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司爵發號施令的時候,極少有人可以頂得住他的氣場。
哪怕是吊兒郎當無所畏懼慣了的方恆,也不可避免的被他嚇了一跳。
不巧的是,方恆出門的時候發過誓,今天一定要從早帥到晚!
他絕對不能表現出被穆司爵嚇到的樣子!
想着,方恆鄭重其事的“咳”了聲,緩慢的聲音中帶着幾分得意:“告訴你吧,我賭對了——許佑寧發現我給她開的只是維生素了!”
許佑寧如果發現方恆給她開的只是維生素,她就可以順着這條線索推理下去,猜到穆司爵已經知道她所隱瞞的一切。
穆司爵的心臟就像要爆炸一樣,心頭猛地一跳,欣喜和不安在一瞬間交織着襲來——
他的雙手倏地收緊,緊盯着方恆,一字一句的問:“你怎麼知道?”
方恆笑了幾聲,更加得意了:“許佑寧比我想象中謹慎,也比我想象中聰明。今天我在康家的時候,她突然跟我說,我開的藥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吃!七哥,你那麼聰明,知道這句話代表着什麼嗎?”
這種時候,穆司爵沒有心情和方恆插科打諢。
穆司爵眯了一下眼睛,危險的警告道:“方恆,少廢話,說重點!”
方恆感覺到一陣寒意籠罩下來,整個人幾乎要被凍得瑟瑟發抖。
他在心底爆了句粗,高冷的丟出一個帥哥的蔑視:“穆小七,我知道你和許佑寧爲什麼看對眼了,你們一樣無趣!”
發泄完,方恆乖乖劃重點,解釋道:“許佑寧這麼說,代表着她已經吃了我開的藥,也知道我給她的只是維生素了。她再稍微動一下腦袋,很容易就可以猜到——你已經知道一切了,我也是你安排進醫院幫她看病的。”
方恆停頓了半秒,最後強調道:“換句話來說就是——許佑寧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許佑寧什麼都知道了……
方恆的最後一句話,一直在穆司爵的腦內盤旋。
有那麼一小段時間裡,穆司爵對這句話抱着懷疑的態度,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許奶奶去世那天,他和許佑寧的誤會就開始了。
後來的時間裡,他們有過好幾次解開誤會的機會,可是他們之間的信任太薄弱,誤會非但沒有解開,反而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
許佑寧一度相信,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他也一度相信,許佑寧真的狠心放棄了他們的孩子。
直到今天,因爲方恆的一瓶藥,迷霧終於散開,真相終於大白。
穆司爵和許佑寧互相試探糾纏了這麼久,終於清楚彼此的感情,他們之間終於不存在任何誤會。
穆司爵終於可以坦誠,他愛許佑寧。
許佑寧也許喜歡過別人,但是,從她在私人醫院對穆司爵表白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愛上穆司爵了。
穆司爵卻不願意相信。
因爲這些阻撓,一段早就應該結果的感情,直到現在纔開花。
相比欣喜,穆司爵感覺到更多的卻是一種鑽心的疼痛。
他終於知道許佑寧的感情,許佑寧也終於知道真相,這有什麼用呢?
許佑寧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他們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可以,穆司爵願意付出一切扭轉時間,回到許佑寧爲他擋掉車禍,鼓起勇氣向他表白的那一天。
許佑寧說出“因爲我喜歡你”的時候,他一定會告訴許佑寧,我愛你。
他一定會向許佑寧坦誠,他知道她是穆司爵派來的臥底。
但是,沒關係。
只要她願意留下來,他可以幫許佑寧守住這個秘密,不讓任何一個手下知道她的身份和來歷,讓她繼續當那個人人都要敬三分的佑寧姐。
可是,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角色,一旦流逝,我們就回不去了。
穆司爵必須面對血淋淋的事實。
……
算起來,方恆其實是陸薄言的人,這次僞裝混進第八人民醫院接診許佑寧,其實是陸薄言派給他的任務。
不過,方恆對穆司爵也是熟悉的。
在方恆的印象裡,穆司爵和陸薄言不一樣。
陸薄言是天生的商業精英,他應該叱吒商場,永遠保持着睿智冷靜,緊緊扼着經濟的命脈。
而穆司爵,他是黑暗世界的王者,他應該永遠維持着強大氣場,他的臉上永遠不會出現類似悲傷那種有漏洞的表情。
穆司爵這種人,應該永遠不會讓人有機可趁。
方恆現在才知道,他錯了。
以前的穆司爵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不過是因爲他沒有真正喜歡上一個人。
現在不一樣了,他愛上許佑寧,他有了軟肋,也就有了弱點。
方恆忍不住搖頭——
愛情真不是個好東西。
可是,遊走在這個世界上的孤獨靈魂,仍然渴望愛情。
愛情來臨的時候,人們還是會萬分欣喜的張開手擁抱愛情,心甘情願墜入愛河。
方恆看着穆司爵,像遇到了什麼人生難題一樣,有些鬱悶的問:“小七哥,你有沒有後悔愛上許佑寧?一瞬間的後悔也算數!”
穆司爵遲遲沒有說話,脣角揚起一個苦澀的弧度:“我很後悔。”說着,他的聲音低下去,“方恆,我後悔沒有好好愛她。”
“……”
方恆嚇得說不出話來,在心底“臥槽”了一聲。
這麼肉麻的情話,他以爲只有徜徉愛情海的陸薄言說得出來,沒想到穆司爵也可以說得這麼溜。
陷入愛情的人都一個樣!
看來愛情真的有毒,他這輩子都不會碰這麼厲害的毒aa品!
穆司爵看了方恆一眼,淡淡的問:“還有沒有其他事?”
“有,這件事比許佑寧知道真相更加重要。”方恆有些不忍心,但還是說出來,“你需要考慮清楚,要保許佑寧,還是孩子。”
這個問題,劉醫生也曾經提過。
方恆再提起的時候,穆司爵目光還是沉了一下,神色中浮出一抹寒厲的殺氣。
“哎哎!”方恆感覺到危險,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我知道這很殘忍,但你必須面對這個事實,許佑寧的情況就是這麼糟糕!還有,我也知道你想同時保住許佑寧和孩子,可是……”
方恆倏地頓住,沒有再說下去。
穆司爵看着方恆,聲音裡透着一種冰冷的絕望:“可是什麼?”
這個真相,穆司爵遲早要知道的,而且,沒有一種相對委婉的方式,他只能承受這種痛苦!
方恆咬了咬牙,繼續在穆司爵的心上插刀:“就算你放棄孩子,許佑寧都不一定活得下去。你要保住兩個人,等於同時降低了許佑寧和孩子的生存機率,要他們同時冒險!這不是愛,這是一種不着痕跡的傷害!”
瞬間,穆司爵的心臟就像被人硬生生掏出來,扔進攪拌機,隨着一陣嗡嗡的聲音,他一顆心被攪得粉碎。
蝕骨的疼痛蔓延到穆司爵身上每一個角落,像要無情地把他蠶食殆盡。
許佑寧是他最愛的人,孩子是他和許佑寧共同孕育出來的生命。
沒有許佑寧,穆司爵同時也會失去活下去的意義。
至於他們的孩子。
他會來到這個世界上,像陸薄言家的兩個小傢伙一樣,一天天長大,會對着他和許佑寧笑,開口叫他和許佑寧爸爸媽媽。
可是現在,方恆要穆司爵放棄許佑寧,或者孩子。
這個問題,就像問穆司爵選擇左半邊心臟,還是右半邊心臟……
方恆知道這很難,可是,爲了增大他們其中一個的存活率,穆司爵必須做出抉擇。
而且,不能再拖了。
穆司爵已經幫許佑寧組了一個醫療團隊,團隊只有確定穆司爵到底想保住誰,才能針對制定一個醫療方案。
再拖下去,等於消耗許佑寧的生命。
方恆嘆了口氣,說:“司爵,我不能給你任何建議,我只能告訴你,如果你選擇許佑寧,她並沒有太大的希望活下去,但是如果許佑寧可以堅持到生下孩子,小傢伙可以很健康地長大成人。”
穆司爵知道,方恆絕不是在勸他保孩子。
他盯着方恆:“你想告訴我什麼?”
“……”方恆停頓了好半晌才說,“從許佑寧的舉動來看,我猜,她應該是想保孩子。”
“不行!!”
穆司爵的雙眸充斥了一抹血色,幾乎是下意識的否定了許佑寧的決定。
如果許佑寧離開了,孩子來到這個世界有什麼意義?
他照顧着一個孩子,並不能活下去!
他可以失去一切,但是他不能沒有許佑寧,絕對不能!
方恆看着穆司爵,語氣慢慢變得輕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已經做出選擇了?”
穆司爵閉上眼睛,眼眶迅速升溫發熱,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呼嘯着要奪眶而出。
沒錯,他做出選擇了。
他選擇許佑寧。
哪怕許佑寧康復的希望很渺茫,他還是願意賭一次。
他當然愛他們的孩子。
可是他最愛的,還是許佑寧。
哪怕許佑寧想保住孩子,哪怕選擇孩子可以最大程度地保險,可是,他無法因爲孩子而放棄許佑寧。
這是他最後一次不會聽取許佑寧的意見,最後一次專橫獨斷。
因爲他要許佑寧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