家聽她孃的話,要她不要在惹是生非,還有他對她無奈的嘆息聲!羅榮卿是誰,羅榮卿可是羅家的一家之主,他一句話就可以改變很多格局,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死呢。
他怎麼可能會死呢?!
“大伯,您在說什麼呢?您爲什麼要嚇唬我和娘?”羅玉姮眼睛裡不由自主的蓄滿了淚水,“還有二哥,你和爹派了最好的暗衛和死士保護他,他怎麼可能會受傷。大伯,是不是你弄錯了?你一定是弄錯了。爹,爹他是那麼厲害的一個人,他怎麼會出事?二哥那麼好,他又怎麼會受傷?”
羅榮華看着羅玉姮,他多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爲了嚇唬她,他比任何人都想這一切都是假的。
“三小姐,消息千真萬確。”羅玉姮看說話的人,說話的人她認識,是一直跟着羅逸琛的阿洛,阿洛跪在地上悲痛萬分的說道:“我和大少爺趕去的時候,二爺早已跌落山崖,跟去的人幾乎全都死了,只有一身傷的大夫人在拼死護着昏迷的二少爺。”
“你胡說,你胡說。”眼淚流出,羅玉姮搖着慕容馨兒的胳膊,問:“娘,他們都在胡說,爹他,他那麼厲害的一個人,還有那麼多人保護他,他怎麼會。。。怎麼會。。。”死這個字,羅玉姮怎麼也說不出口。
慕容馨兒呆滯的看着羅榮華,羅玉姮說什麼她根本聽不進去,就像羅玉姮說的,他那麼厲害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出事,她不哭,臉上也沒有任何悲傷的表情,許久,她開口道:“沒看到他們,我什麼都不相信。”
說完,她也不理會羅玉姮,徑直走了。
牆角邊的紫茉莉開的正旺,淡淡的花香夾雜着一絲絲苦味瀰漫在整個院子裡,這是他爲她種的紫茉莉,臨走前,他還陪她一起欣賞這玫紅色的花朵,大大的口,細細的花徑,還有那黃色的花蕊,他告訴她,在其他地方,有人稱紫茉莉爲喇叭花,他們還覺得這個稱呼比紫茉莉更形象呢。他還對她說,等到冬天雪花飄落時,帶她去梅山看他爲她栽的梅花,他一向是守信用的,這次也不可能食言。
羅榮卿過世,羅軒明重傷昏迷,羅家商號無人看管,眼下,羅家能接手羅家商號的只有羅榮皓,羅榮華調整好心態,一邊安排人佈置羅榮卿的靈堂,一邊讓人去找羅榮皓,他吩咐府中的人,爲羅軒明醫治的大夫只准進不準出,在羅榮皓回來前,羅軒明的傷勢不能泄露出去半個字。
第二天中午,護送蘇芮韻和羅軒明的人先趕回來,如阿洛所說,蘇芮韻一身的傷,羅軒明被人擡回房間,醫治的大夫趕緊會診,慕容馨兒看着昏迷的羅軒明,臉色慘白,身上的傷雖然處理過了,也換了乾淨的衣服,但是傷口處的血跡還是浸溼了衣服,大夫們圍着羅軒明,羅榮華怕慕容馨兒受不住刺激,就讓婢女們扶她到偏殿,此時的慕容馨兒雙腿發軟,哪還有力氣走路,婢女們將她架到偏殿,羅玉姮跪在她的身邊叫着娘,任憑羅玉姮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她目光呆滯的看着羅軒明的方向,眼淚在眼眶中打着轉,卻又流不下來。
蘇芮韻被人攙着進來,她的左腿小腿處被人用劍刺傷,右肩和後背有箭傷,脖子被箭劃傷,險些劃到動脈,左臉頰有一道刀傷,其它各處細密的小傷更是不計其數,蘇芮韻一瘸一拐的走到慕容馨兒身邊,看着她隱忍的樣子,蘇芮韻心如刀絞。
“馨兒,對不起,是大嫂沒用,是大嫂沒保護好軒明。對不起,馨兒,對不起。”
慕容馨兒彷彿什麼都沒聽到,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些進進出出的大夫,軒明那裡圍着的人太多了,她想看他一眼都那麼難。
許久,慕容馨兒開口問道:“榮卿呢?”
羅玉姮看着蘇芮韻,這是她不敢開口問的問題,蘇芮韻聽到榮卿二字,就禁了聲,她扭頭看向窗外,極力壓制自己的哭聲,眼淚順着她的手背滴落到地上,羅玉姮跪在慕容馨兒身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蘇芮韻滴落在地上的淚水,淚水砸落在地上,碎成無數瓣。
“大嫂,榮卿呢?”慕容馨兒又問。
蘇芮韻不敢看她,答道:“榮卿,榮卿,榮卿明天,明天應該就能回來了。”
“明天回來,明天回來。”慕容馨兒喃喃的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大娘。”羅玉姮看着蘇芮韻,蘇芮韻看着慕容馨兒癡呆的樣子,對着羅玉姮搖了搖頭,從蘇芮韻的眼中,她看到了傷心,看到了不忍,看到了憐惜,也看到了羅榮卿的死訊。羅玉姮跪坐在地上,她仰頭看着慕容馨兒,她的狀態不對,她不敢哭出聲來,眼淚卻控制不住的從眼眶涌出,劃過臉頰,滴在衣服上,雖然羅榮華已經告訴她,她父親的死訊,但是她還是抱有一絲僥倖的心裡,可是,蘇芮韻的眼淚是真的,那個永遠都在指責她,從未讓她感覺到一絲疼惜的父親死了!
他真的就這樣死了?他以後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慕容馨兒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婢女想去扶她,被她拒絕,她看了看羅軒明,踉踉蹌蹌的向外走去,羅玉姮想跟着,被她拒絕:“好好在這看着你哥哥,我去,我去等你爹回來。”
“娘。”
“聽話。”
“馨兒。”
“大嫂,你也回去讓大夫好好看看,脖子上的傷不輕,要謹慎一點。”蘇芮韻對一旁的羅榮華說:“大哥,這裡就交給你了。”
羅榮華點頭,慕容馨兒躬身致謝後轉身離開,她的腳步雖然有些虛,身子微微晃,但每一步走的又都很穩,她若真哭出來,發泄發泄,他們也就放心了,可她這樣,他們更擔心了。
羅玉姮看着她母親的背影,躲到蘇芮韻身邊,她握着蘇芮韻的胳膊害怕的說道:“大娘,我娘,我娘會不會有事?”
蘇芮韻摟着羅玉姮的肩膀,說:“不會的,你娘不會有事的,她還有你還有你哥哥要守護,她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可是,”羅玉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哽咽的說道:“可是,可是,大娘,我害怕。”
蘇芮韻將羅玉姮摟在懷裡,“姮兒不怕,姮兒不怕,我們都在陪着你,姮兒不怕。”
第二天中午,羅逸琛護送羅榮卿的遺體回來,一路的冥幣爲羅榮卿指引回家的路,羅逸琛穿着喪服騎馬走在前頭,爲他的二叔引路,沭陽城的百姓幾乎都出來了,他們多數報以一探究竟的目的圍觀,羅家的二爺,羅家商號的大掌櫃,那個傳奇一般的人物,真的就這樣死了?來羅家弔唁的人絡繹不絕,有哀悼的也有看熱鬧的,羅榮卿死了,那個帝國一般的羅家商號誰掌管?沒有了羅家商號的資助,羅生堂又會有什麼變故?有真正爲羅家擔心的,也有盼着羅家就此毀滅的,還有些坐等着看戲的,就連一向不與羅家有關係的官府都派人前來。不管他們出於何種目的,此刻他們來羅家的目的只有一個,確定羅榮卿是否真的死了,畢竟他的屍體已經面目全非,很難辨認了。
羅榮卿的遺體被人擡進門,經過之處,婢女小廝跪了一地,羅逸琛護着遺體來到靈堂,慕容馨兒從後面出來,見到慕容馨兒,羅逸琛跪下。
“二孃,我把二叔帶回來了。”
慕容馨兒清秀的面容有些憔悴,她繞過羅逸琛走到櫺架前,白綢映襯出一個人形,慕容馨兒顫抖着雙手想要掀開。
“二孃,”羅逸琛不忍,“二叔跌落山崖,屍身被海水浸泡,已經毀壞了。”
慕容馨兒下巴輕顫,她伸出手,終是掀開了讓他們夫妻二人陰陽兩隔的白綢,如羅逸琛所說,屍身已經被海水浸泡的變了形,一路雖然有冰塊鎮着,但屍體上還是長出了屍斑,隱隱有一股屍臭味,除了能分辨出是一個人外,已經分辨不出人的長相了。
可是,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她親手爲他挑選的,他的靴子上還有他親手繡上的雲紋,她對羅逸琛說:“琛兒,你二叔的發冠裡,刻着兩個字,卿,馨,你,你幫我看一下。”這是羅榮卿親手刻上的,一見傾心,帶着她的名字,就好像她一直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