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在那一刻嗅到了一絲不算熟悉的氣息,有些許煙味,又夾雜着淡淡的藥味。
而以往她常常感覺到的那抹薄荷香味,如今卻消失的乾乾淨淨。
“抱歉哈……”
蘇霓揉了揉下巴,轉身的時候太過用力,沒控制住力道,更沒想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後。
撞的不輕。
“不要緊,你沒多大力氣。”
“蘇霓?”
男人似是試探性地喊她的名字,聲音輕輕啞啞的,沒留太多情緒。只是從他嘴裡說出這個名字,就足夠讓人驚訝了。
蘇霓自然不難猜到他從何處知曉,心裡想的卻是剛剛自己那個電話。
她仔細回想,思索自己有沒有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散場了。”
蘇霓四下看了看,這才發現短短的時間裡,人已經散的差不多。
連莫雅薇和老太太,也早已沒了蹤影。
如今偌大的二樓,只有寥寥幾人。
蘇霓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秀眉攏得緊緊的。
“人走的差不多了,有人接麼?”
搖搖頭。
剛回到海城,還有很多事要忙,她來不及熟悉這裡的一切,更來不及去弄一輛車。
而那站在她身側的男人,卻在這時緩緩地跨出一步,正好擋在她面前。
垂落的眼裡有些許莞爾,“我送你吧。”
再和他站在一塊,鼻尖嗅着他身上的氣息,除了說話的方式較以往更平和冷淡了些,此刻的陸長銘和四年前,並沒有太大區別。
蘇霓捏了捏手指,想起發着燒的蘇淼淼,便終於點頭。
“那、麻煩陸先生了。”
“嗯,沒事。”
一如既往的平緩冷漠,沒有太多起伏的語調,正是他面對其他人的模樣。
可蘇霓卻有些不適應,便忍不住擡起頭看了看前方那道身影。
他瘦了許多。
西裝仍舊合身,卻看的出來身形的消瘦。約莫這幾年被病痛折磨太多,到如今反而讓他少了些當年的凌厲。
走出木園,外頭天色早已暗下,較之白日裡,海城的夜晚無疑涼爽了許多。
她拎着裙子,乖巧地跟在男人身後,一直走到那輛黑色的汽車前。
男人打開副駕駛,站在車門旁。
“有句話說,男人的副駕駛只留給他的妻子,我坐後面就好。”
蘇霓笑了笑,輕挽了挽發,作勢便打開車後座。
可男人還站在副駕旁邊,筆挺的身軀直直佇立原地,一動不動。而那雙深邃好看的眼,卻筆直地蘇霓臉上看去。
沒有任何退步的打算,那支骨節分明的手就這麼落在車門上,偶爾緩緩敲動一下手指,卻沒有鬆開的意思。
兩人在僵持。
他忽的低頭,逆着光線,莞爾,“放心,我單身。”
蘇霓自然發現了他正在看自己。
於是呼吸緊了緊,脣畔梨渦顯露,“陸先生……”
“不說急着回家麼,還要耽誤下去?”
哎。
他一擊,便中蘇霓軟肋。
蘇淼淼小盆友跟着她跨越了大半個地球過來,小小的年紀說不辛苦是假的。這幾天雖然帶着她到處玩,給她買好吃的好玩的,但那肉乎乎的小臉終還是免不了瘦了一圈。
現在給你更是趕上了發燒。
外婆年紀大了,也不懂什麼物理退燒的法子,她交代過一次,卻不知道外婆能不能搞定。
那鬧騰的小姑娘,這會指不定在怨她呢。
顯然,這麼思考一遍之後,兩人已經達成共識。
蘇霓瞧見他將右手遮在車頂上,十分熟悉的樣子。
“上次的地址?”
“是。”
短短的對話,車子便行駛在燈火馬龍的路上。
蘇霓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因爲他的車技,而是整整四年,不曾與他單獨處在同一個空間內。
莫名的感到緊張。
男人似乎知道她情緒緊繃,便主動開了音樂。
“想聽什麼自己找?”
蘇霓揚揚眉,沒有動作。
耳邊又聽見一道沉鬱的音,“我暫時沒有結束單身的意向,不必在意會被人發現我載了女人。”
蘇霓愕然,下意識的就要伸手去擺弄了。
“莫小姐是個不錯的女人,爲什麼一直沒……”
一直沒有在一起。
蘇霓原本還不確定,畢竟那不苟言笑的小男孩喚他爸爸。
可今天見着了人,才發現他們之間的相處,實在生澀得可以,“原諒我的唐突,畢竟陸先生你今年、也三十好幾了。”
她好巧不巧的,扯到了年齡。
而那男人似乎一直在認真開車,路上的燈光從他臉頰晃過的時候,蘇霓才能隱約看見一絲笑意。
“蘇小姐你呢?”
她……
她自然也沒有,蘇霓搖搖頭,沒有正面作答。
而是乾脆去擺弄音樂了,片刻後便挑了一首歌曲。
becauseofyou
ineverstraytoofarfromthesidewalk
becauseofyou
ilearnedtoplayonthesafesidesoidon‘tgethurt
女歌手略帶沙啞的聲音從音響裡飄出來,在寂靜的夜裡撩撥着人心。
蘇霓聽着那熟悉的旋律,輕靠在椅背上。
忽然就聽見他開口。
“你打哪回來?”
“倫敦。”
蘇霓有問必答,目光自他開車的手指移到窗外,淡淡地掃過路旁霓虹,思緒飄地很遠,卻沒有多說的意思。
可耳邊男人沉鬱的音,終究又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這幾年一直在那邊?”
“沒。”
蘇霓抓了抓發,將垂落至耳邊的一縷髮絲挽了回去,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便乾脆打開窗戶,一隻手撐在上頭。
“一開始去的洛杉磯。在那呆了大半年吧,後來又去了蘇黎世,輾轉纔到的倫敦。”
在洛杉磯,是爲了安心生下小姑娘。
孩子出生之後,她那時終於面臨了養家餬口的問題。正好桃枝在蘇黎世,便一塊去了那邊。
直到後來定局倫敦。
蘇霓擡起頭看了看天,沒有一絲星光。
她還記得在洛杉磯鄉下呆的那陣,天上總是繁星密佈,她每天用雙腳走遍大半個小鎮,等到夕陽西下的時候纔回到租下的房子裡。
夜裡,則從透明的玻璃裡和還未出生的蘇淼淼一起,看遍整片星辰。
“爲什麼、會離開海城……”
許久,陸長銘才又開口。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身側那張好看的臉上,那瑩白、精緻、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模糊、卻又讓他移不開視線的一張臉。
“專心開車,陸先生。”
蘇霓自然是注意到了,淺淺的一個笑容回來,略帶無奈,“安全第一。”
“嗯。”
沒有直接應,但這聲淡淡的音卻已足夠。
很快,黑色賓利出現在那略顯老舊的小區外,最後停在一棟單元樓下。
蘇霓揉了揉發疼的頭,拎着裙子要下車。
“謝謝你送我回來。”
她推了推車門,卻沒打開。
格外寂靜的環境。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道喑啞的聲音。
“聽說。”
“你是我前妻。”
有些突兀,卻又在恍惚中帶着一絲確信。
這一路上他似乎都在遲疑,用各式各樣的方式試探着。到最後沒了法子,選了最直白的一種?
蘇霓的腦海裡,一瞬間閃過許多念頭。
然而到最後,卻也只是應了兩個簡短的字。
“是啊。”
是前妻,曾是夫妻,可現在、緣分早盡了。
“抱歉。”
陸長銘忽的有些煩躁,手指在方向盤上來回摩挲着,最後乾脆伸到旁邊拿了一支菸。
點燃。
淡淡的煙霧便瀰漫在整個車廂,他沒徵詢她的意見,只是恍惚看着那張在煙霧下的臉。
有多久了呢。
四年又四個月,他不曾見過這個人,不曾聽聞過她任何消息,甚至不敢派人去找。只能任憑那名叫思念的東西在最晦暗的角落裡攪弄着心緒,夜夜難眠。
“沒必要抱歉呵,我們是和平離婚。”
“她們真不該在你面前提這些,就讓你忘了這一切多好。”
不知道不留戀的人,總是最幸福。
曾幾何時,蘇霓也希望自己能忘得乾乾淨淨的,希望那五年、不,是從認識他那一刻起的所有記憶,通通消失乾淨。
“原因呢?”
“性格不合。”
蘇霓淡淡甩下這幾個字,清冷的眼又忍不住往陸長銘那邊撇去,非要盯着那雙眼仔細瞧,彷彿這樣就能看透他。
“那麼,我對你好麼。”
“不好。”
這個答案,卻是沒有任何猶豫的。
蘇霓又敲了敲車門,示意他開鎖。
“女人畢竟無法抵抗男人的溫柔體貼,你要對我好些,我們就不會……”
真的不會麼?
說到一半,反而是蘇霓自己不敢相信了。
“算了。”搖搖頭,又覺得現在還去想這些,實在是庸人自擾,便乾脆地下了車,“都過去了。”
“陸先生。以後我們可能還有再見的機會,希望這件事不會對你造成困擾。”
她剛說完,沒去看陸長銘那在煙霧後模模糊糊的臉,便轉身朝樓上走去。
二樓燈光一直亮着,蘇霓進了樓梯之後腳步便加快不少。
莫名的心慌。
男人坐在車上,霎那間已經分不清心裡是因爲終究見到她而欣喜,還是因爲她剛剛那句“都過去了”而沉悶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