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雖然也經常來陪牀,偶爾隔着一堵牆,都能聽到她在外間休息的鼾聲。
母親上了年紀,她也不想她太過勞累,常常就勸她回去睡了。
而她白天休息的太多,晚上又總是睡不着,這樣一個人的孤寂夜晚,總是分外想他,想念他毛衣上淡淡的清香味道,想念他大手拍着自己的背。
周沫說到做到,後來過來時真給她嘩啦啦打包了一袋碟片,有名的,沒名的,素問真怕她把那些珍藏無(諧)碼也給弄來了,所以一直沒敢問津。
兩人沒話說了,周沫就隨手打開電視,遙控器走馬燈似的在手裡換着,間或停下,對着電視裡的廣告或爛劇評價兩句,若是遇到新聞,一向是不置一顧。
忽然畫面一閃,是新聞聯播裡最常見的領導人講話場面,只是背景完全不同了,莊嚴肅穆的禮堂裡,佈置滿了白色的花圈。
底下字幕一閃而過,就被周沫換過去了,素問一急,脫口而出:“等等,誰死了……”
周沫愣了愣,把遙控器交給她:“沒見你關心新聞啊?”
素問不吭聲,一個頻道一個頻道的找回去,終於讓她找到剛剛播新聞的臺。
畫面上追悼會還在繼續,禮堂肅穆,所有的人都面色嚴肅,低垂着頭,潔白的花圈上題着字,某領導在上面念着那一串長長的稱謂: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軍紀委書記陸海博同志……云云。
素問手裡的遙控器“啪嗒”一下掉在被子上。
她想起很久以前,小艾對她八卦過的陸家的背景。陸海博老將軍一生戎馬,是從解放戰爭的戰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又經歷了中越反擊戰的九死一生,陸家的風光和榮耀,都是老人半生的血汗所得。
如今,後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享盡財富和特權,卻很少能體會那個年代的辛苦。
剛得知孩子掉了的時候,她是怨恨過陸老爺子的,甚至三年前,她接過那張支票時,也惡毒的想過,要是這
個老人能消失就好了。
可事情真正發生了,她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記得陸錚跟她提過,老爺子三年前就查出肝癌,這之後的三年時光裡,老爺子也不過是掰着指頭過日子,也許哪一天,閉上眼,就再不會睜開了。
這樣一個曾經在軍政界叱吒風雲過的人物,終究是入土爲安了,那些關於他曾經的功與過,也一齊塵歸塵,土歸土,什麼,都來不及去追究了。
只是,陸錚……
鏡頭在底下黑壓壓的人頭上一掃而過,素問敏銳的捕捉到那張熟悉的俊逸臉孔。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站在陸文漪身後,神情剋制而沉默,偶一擡頭,隔着鏡頭都可以看見他眼中佈滿了血絲。
難怪他這麼多天都沒再出現,陸家喪葬,他作爲唯一的男丁,一定有許多的事要處理,可能連吃睡都不能定時。
想到這,素問覺得隱隱的心痛,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個新年之後,他們沒有迎來新的陽光,北京城頭頂的這片天,彷彿愈加陰霾了。
兩天後,聶素問接到一通電話,原來是婚紗照洗好了,該裝框的也裝框了,送到家的時候沒人,打男方電話又一直沒人接聽,所以只好打到她手機上來。
真是物是人非。
一個月前,他們還甜甜蜜蜜的計劃着要結婚,裝修新房,拍婚紗照,什麼都有條不紊的進行着,一個月後,她的孩子沒了,陸錚家中遭逢喪葬,婚事無論如何要作罷了,或者是推遲,延後,都得等他一個說法。
素問知道他最近辛苦,自己卻不能幫他分擔,更不願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還去麻煩他,於是請婚紗店的工作人員在小區下等她,她自己回去一趟。
醫生叮囑過她,流產後一定要在牀上躺足一個月纔可以下地,不過她這兩天身體好多了,一直躍躍欲試的想下來自己走走,但醫生護士總把她當林妹妹似的,一點小動靜就小題大做。也難怪,當初陸錚那樣嚴肅的發了話:她要是有
一點事,所有照顧她的醫護人員都得丟飯碗。
再躺下去,她快要發黴了。
這個點,是午休換班時間,護士不會來查房。聶素問悄悄下牀,換好鞋子披上外套,臉上帽子圍巾裹得嚴嚴實實。天氣冷,她穿這樣走在室內,倒也沒人懷疑。
一出了醫院,她就深深的吸了口氣。
深冬的空氣凜冽,呼出的氣體眨眼間就變成團團的白霧,素問用圍巾圍緊了自己,鼻尖還是被凍得紅紅的,頻頻的吸着鼻涕。
被這樣的冷空氣一刺激,整個人倒覺得神清氣爽了。平常在醫院每天被消毒水環繞着,沒病也會被憋出病來。
剛要走到路邊去招手攔車,忽然一輛刺眼的Porsche從停車場內滑出,在她身前一個旋彎,乾淨利落的停了下來。
素問後退了一步,警惕的盯着跑車的駕駛窗。
車窗搖下,露出蕭溶那張陰魂不散的臉孔。
他眯起眼衝她眨了眨眼,動作還是那麼的風流不羈,不過礙於前陣子與陸錚的那場“動手”,他臉上掛彩不少,至今眉骨嘴角的傷痕還沒消退,於是做起這些招蜂引蝶的動作,就有損了幾分瀟灑,倒顯得有些滑稽搞笑。
不過素問看到他可笑不出來。
蕭溶眯起眸子,盯着她羽絨服裡的病號服,視線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頗爲惋惜的搖搖頭:“看看,不聽前人言,吃虧在眼前。”
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道。
素問聽着這話怎麼都有種馬後炮的嫌疑,然而很不幸的,真的被他這張烏鴉嘴給說中了。
見她悶不吭聲,蕭溶愈加火上添油:“你如果老老實實的待在我訂的那間病房裡,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我已經提醒過你,老爺子過去看望你了,怎麼還是這麼不小心呢?”
素問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終於能夠平靜的看着他:“如果你是來看我的笑話,那麼你已經如願了,現在可以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