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現場仍舊熱鬧,捧花最後是被陸彎彎搶走的,伴娘的位置本就有優勢,桃枝又刻意朝她拋了過去。搶到的時候,這位平日裡還算矜持的陸家千金,再也顧不的形象,朝着賓客席某處的人跑過去,狠狠抱緊對方。
很快要轉場去慕家祠堂祭拜,慕言之領着桃枝敬酒速度也很快。
接完捧花之後便大功告成的兩個小花童,便自動自發地要尋位置坐下。
桃枝舉着酒杯跟上慕言之時,又給了倆紅包,“乖寶寶,謝謝你們的幫忙哈。現在可以去找你媽咪了,兩人一起,不要亂跑。”
“好的。”
“知道啦!”
小姑娘正捏着紅包,小手軟軟的落在上頭。用力按了按覺着很厚,等桃枝剛一轉過身,又偷偷地打開一條縫隙。
“哇!”
“好多。”
她眼兒彎彎,脣角的梨渦此刻格外明顯,那密佈了笑容的小臉蛋,讓陸安知瞧着有些出神。
隨後又蹙了蹙眉,有些不解,“淼淼,你很喜歡錢嗎?”
“嗯!當然啊,難道你不喜歡嗎?”
“爲什麼?”
陸安知擰緊了眉,問的很認真。四下看了看也沒人能解答自己的問題,只恨不得能立刻拿出手機查,“喜歡錢的理由?”
好在,耳邊傳來脆生生的音,顯然蘇淼淼現在心情不錯,細細地解釋,“現在的大人們都很喜歡這個東西的,不管多少。我之前就見過瑞絲的媽咪和爹地因爲這個吵架來着。”
“再說……”
她眼珠子轉了轉,壓低聲音湊在陸安知耳邊,“有錢淼淼就可以偷偷去買棒棒糖和芭比了呀,你別告訴媽咪噢。”
“嗯!”
陸安知對她一貫是言聽計從,哪有半點反對的意思。
下一刻便伸出手,掌心向上,裡頭攤開着一個碩大的紅包。
哎?
某姑娘眼兒瞪大,喉嚨用力滾動了下,手指幾乎是下意識地跟着動起來。
“安知,我會忍不住要去拿的你……”
“拿吧,給你。”
他倒是爽快,見蘇淼淼難爲情着不好動手,便主動握着她的小手,把紅包塞了進去。
俊逸的小臉上滿是正經之色,“既然你喜歡錢,以後我的錢,都給你。”
“喲,這麼小就會哄女孩了,乾脆你倆趁着這機會訂個娃娃親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你們沒血緣關係。”
顧四在旁邊起鬨,也是個孩子心性,彎腰去逗陸安知,幾句話便讓他臉頰立刻漲紅起來。
小男孩捏緊了掌心答不上話,只是一臉認真地看着蘇淼淼,嘴脣蠕動了許久卻沒說出話來。
蘇淼淼眨眨眼,有些不解,“原來安知你是在哄我啊……”
“不,我說的都是真的。男子漢說到做到!你要相信我。”
“好呀。淼淼信。”
她眼兒眯眯,哪有什麼可懷疑的。
想了想要去籤陸安知的手,下一刻才發現自己手裡捏着紅包,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塞到口袋裡,笑的有些奸詐,“我們去找媽咪吧,讓她幫我把紅包保管起來。”
“好!”
兩個孩子手拉手朝外走,蘇淼淼倒還好,可剛剛顧四那幾句話在陸安知聽來卻有些挑撥離間的味道了。便刻意越過他,繞了個彎子從他身側走遠。
顧四哭笑不得,“這小孩,沒大沒小。”
“跟個孩子計較,你自己纔是。”
桃枝敬完酒經過,自然瞧見這一幕,還懟了他一句。
顧四聳聳肩,酒杯晃動了幾下,豔紅的液體便又入了喉,隨即走回座位,暗暗吐槽,“這年頭當好人還不成了麼。把紅包給媽,還能拿回來麼。”
想到這,他四下看了看,卻沒瞧見蘇霓的身影。
……
蘇霓怔了怔,似乎沒聽清他剛剛說的話。
過了許久開口,“養,孩子?”
“嗯,畢竟是我的兒子、女兒,總也不能虧待了。陸氏如今雖較以往盤子小了些,但在海城總歸是說的上話的……不好叫他受委屈。”
男人眯起眼,細膩的眸光從上往下落在蘇霓身上。
蘇霓只站在他面前不遠,可如今他卻只能仰視她。
她側過身,正好背對着光,外頭強烈的日光照下來,將她小半張臉都遮掩起來。有些細緻的陰影落在上頭,將那細嫩的皮膚照的有些透明,紅豔的脣和小巧的鼻樑,在陰影之下下,連同眸裡的光華一齊被遮掩住。
他心口微微的泛起酸意,是有些陌生的情緒。
陸長銘下意識蹙眉,面上還保持着笑容,看起來仍是十分平和的模樣,“你考慮一下,回頭把股份轉讓書的字簽了。”
“這種時候,不要任性。”
像是知道蘇霓要說什麼,那單薄的身軀總有他意想不到的力量。每每不注意時,還有有出乎意料的決定。
像是此刻。
她怔了許久沒說話,似是在仔細思考他那番話的含義,又像是在考慮別的什麼,面色越發的清冷。
半晌後才輕扯開脣,忽的笑出聲。
“養孩子,是挺花錢的。衣食住行、還有教育的費用。”
蘇霓咬着脣,沒發現自己的聲音裡帶着一股子澀涼的意味,那細膩的聲線裡總不自覺夾雜起一股晦澀,像是被外頭沁涼的冷氣薰染了,又像是……心如死灰。
“所以你,是想一次性付清他所有撫養費用麼?”
她重重吸了一口氣,所有的情緒都在瞬間涌入腦海,面前的男人依舊俊朗的面龐。她只要稍稍用上些力氣,便能嗅到房間裡獨屬於他的薄荷香。
還有那絲絲涼薄的藥味。
以往,陸長銘的氣息總能讓她感到寧靜,只要他在身邊,她就還是那個什麼也不害怕的陸太太,就還是那個想什麼做什麼,想得罪誰就放膽去得罪好了。
哪怕在兩人水火不容的那幾年,蘇霓也從不擔心這些。
她知道無論自己惹了什麼禍,後頭總會有人收拾。
那五年的婚姻,陸長銘或許沒給她任何憐愛,可獨獨對於“陸太太”的寬容,給的足足夠。
蘇霓知道自己聲音有些啞,她很用力地吞嚥了幾下,可說出口時聲線仍有些聽不清,“抱歉我還不是很明白,撫養一個孩子從出生到成年需要花費的費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下次再談……”
她莫名地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完便走。
可身側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男人坐在輪椅上,緩緩轉動輪子,視線落在她側臉上,有些喑啞的音清晰竄入她耳裡,“沒關係,你慢慢想、慢慢算,他的、淼淼的,還有你……”
無論需要多少,他都會盡最大的力氣給。
盡力留給他們最好的。
蘇霓“嗯”了一聲,心口卻揪疼起來,彷彿有人將手伸入她心臟裡,一把將之捏住。
外頭冷風吹啊吹的,可明明休息室裡是有暖氣的,爲何她仍覺得全身冰冷。
尤其心口處,彷彿被冷風直直灌了進去,針扎一般的疼。
到了門邊,手指已然觸碰到冰涼的門把手,可蘇霓卻仍是停下腳步。
忽然轉過頭,目光筆直望進男人眼底,眼神一點點變深,像是夕陽漸漸落下時染上的陰影,隱約的,有些晦澀的期待、又有深藏在眼後的絕望。
房間內格外安靜,蘇霓脣角蠕動了下,本是要開口的。可入目所及,是男人沒有任何情緒的一雙眼,那張瘦削的面龐上除了冷漠之外再無其他。
他如今看着自己,就像在看陌生人。
“要說什麼?”
耳邊傳來喑啞的音,男人沒有繼續追問,喉間溢出低低的幾個字眼,用眼神詢問她?
“沒有了。”
蘇霓忽的笑開,緊緊繃着的一雙手也終於鬆開,那緊緊咬着下脣的貝齒上,染了些許血腥氣。這些氣息充斥在她口腔內,和身側那些獨屬於男人的薄荷味交織在一起。
她終於嘆氣。
“沒有了,這是你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答案不是麼?長銘。”
他微愕。
可蘇霓在笑,明知他做下的決定無從更改,又何必再問。
於是乾脆笑開,脣畔梨渦越發明顯。
她總是這樣,氣質雖清冷卻驚豔,平日裡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可真笑起來時,卻又讓人覺得那樣心疼。
沒人知道她笑的多疼,心口那處彷彿長了一根刺,毫不客氣地往心臟裡生長,因爲這番話,而又有了營養,越發的茂盛……
好疼啊。
她想,終於轉身,拉開了房間門。
沒料到身後的男人,正緊緊凝着她,那死死抿着的脣正努力地想打開,想開口留下她,想告訴她這一切都不作數。
比起撫養費,他更願意陪在她和孩子身邊。
比起那些別人豔羨不及的股權,他更想要親自瞧着她肚子裡的孩子長大。
陸長銘忽的晃神,想起曾聽申楠說過的話。
“婦科?我也不全然算是婦科吧,應該說婦產科。說真的,婦產科的醫生都很辛苦,比起其他科室來更繁雜也更容易出事,一個不好便是兩條人命。但在這裡的醫生幸福度調查卻最高,你知道爲什麼?”
“因爲沒有人會像她們一樣,長年看着新生命誕生,看着b超裡的孩子從一個小小的黑點長成人的模樣。再‘哇哇’哭泣着墜地……嗯,你懂麼?”
那時他搖頭,只莫名地覺得好笑。
申楠嘖嘖兩聲,只是笑,“算了,等你以後有孩子就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