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後,蘇簡安開車直奔醫院,蕭芸芸在一樓的導診臺旁邊等她。
兩人只是在上次的酒會上見過一面,但蕭芸芸對這位漂亮大方的表姐印象頗好,所以今天一早上接到蘇簡安那樣的電話,她被嚇了結結實實的一大跳。
哪怕現在見到蘇簡安了,她也還是萬分不確定:“表姐,你真的要這樣做嗎?以後表姐夫知道了,肯定會很難過的。”
蘇簡安要的就是陸薄言難過,記恨她,最好是恨到不願意再看她第二眼。
“我已經決定了。”她平靜的笑了笑,“帶我上去吧。”
“……好吧。”
蕭芸芸帶着蘇簡安辦理了相關的手續,所有的收據證明和印章一個不缺,辦妥後才帶着蘇簡安上9樓的婦產科,目的地是手術室。
一路上蘇簡安恍恍惚惚,腦海中不斷的浮現出陸薄言的臉。
他雖然沒有反覆提過,但她知道,他一直想要一個孩子。
一會知道她做了什麼,他的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悲痛?絕望?還是……恨她到極點。
無論知道後會如何,此刻,陸薄言還被瞞着,正在公司的大會議室裡和一衆股東開會,沈越川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主持會議。
某位股東發言的時候,沈越川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提示有短信進來,他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手機突然“砰”一聲從手上摔了下去。
陸薄言開會時很不喜歡被打斷,蹙着眉看向沈越川,卻發現他臉色慘白,從地上撿起手機遞給他。
短信是蘇亦承發過來的,寫着:
“簡安不想要孩子,已經去醫院了,我攔不住她,你告訴薄言一聲。”
陸薄言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腦海中有什麼慘烈的炸開,他不顧一切的豁然起身:“叫錢叔把車開出來!”
錢叔接到沈越川的電話,忙忙把車開到公司門口,陸薄言卻徑直朝着駕駛座走來,拉開車門就是一句不容置喙的命令:“錢叔,下車。”
錢叔給陸薄言開了近十年的車,早就摸清楚陸薄言的脾氣了,他突然這樣,一定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於是什麼都不問,迅速下車。
陸薄言一上車就把車速開到最快,黑色的轎車像一條矯健的游龍一般穿梭在城市的馬路上,風馳電掣,闖過一個又一個紅燈。
中途,他試着打蘇簡安的電話,通了,但是統統被她掛掉。
看到蘇亦承的短信時,他頭腦空白,不敢相信。
但蘇簡安似乎真的做了那樣殘忍的決定,並且沒有回頭的意思。
有什麼在心裡劇烈的起伏翻涌,陸薄言一急,速度飛快的車子突然不受控制,撞上馬路牙子並且衝了出去,他整個人狠狠的撞到方向盤上,眼看着安全氣囊就要彈出來,幸好在最後一刻,他控制住了車子。
後面的車子紛紛停下,路邊的行人也駐足觀看,陸薄言撞到了肋骨,雖然沒斷但也疼痛難忍。
有熱心的路人上來敲車窗:“先生,需要幫忙嗎?”
陸薄言搖了搖頭,強撐着坐好,忍着胸口的劇痛再度發動車子,直奔第八人民醫院。
所幸公司距離醫院不是很遠,再過不到十分鐘,撞得變形的車子停在醫院門前。
其實醫院正門口不能停車,但陸薄言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扔下車子就拔足狂奔進醫院,在電梯口前被一名護士攔下了:“先生,你是來看病的嗎?你額頭在流血,我幫你掛外科……”
“我來找我太太。”陸薄言推開護士進了電梯,按下9樓。
一出電梯就是護士站,陸薄言衣着光鮮,額頭上卻流着血,護士以爲他走錯科室了,提醒他:“先生,這裡是婦產科,你……”
“蘇簡安在哪裡?!”陸薄言打斷護士,陰鷙的目光讓護士禁不住的膽寒,忙忙替他查,很快就查出來,“她約了人流手術,現在應該正在3號手術室。”
人流手術……手術室……
陸薄言整個人被什麼狠狠的震了一下,他不管胸口的疼痛也不管額頭上的鮮血,去找三號手術室,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手術進行,絕對不能!
剛纔的車禍比陸薄言想象中還要嚴重,他額頭上的血越流越多,被撞到的肋骨越來越痛,連帶着大腦都有些不清醒了,但他不能倒下去,他必須要阻止手術進行。
好不容易找到3號手術室,陸薄言剛要過去,卻看見手術室的門打開,蘇簡安從裡面走出來。
手術室裡傳來醫生的聲音:“你這纔剛剛幾周,都還沒成人型呢,回去休息幾天就好了,這幾天注意一下不要碰涼的東西。”
蘇簡安好像聽不到醫生的話一樣,定定的看着陸薄言。
他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意氣風發,臉色慘白,額角的血順着臉頰滴下來,西裝也不怎麼整齊。
他依舊俊美無雙,卻也狼狽不堪。
他走過來,腳步突然變緩,突然有些不穩,中間甚至趔趄了一下。他深邃的眸底涌出看不見盡頭的沉痛,胸膛的起伏那樣明顯,像在描繪痛苦的輪廓。
他停在蘇簡安跟前,抽走她手裡的單子。
檢查單、付費單,還有……蘇簡安親筆簽名的手術同意書。
“爲什麼?”陸薄言幾乎要揉碎那些印章齊全的單子,聲音在發抖,“到底爲什麼?”
蘇簡安冷漠的別開臉:“只能怪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我還不想當媽媽,更別提單親媽媽了。”
“我從來沒有同意過離婚,他有爸爸!”陸薄言突然攥住蘇簡安的肩膀,狠狠的把她按到牆上,眼眶瘋狂的泛紅,“你爲什麼不要他?爲什麼要殺了他!”
蘇簡安的淚水奪眶而出:“你不是不相信我真的要跟你離婚嗎?現在,你應該相信了吧?”
只爲了離婚,她殺死自己的孩子。
陸薄言的目光陡然一寒,手伸向蘇簡安的纖細脆弱的脖子——
他的指關節全部暴突且泛白,可見他有多用力,蘇簡安毫不懷疑,今天陸薄言會把她掐死在這裡。
可是在距離她的脖子還有幾公分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發狠的手無力的垂下去,另一隻手也鬆開她。
蘇簡安看得清清楚楚,陸薄言眼裡的恨和怒統統在一瞬間褪去,只剩下絕望和自嘲,無窮無盡的絕望和自嘲。
他收好那些單子,看都不再看蘇簡安一眼,轉身離開。
一瞬間而已,陸薄言卻好像老了幾十歲,背無法再挺直,腳步也不再意氣風發,像個遲暮老人那樣蹣跚踉蹌。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的離蘇簡安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蘇簡安眼前,他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蘇簡安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哭了。
她拼命的忍着淚水,看了看四周,躲到最角落的位置,失去全身力氣般癱到地上,再也忍受不住,埋着頭任由眼淚滂沱。
“表姐。”蕭芸芸跑過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蘇簡安,只是把外套披到她身上,“這裡風大,去我辦公室吧。”
蘇簡安攏緊大衣,握|住蕭芸芸的手:“芸芸,你跟着他下去。”
“什麼?”蕭芸芸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的額頭上有血,應該是來的時候開車太急受傷了。你馬上下去,想辦法讓他做個檢查處理一下傷口。”其實蘇簡安自知這個任務艱鉅,把沈越川的號碼發到蕭芸芸的手機上,“你要是拉不住他,就儘量讓他不要開車,聯繫這個人來接他。”
“可是,表姐,你……”再怎麼說陸薄言也是個大男人,蕭芸芸更擔心的是蘇簡安,她的眼淚已經把手機屏幕都打溼了,卻仍然在爲陸薄言着想。
“我沒事。”蘇簡安打斷蕭芸芸,“芸芸,拜託你了,你現在就下去。”
蕭芸芸咬了咬脣:“好吧。但是你也不要在這裡吹風了,你現在不能感冒。”
蘇簡安點點頭,看着蕭芸芸進了電梯才恍恍惚惚的望向窗外,一陣寒風迎面撲來,她清醒的認識到,這一次,她纔是真的傷害了陸薄言。
哪怕陸薄言相信她,深愛她,但她殺了他的孩子,這一舉足夠毀滅陸薄言心中的那個她。
從此後,陸薄言對她,應該就只剩下恨了吧。
以前蘇簡安總覺得人的一生太短了,平均不過八十幾年,要花二十多年來長大懂事,又要花好多年來工作攢錢,等到真正可以自由那天,卻已經失去了年輕時的力氣,哪裡都去不了,夢想也追不動了。
她一度希望人的生命可以延長,可現在她才24歲,卻又突然覺得人的一生太長了。
還有大半漫長的餘生,她不知道該怎麼過。
她試着振作,試着往前走,可步子剛邁出去,就整個人無力的蹲到了地上。
看,別說度過餘生,她現在連一小步都走不了。
眼淚很不爭氣的又簌簌落下,她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擡起頭,朦朧中看見了蘇亦承——這個世界上,她最後可以依靠的人。
蘇亦承扶着蘇簡安起來,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卻發現擦不完,蘇簡安流眼淚的速度遠快於他擦眼淚的速度,他心疼卻無奈。
蘇簡安抽泣着撲進蘇亦承懷裡,再也無法控制,在醫院的走廊放聲大哭。
蘇亦承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淚水打溼他的衣服。
不知道過去多久,蘇簡安已經哭得口齒不清了,但蘇亦承知道她說的是:“哥,我想回家。”
“好。”蘇亦承像小時候那樣牽起蘇簡安的手,“哥哥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