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要去山腳下住宿,有些人開始打退堂鼓,說不如在拉薩再待一晚,明早上再出發,可導演堅持要拍到日出的景象,幾個大牌都沒意見,底下工作人員也不好再較勁。
中巴的司機是本地人,以前幫旅行團拉客人,轉山團兩日神山之旅,車程無聊時還會和他們說說當地風情。
雪景順着山路延綿不絕,一直鋪到天邊,彷彿永遠都沒有盡頭一般,素問坐在臨牀的位置,盯着山頂的薄暮,眼見她從暮色藹藹變成一片黑沉,想起之前同陸錚打趣的話:如果她腳殘了,就要他揹着她滿世界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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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她的腳好了,所以他也就順理成章的拋棄了她。
天黑得很快,即使是本地的司機這時候也不敢開快,車速放慢下來後車裡就更顯得沉悶,從拉薩往南開了這麼久,還沒有到,天地一色,只有漫然的黑。
素問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只覺得內心疲憊。
小艾給她拿來牀毯子:“睡一會吧,明早還要爬起來拍攝。”
她是真的累了,說了一句“到了叫我”就睡了過去,速度之快,讓小艾都微感詫異。
其實睡也不能踏實,越往南地勢越高,晚間已經有些消退的高原反應又重新困擾着她,噩夢一個接着一個,從小時候爸爸在她面前抱着另一個小女孩,到長大了母親拉着她的手求她成全,再後來……是陸錚深沉而疲憊的看着她,說:“素素,別鬧了。”
一想到這一幕她就心痛萬分,在睡夢中也不知有沒有叫出“陸錚”這兩個字。
但醒來的時候,眼眶的確是溼溼的。
四下裡一片黑,有人絮絮的說話。
“怎麼回事?是不是發燒了?”
“吃了退燒藥看看,要是夜裡溫度還不退,明早的拍攝就只能取消了。”
發燒……是指她嗎?
素問很艱難的撐着想要坐起來,小艾最先發現她醒來,立刻欣喜的叫道:“醒了,醒了……”
連導演都過來了,素問也
沒想到自己高原反應會這麼厲害,引起高燒。
當地衛生站的大夫來看過,給她輸了液,在她昏迷的時候,以備不時之需還拿來了氧氣罐兒。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的時候,房間裡又恢復了黑暗和安靜。
隆子縣的條件明顯不如拉薩,沒有一間像樣的旅館,他們住的地方據說是軍隊的營房,看上去已經有些破舊了,被褥不管用電爐子怎麼烘,總還是有種潮溼的感覺,半夜裡一直有刺骨的涼風透過窗戶進來,加上時不時讓她頭疼欲裂的高原反應,折磨得她筋疲力盡。
擡頭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她的腦袋暈暈的。
忽然牀前的簾子動了一下,一個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探了下頭,把素問給嚇了一跳,剛想喊住他,可是剛剛脫口一個“你”字,就被自己這道乾啞的堪比破鑼的嗓音給嚇到了,她這是怎麼了?
好在那士兵取而復返,聽見屋裡的動靜,撩開簾子一看,才發現正要起身的素問。
“姑娘,你可別動。俺班長讓俺在這給你守夜,有什麼事你叫一聲就好。”
質樸憨厚的邊防士兵,在這靜夜裡,一個陌生人,卻讓素問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
她笑笑,指指自己的嗓子,機靈的小兵立馬跑到外間用乾淨杯子給她倒了一杯熱水來。
素問握在手裡一邊暖手,一邊小口啜飲了幾口,喉嚨終於順暢了,這才正常發聲,問他:“這裡是哪裡呢?”
士兵操着一口純正的河南話說:“這是團部的衛生隊,姑娘你一來人就昏昏迷迷的,現在都過去三個小時了。”
素問沉默了一會,又繼續問:“我,怎麼了?”
“姑娘你剛送來的時候有點兒發燒,臉色也發烏。你們女人家身子弱,剛來咱這兒的出現這情況正常,輸了水吸了氧,現在情況應該好一點兒了吧?”
素問點點頭。她看着眼前這個穿迷彩服的邊防連士兵,低聲問:“你來這兒當兵幾年了?怎麼稱呼?”
對方不好意思
的摸摸腦袋:“俺姓趙,你叫俺小趙就行。俺也不記得俺是第幾波進藏的新兵了,反正跟這待了大半年了。”
素問靜靜的聽着,想着陸錚現在不知去了哪裡當兵,是否也和麪前的新兵伢子一樣。
“當兵很辛苦吧?”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在這種地方,她剛上來什麼還沒做就被擡進來吸氧了。
小趙笑了笑:“新兵在哪兒都覺得苦,被班長訓,排長訓,連長來興致了一起訓,反正俺剛來就覺得是一下子從人間到地獄了,簡直就是人間煉獄。不過現在待慣了,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
新兵蛋子。
這是老油子常常稱呼新兵的,多少含有一點兒瞧不起的意思,凡是有點兒尊嚴的人,都是不願意被瞧不起的。
有什麼辦法,練唄。
軍人沒別的條條框框,從來都是隻佩服強者,等你真正練成了,就有睥睨別人的資本了。
這就是軍人。
小趙笑起來實誠,沒心眼兒,就這麼跟她瞎扯到凌晨三四點鐘,也算陪她度過了這個高反嚴重又寒冷難熬的夜晚。
四點過,小艾帶着大夫又來看了她一遍。
好在燒已經退了,導演問她怎麼樣,能不能堅持,素問說沒問題。
從營房出來的時候,各個身上是羽絨服加軍大衣,然後再裹張厚被,乍一看上去不像是一羣人在行走,倒像是一坨坨棉被在雪上蠕動。
天還沒亮,早上又起了風,寒風中卷着零星的雪片,似乎又有點風雪的跡象。
黑壓壓的曠野中,反射着雪光的白亮,昨晚跟小趙聊天,說這裡最冷的時候,積雪有四米厚,能把一活生生的人都給埋了。
只有停機坪那一塊的積雪被掃得乾乾淨淨的,露出褐色的泥土。
遠遠的,只看見一架直升機如同怪獸似的,在這猙獰的夜色中咆哮,越走近,螺旋槳轉動的轟鳴聲愈加震耳欲聾,扇起的風夾帶着化雪後泥土和草木的腥氣,鋪面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