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反側

韓夜心躺在牀上,怔怔地望着帳頂。這些年他的心思全放在花滿樓身上,從沒想過如果花滿樓不需要他了,他該何去何從?如今蘧然面對,那翻來覆去想了很久的結論,不過是離開花府而已。

韓夜心覺得自己心**狹隘,不願意看見花滿樓和別人相親相**,把他丟在一邊,只是閒暇時給一兩個憐憫的關注。這本是他的臆想,但想到有這樣一絲可能,他就再沒辦法平靜。

只好遠遠的離開。

月光灑進來,屋子裡一**冷清。他翻身向裡,長久才嘆了一口氣。

韓夜心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又因有了結論而放了心,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第二日,韓夜心練完劍,想了想還是去了花滿樓的院子。花滿樓仍坐在桌邊“看”書,只是身上已經換了一套衣**,手邊放着一個盒子。

韓夜心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在屋子裡晃了兩圈,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太**,問:“花滿樓,你不是說要去見那位南宮姑娘麼,怎麼還不動身?”

花滿樓翻過書頁,道:“自然是在等某人?”

“某人?”韓夜心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看着他。

花滿樓放下書冊,有些無可奈何地笑:“韓夜心,是不是得等我去請你,你才準備陪我一起去?”

韓夜心沒來由地心一跳,望着花滿樓那絕不會在外人面前展現的略帶嘲諷的笑容,心神又亂了,昨日賭咒發誓立時要離開花府的淒涼情景,就好像一道青煙一般飄遠了。

他只好在心裡嘆了口氣,道:“那你等我一會。”

花滿樓指了指裡間:“不用,衣**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就知道你有些不情願,”又拿起書冊:“如果你看上她,我自然不會跟你搶。”

韓夜心生氣,拽過書冊扔到一邊:“那可是你媳**兒。”

花滿樓笑了笑:“八字沒一撇。”

“你怎麼這麼不上心?”韓夜心又急起來:“那姑娘長得可漂亮了,膚白如雪,吹彈可破,而且還英姿颯爽,金子戴在她身上都顯得特別好看。”

花滿樓面無表情地撿起書本,“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

韓夜心古怪地看他幾眼,心道難道因爲他看不見,所以辨不出美醜嗎?默默地替花滿樓感到着急,繼而又是一陣惆悵:“等他們混熟了,花滿樓那手一摸,長什麼樣還摸不出來?”搖了搖頭,暗道自己真是鹹吃蘿蔔淡**心。

等韓夜心準備妥當,花滿樓負手而立,一隻手點在桌上那個盒子上。韓夜心有些好奇地望了望,心道這肯定是給南宮十七的見面禮。

不想花滿樓卻把盒子扔給他拿着,自己一個人往前走了。韓夜心越發覺得花滿樓的態度不可捉摸,連忙抱着盒子跟上去。

花家人已打聽好南宮十七住在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棧,名爲福祿客棧。花滿樓和韓夜心進去,韓夜心遊目一望,正好看見南宮十七坐在桌邊吃早飯。正待和花滿樓說,花滿樓已經走了過去。

“南宮姑娘,”南宮綠蘿擡頭,看見花滿樓負手站在面前,喊了她一聲。

南宮綠蘿的臉驀地一紅,想到身份既已被揭破,也沒有在扭捏的意思,便起身道:“花公子,昨日綠蘿隱瞞身份,還望花公子不要見怪。”

花滿樓搖了搖頭:“在下也沒有特地打聽姑娘來歷的意思,只是昨日回去,正好接到令兄來信,才知道姑娘身份。”

南宮綠蘿心道,原來大哥已經去信給花府,果然自己的一舉一動,一點也逃脫不了他的視線。

手往座位一讓:“二位公子請坐。”

韓夜心坐下,把那個盒子放在桌上。花滿樓推過盒子,道:“知道南宮姑娘是來賞花,便做了這個,不能與真花相比,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南宮綠蘿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驚歎道:“好漂亮。”

盒子裡躺着一根瓊花釵。瓊花緊緊地挨在一起,團成一團,但每個花朵都看得清清楚楚,各有不同。饒是南宮綠蘿對釵鈿首飾並不上心,也覺得這朵瓊花釵讓人**不釋手,忍不住就想簪到頭上。

韓夜心冷眼看了看花滿樓,心道雖然他看起來不上心,暗地裡倒也準備齊全。這一根瓊花簪,大概費了一晚上的功夫吧?

南宮綠蘿合上盒子:“謝謝花公子,我卻無以爲贈。”想了想,拆下劍柄上的劍穗:“這根穗子不值錢,只這玉玦在佛前開過光,花公子若不嫌棄,就讓它在公子身邊保個平安吧。”

韓夜心看着兩人**換信物,心中苦悶,板着個臉望着別處,神遊四方,只當自己不存在。不過他又覺得這兩人雖然互贈禮物,卻怎麼看都是淡淡的。再聽兩人說話,也沒有一點談情說**的感覺。

韓夜心以爲這兩人都是大戶出身,修爲高深,自己一介凡人,還是不要妄加揣度了。

說了一會閒話,花滿樓請南宮綠蘿去花府做客。南宮綠蘿細想,既已接受他的禮物,去看看也無妨,況且也應該拜訪一下花府的長輩。

她點頭答應。再看花滿樓,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容,說的話絕不越矩半分。而他那位朋友韓夜心,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南宮暗自尋思,這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若是朋友,有這麼形影不離的朋友嗎?

南宮綠蘿回屋收拾了行禮,出來時見韓夜心已經牽着她那匹黑馬,和花滿樓在說話。這兩人不知在說什麼,花滿樓的笑容更快樂些,伸手摸了摸那匹馬,低頭和韓夜心說了幾句話。

南宮綠蘿忽地一怔,連腳步也停了下來。

花滿樓似是聽見她的聲音,回過頭來。南宮綠蘿勉強平定心事,快步走了過去。

“南宮姑娘,你的包袱若是沉重,不妨放到馬上。”花滿樓道。

綠蘿點了點頭。韓夜心接過包袱,入手比想象的沉重得多,暗道南宮不會帶了一包袱的金子吧?想罷搖了搖頭,把包袱掛在馬鞍上。

幾個人一路向花府走去。未免尷尬,花滿樓一路走,便和南宮說一些街談巷尾的趣聞,沿街店鋪的當紅物品,連揚州城裡最近流行的胭脂水粉,他也能說出一二。

南宮連忙點頭,被花滿樓說得心動,恨不得現在就去買上幾盒,回去送給南宮家的**眷們。如此也不寂寞,眼看着就到了花府。

南宮家的十七小姐來訪,在花家已經成了一件最激動人心的事。從門房始,到府內各處,每個人都兩眼放光地盯着這位南宮小姐,甚至有人把韓夜心半途截住,拉倒角落裡仔細拷問。

韓夜心聽花滿樓和南宮一路相談甚歡,心裡本就有點氣悶,此時被花府的馬伕從後面摟住脖子**着**代八卦,只覺得不耐煩,什麼也懶得說。衆人興致不減,一起上來**問。韓夜心從空隙裡看見走在前面的兩人,語笑晏晏,完全沒有察覺到他脫隊了,心裡不痛快得很。他抓住馬伕的胳膊身子一轉,那馬伕以爲他認了真,正覺得自己太過越矩,卻見韓夜心手指一勾,臉上滿是一幅“快來問我”的神**。旁邊人立刻會意,馬上圍了上來,就聽韓夜心口若懸河地開講那七公子和南宮小姐的八卦。

只有一人在外圍冷冷地看着。自韓夜心進門時他就接過南宮小姐的馬,此時摸了摸馬的脖子,臉上露出一絲怨毒又解恨的笑容。

“韓夜心,你以爲七公子身邊的位置永遠是你的?”杜樂暗道。

經過一下午的口耳相傳,花滿樓和南宮綠蘿在花府的衆人嘴裡儼然已經一見鍾情再見傾心,郎才**貌家世相當,簡直是世上再沒有的良配,恨不得馬上就放鞭**來慶祝。

韓夜心聽着這些誇大的言辭,有種莫名的快意。心裡哼了哼:“花滿樓,讓你裝君子。”可是快意之後,又是莫名的難受,一個下午都躲在房間裡,捂着被子不想出門。

晚上花府全府設宴款待南宮綠蘿。韓夜心一萬個不想去,但是若不去,未免太過掃興。到時候花家人不知道他怎麼了,說不定會輪流前來探問。想到這,韓夜心勉強起身,從井裡打了桶水上來。映在水裡的人雖說臉**有些蒼白,但劍眉星目,鼻樑挺直,怎麼說也是個英俊少年。只不過此時頭髮亂糟糟地支楞着,衣**也皺巴巴的,一整個頹喪之像。

韓夜心嘆了口氣,用冷水洗了臉,換了身衣**,纔不得不向飯廳走去。

飯廳裡早已熱鬧非凡,歡聲笑語不斷。韓夜心一眼望去,看到花滿樓身邊坐着一個陌生少**,那少**穿着一身寶藍衣裙,膚白脣紅,蛾眉淡掃,髮髻上正**着那支瓊花簪。少**身上除了那個簪子,還帶着不少金飾,但絕沒有惡俗之感,反而顯得她更加華貴。

花滿樓側過臉來,和她小聲地說着什麼。花家的人,特別是花滿樓的嫂嫂們,看着這一對,都心知肚明地笑起來,顯得十分滿意。

韓夜心見此情景,竟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整個人如墜冰窖,簡直要被凍僵了一般。他恨不得扭頭就走,背後卻被人一推,花無倦奇怪地看着他,道:“夜心,你站在這門口做什麼?”

韓夜心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花無倦朝飯桌望過去,不一會就似乎明白了什麼,眼裡帶着他一貫的嘲諷的笑容:“嫉妒了?不甘了?”

韓夜心面紅耳赤,連忙搖頭。他最怕應付花無倦,果然花無倦一張口,就讓他恨不得多出十張嘴來分辨。

花無倦頗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什麼也不說地向桌子走去。可是他臉上的表情明明很愉快!

韓夜心摸了摸鼻子,悄悄地坐到最下方的位置上。平時花府宴飲,他從來都是和花滿樓坐在一塊。今日坐在下面,往常在這個位置的人便奇怪的看着他,然後又若有所悟地看看花滿樓和南宮綠蘿,更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什麼也不說地替他滿上一杯酒。

這個人便是花開。

“小韓公子,我明白你的心情。”花開頗有同感地道。如今他們花府三護衛,只有他是單身,這種滋味正明白的很。

韓夜心一霎覺得找到了同道,兩個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阿開……”

這世上的“情侶去死去死團”,又多了一個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