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客房很大,但除了一牀一幾,幾張陳舊的椅子外,就幾乎已完全沒有別的陳設。
花滿樓坐了下來,他雖然看不見,卻彷彿總能感覺到椅子在哪裡。
陸小鳳看着他,忽然問道:“你從來沒有坐空過?”
花滿樓微笑道:“你希望我坐空?”
陸小鳳也笑了,道:“我只希望你坐下去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女人身上。”
花滿樓道:“這種經驗你比我豐富。”
陸小鳳淡淡道:“這種經驗你若也跟我一樣多,也許就不會上當了!”
花滿樓道:“上誰的當?”
陸小鳳道:“你已忘了上官飛燕?”
花滿樓笑了笑,道:“我沒有上當,我自己願意來的。”
陸小鳳很驚訝,道:“你自己願意來的?爲什麼?”
花滿樓道:“也許因爲我最近過的日子太平凡,也很想找一兩件危險而有趣的事來做做!”
陸小鳳冷冷道:“也許你只不過是被一個很會說謊的漂亮女人騙了!”
花滿樓笑道:“她的確是個很會說謊的女孩子,但卻對我說了實話。”
陸小鳳道:“她早已將這件事告訴了你?”
花滿樓點點頭。
陸小鳳道:“也許她已發現對付你這種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說實話。”
花滿樓道:“也許。”
陸小鳳道:“她的目的就是要你來,你既然來了,她就已達到目的。”
花滿樓微笑道:“你好像存心要讓我生氣?”
陸小鳳道:“你不生氣?”
花滿樓笑道:“我爲什麼要生氣?他們用馬車接我來,用貴賓之禮接待我,這裡風和日麗,院子裡鮮花開得很旺盛,何況,現在你也來了,我就算真的是上了她的當,也已沒什麼好抱怨的。”
陸小鳳忍不住笑道:“看來要你生氣,的確很不容易。”
花滿樓忽然問道:“你真的想去找西門吹雪?”
陸小鳳道:“嗯!”
花滿樓道:“你能說動他出手替別人做事?”
陸小鳳苦笑道:“我也知道天下好像再也沒有什麼能打得動他的事,但我總得去試試。”
花滿樓道:“然後呢?”
陸小鳳道:“現在我還沒有想到別的,只想到外面到處去走走,到處去看看。”
花滿樓道
:“你是想看什麼?”
陸小鳳道:“也許我最想看的就是上官飛燕。”
花滿樓還在微笑着,但笑容中似乎已有了些憂慮之意,淡淡道:“你看不到她的!”
陸小鳳道:“爲什麼?”
花滿樓道:“自從我來了之後,就再也沒有聽過她的聲音,她好像已離開了這裡。”
陸小鳳看着他,眼睛裡彷彿也有了些憂慮之色。
花滿樓卻又笑了笑,道:“她好像是個很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女人。”
陸小鳳忽然也笑了,道:“其實女人又有哪個不是這樣子的?”
屋子裡已剛剛暗了下來,花滿樓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看來還是那麼愉快,那麼平靜。
他永遠是愉快而滿足的,因爲無論在什麼地方,他都能領略到一些別人領略不到的樂趣。
現在他正在享受着這暮春三月裡的黃昏。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敲門聲剛響起,人已推開門走了進來,是兩個人,獨孤方和蕭秋雨。
但腳步聲卻只有一個人的,獨孤方的腳步簡直比春風還輕。
花滿樓微笑道:“兩位請坐,我知道這裡還有幾張椅子!”
他既沒有問他們的來意,也沒有問他們是誰,無論誰走進他的屋子,他都一樣歡迎,都一樣會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和這個人分享。
獨孤方卻沉下了臉,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兩個人?你究竟是不是個真的瞎子?”
他本來認爲絕不會有人聽到他腳步聲的,他對自己的輕功一向很自負!所以他現在很不高興。
花滿樓卻是同樣愉快,微笑着道:“有時連我自己也不信我是個真的瞎子,因爲我總認爲只有那種雖然有眼睛,卻不肯去看的人,纔是真的瞎子。”
蕭秋雨也在微笑,道:“你忘了還有一種人也是真的瞎子。”
花滿樓道:“哪種人?”
蕭秋雨道:“死人。”
花滿樓笑道:“你怎麼知道死人是真的瞎子?也許死人也同樣能看見很多事,我們都還沒有死,又怎麼會知道死人的感覺?”
獨孤方冷冷道:“也許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蕭秋雨悠然道:“我們並不認得你,跟你也沒有仇恨,但現在卻是來殺你的!”
花滿樓非但沒有吃驚,甚至連一點不愉快的表情都沒有,他還是在微笑着,淡淡地笑道:“
其實我也早就在等着兩位了!”
獨孤方道:“你知道我們要來殺你?”
花滿樓道:“陸小鳳並不笨,可是他得罪的人卻遠比他自己想象中多得多,因爲他有時說話簡直就像是個大炮。”
獨孤方冷笑。
花滿樓道:“誰也不願意別人認爲他還不如個瞎子,何況是兩位這麼樣的高手,這當然是件不能忍受的事,兩位當然會找我這個瞎子比一比高下!”他神情還是同樣平靜,慢慢地接着道,“江湖好漢最忍不得的,本就是這口氣!”
獨孤方道:“你呢?”
花滿樓道:“我不是好漢,我只不過是個瞎子。”
獨孤方雖然還在冷笑,但臉上卻已忍不住露出很驚異的表情。
這瞎子知道的事實在太多了。
蕭秋雨道:“你知道我們要來,還在這裡等着?”
花滿樓道:“一個瞎子又能跑到哪裡去?”
獨孤方突然厲喝道:“去死!”
喝聲中他已出手,一根閃亮亮的練子槍已毒蛇般刺向花滿樓咽喉。
斷腸劍也已出手!
他出手很慢,慢就沒有風聲,瞎子是看不到劍的,只能聽到一劍刺來時所帶起的風聲。
這一劍卻是根本沒有風聲,這一劍纔是真正能令瞎子斷腸的劍。
何況還有毒蛇般的練子槍,在前面搶攻。練子槍縱然不能一擊而中,這一劍卻是絕不會失手的。
可是蕭秋雨想錯了。
這瞎子除了能用耳朵聽之外,竟似還有種奇妙而神秘的感覺。
他彷彿已感覺到真正致命的並不是槍,而是劍——他既看不到,也聽不到的這一劍!
劍沒有刺過來,他已突然翻身,練子槍從他肩上掃過去的時候,他的雙手已“啪”的一聲,夾住了劍鋒。
“格、格”兩響,一柄百鍊精鋼長劍,已突然斷成了三截——別人的腸未斷,他的劍卻已斷了。
最長的一截還夾在花滿樓手裡,他反手,練子槍就已纏住了劍鋒。
花滿樓的人卻已滑出三丈,滑到窗口,恰巧坐在窗下的一張椅子上。
獨孤方怔住,蕭秋雨的臉在暮色中看來,已驚得像是張白紙。
花滿樓微笑着,道:“我本不想得罪蕭先生的,但蕭先生的這一劍,對一個瞎子說來,未免太殘忍了些,我只希望蕭先生換過一柄劍後,出手時能給別人留下兩三分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