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相宜把玩着藍白方巾，沒有注意到周森的目光略微變深。
她倒是想起來，她還沒有回覆許錚的消息……
“我回一下房間！”
一關上房門，她就編輯消息：
“謝謝你！”
“我明天已經有其他安排了。”
加一個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表情包。
發送！
許錚幾乎是秒回：
“太遺憾了！你明天有什麼安排？”
陸相宜看着消息，咬了咬脣，陷入爲難。
她要陪着周森去郊外，安葬他奶奶。
這個安排不能說啊！
再說了，許錚這個問題有點越界了——他們還沒有熟悉到可以問對方私事的地步！
許錚似乎也發現自己的不周到之處，又發來一條消息：
“沒關係！你有事就先去忙自己的，我們下次再約！”
這種“空頭支票”，沒辦法拒絕。
陸相宜只好回覆一個“好”的表情包，末了看着手裡的方巾，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周森。
哎，不是！
她還沒答應周森的追求，他們目前還只是朋友，彼此都有交友自由。
她這個負罪感，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根本沒有必要啊！
這麼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陸相宜走出去，發現周森在她的沙發上睡着了。
她差點炸了。
周森有這麼困嗎？
這又是什麼情況啊啊啊！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旁邊，很小心地叫了一聲：“周森？”
周森沒反應，她又叫了好幾聲，他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他睡的非常踏實安穩，呼吸均勻又綿長，顯然不是小小聲叫得醒的。
他這麼有腔調的人，能在一個陌生環境睡的這麼沉，一定是出差累壞了。
這麼想着，陸相宜又不太捨得大聲叫他，乾脆拿來一張毯子給他蓋上，末了回房間。
在客廳看着周森，未免太曖昧了！
她準備時不時出來看看周森，直到他醒了爲止。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周森輕輕睜開眼，眸底滿布着睏意和紅血絲。
他剛纔確實是不小心睡着了，但後來陸相宜叫不醒，他是裝的。
陸相宜像小貓一樣叫他，聲音聽着挺舒服、挺催眠的，他實在不想醒過來。
既然陸相宜回房間了，他就再睡一會兒！
周森又閉上眼，帶着一抹笑意陷入半醒半睡的狀態。
他感覺得到，陸相宜過一會兒就出來一次，也不敢靠他太近，小貓一樣叫他一聲“周森”，他沒有反應她就又跑回房間。
再過一會兒，她又會重複一下那個過程。
這導致他不能進入深度睡眠。
但這種感覺，似乎不算太糟糕，他覺得挺好的。
只不過，萬事都有個度就是了。
陸相宜第N次溜出來，周森聽見她的腳步聲靠近，緩緩睜開眼睛。
果然，陸相宜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以爲周森是自然醒的，很驚喜地說：“你醒啦？”
真的是……單純到了極致。
周森抹了把臉，坐起來，“我睡着了？”
“對啊！”陸相宜看了看時間，“你睡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周森皺皺眉，挺不好意思的樣子，“你可以把我叫醒的。”
陸相宜不太好意思說她爲什麼沒有叫醒周森。
他們還是普通朋友的關係呢，她就說自己心疼周森了，算怎麼回事呢？
她於是把責任推給周森，“我叫了，還叫了很多次，你都不醒！”
周森沒說：你那個叫法，讓人實在不想醒！
他點點頭，“我的錯，我這幾天太累了！”說着很自然地起身，“我回去了，我們明天見。”
他那個認錯的語氣，根本就不是想讓人責怪，而是想讓人心疼！
陸相宜叮囑道：“你回去好好休息。”
周森笑了笑，“嗯”了聲，看起來……很像一隻聽話的大狗狗。
陸相宜覺得自己的心尖又被撩撥了一下，忙忙推着周森出門。
到了門外，周森轉回身，帶着倦意的長眸，深深的凝視着陸相宜，“晚安。”
跟他通過手機傳來的“晚安”相比，這一聲更直接、更具有磁性，也更令人沉醉。
陸相宜的呼吸，輕微一滯。
她看着周森，雙頰微微飄紅，“晚安！”說完迅速關上門。
周森心情好極了，甚至都不困了，拉着行李箱回2502。
追求陸相宜的進度條，好像又被他往前拉了一點點。
第二天六點多，陸相宜就醒了。
她遺傳自媽媽的第二個特點，就是喜歡睡覺。
週末沒事，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今天這麼早醒來，如果是在家裡，她爸爸一準會說：今天我們家發生了奇蹟！
獨居後，她只能一個人默默體會這種成就感了。
沒錯，她就是不想承認：她是記掛着周森的事情，才這麼早醒的。
八點鐘，周森過來按門鈴。
陸相宜已經準備好了，打開門衝着周森粲然一笑，“早啊！”
她的目光落到周森懷裡。
周森抱着一個精緻的木製盒子，看起來厚重且肅穆。
盒子裡面，是他奶奶。
下一秒，陸相宜的表情也變得嚴肅。
他們是要去辦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不能嬉皮笑臉的！
“早。”周森笑笑，“你不用這樣，我奶奶一直希望……總之你陪我去，她老人家在天有靈的話，不知道會多高興，所以你不用太嚴肅。”
“奶奶一直希望你什麼？”周森話說到一半剎車了，陸相宜十分難受。
周森挑挑眉，“就是一些老人家的、很傳統很樸素的願望，你確定要聽？”
陸相宜也有奶奶。
她奶奶昨天早上才唸叨了，她的小相宜長大了，到了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她挺高興又挺捨不得的……
所以老人家傳統又樸素的願望是什麼，用腳趾頭也能想到。
陸相宜有些不好意思，決定終止這個話題，“我們出發吧！”
周森用一塊黑布蓋住木盒子，帶着陸相宜下樓取了車，直奔郊外的一個墓園。
黑色e在路上疾馳，周森給陸相宜講了一個故事。
他奶奶姓周，是G市人，後來也在A市生活過一段時間，最後去了M國。
奶奶終生未婚嫁，也沒有家人，但她有一個深愛的人。
可惜倆人緣淺，她愛的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病逝了，葬在A市郊外一個偏僻的墓園。
她只有一個願望，死後能與她愛的人合葬。
周森這次來A市，除了工作，還想滿足奶奶最後一個願望。
他沒想到，真正去做這件事的時候，他身邊有了陪伴他的人。
奶奶一直希望有人陪他，奶奶也很喜歡漂亮的小姑娘。
看見陸相宜，她老人家會高興的。
“周森，奶奶爲什麼終生沒有婚嫁啊？”陸相宜不是好奇，而是懷着一種尊重問，“是因爲她後來，沒有辦法愛上其他人麼？”
那奶奶年輕時愛的人，該有多驚豔啊！
她也想愛那樣的人！
“也許是。”周森搖搖頭，“她不願意跟我說的太詳細。”
“這一定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她可能是……不太願意回憶吧！”陸相宜說。
周森知道不是。
奶奶是不希望他知道太多。
奶奶怕自己百年之後，他會循着她提供的那些線索，找到她的過往，然後……獲知自己的過往。
臨走前，老人家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不再記得的事情，就不要試圖記起來了，他這樣生活下去就很好。
可是奶奶，怎麼辦呢？
周森回頭看了一眼後座上、蓋着黑布的木製盒子——
我已經記起了一個小女孩，她有一雙清澈漂亮的桃花眼，她叫我沐沐哥哥……
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會有更多的過去，更多的人，通過夢境涌入他的腦海。
他殘缺一大半的人生，也許會慢慢拼湊完整。
只是，那對他而言，真的是好事嗎？
“周森！”陸相宜又發現一個華點，“你跟奶奶同姓誒！是因爲爺爺奶奶同姓嗎？哎，不對，奶奶沒有結婚的……”
那周森就沒有爺爺！
沒有爺爺，周森哪來的？
陸相宜愣住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周森，彷彿他是從石頭縫隙裡蹦出來的。
過了片刻，她又有些懊惱。
萬一周森的身世比較特殊，是不好對外人說的呢？
她問的這麼直接，太欠考慮了！
“不礙事。”周森緩緩說，“我是奶奶去了M國之後，她從孤兒院收養的，我跟她的姓。”
……
陸相宜遲遲說不出話來。
難怪周森說他沒有家人了，原來他是被收養的。
被收養之前，他生活在孤兒院裡。
孤兒院……她跟着媽媽去過的。
那裡面的孩子，都沒有爸爸媽媽，很可憐。
她媽媽那麼用心，也只能在物質上幫助那些孩子，說一些關心他們、鼓勵他們的話。
慈善機構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他們沒有親人的事實。
周森在孤兒院的日子，過的好嗎？
“我算是幸運的。”周森很樂觀，“我在九到十歲左右碰到奶奶，他收養了我，給了我一個家，那之後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她老人家離世。”
這中間，發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只不過他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
那件事，讓他的人生殘缺了一大半。
如果告訴陸相宜，她會介意吧？
“周森，奶奶很疼你吧？”陸相宜說，“看得出來，你們感情很好！”
“我們像親祖孫。”周森很懷念奶奶，“其實，很多人都以爲我們真的有血緣關係。我不說，沒有人猜得出來我是奶奶領養的。”
因爲奶奶很疼愛他。
那種疼愛，近乎神的憐憫。
老人家關心他的一切，對他有着科學家做實驗般巨大的耐心，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
陸相宜聽得出來，周森很珍惜他跟奶奶的感情，她於是笑了笑，“嗯，你真的挺幸運的！”
至於奶奶是怎麼碰到周森的，以及被領養之前，周森在孤兒院度過的日子……陸相宜都沒有問。
這是周森的隱私。
他未必願意回憶那些日子。
其實，如果她問了，周森必然捨不得對她撒謊，那她會發現一個很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