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光線已經有點兒昏黃, 袂清淺手裡提着燈籠,站在一旁,一旁的竹子正拿着小鐵鍬向下挖着, 挖了幾下之後, 他十分小心得把鐵鍬換成手, 把泥土向四周撥弄了一些時候, 他拿出了一個罈子, 罈子不是很大,袂清淺問:“這是酒?你自己釀的?”
竹子把上面的泥土用袖擺掃乾淨,然後, 小心翼翼地揭開了蓋子的一個縫隙。僅僅只是一條縫隙,袂清淺也能夠聞到那竹葉的清香混合着酒的醇香, 那是上好的竹葉青。這世間真的有什麼能夠難得住這個男人的事情嗎?
竹子把那壇酒帶到了院子裡面, 袂清淺提着燈籠跟在竹子的身後, 她已經開始習慣了竹子經常不回答她,只有她自言自語的情景, 袂清淺自己心裡清楚這個男人其實都聽進去了,就像有一次她只是隨口說她想要吃食味樓的糕點,第二天她就真的看到了,只是,那人依舊是冷着臉說, 那是他順便帶回來的, 相處一段時間之後, 袂清淺就越覺得這個男人可愛, 他經歷了歲月的沉澱, 就像他釀的酒一般,袂清淺想,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花獨醉這個人,又或者,在這裡他能夠早些遇到竹子的話,袂清淺一定會毫不遲疑地和竹子在一起,就算竹子結過婚,就算他們差距很大,只是,現在的袂清淺連自己的感情都沒有處理好,又怎麼可以去想和竹子在一起的事情呢?
袂清淺將燈籠插在了一邊,然後在竹子的一旁隨意尋了一處座位,她看着他揭開竹葉青的蓋子,杯子是上號的白瓷,上面描繪着繁盛的牡丹。
不知道爲什麼,袂清淺現在總是把竹子和花獨醉兩相比較,然後越發覺得竹子好,如果是花獨醉倒酒,那必定是風流名士,姿態優雅,他總是能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微微震動人心,而竹子剛好相反,他坐姿端正,表情淡然,眼神冷冽,讓人覺得這人如千里冰封,但是這人只要動情,必定一心一意,他能夠獨自在這裡守着妻子過了十幾年就能夠說明了。
白瓷中的竹葉青透着青黃色的光澤,氣味清香,含在嘴裡也脣齒留香。
酒過幾巡,竹子似乎醉了些,他的臉微微的紅,眼睛很亮,透着狡黠的光,袂清淺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到竹子的時候,她刺了他一刀,他卻笑得十分暢快,好像好久沒有人和他在一起玩耍,今天突然很盡興的樣子,而後基本上見不到他如此喜悅的神色,只有從偶爾細微的變動才能看出來他的情緒波動,袂清淺卻覺得那神采飛揚的樣子纔是真正的竹子,而那些被壓抑的神色是太久沒有和人溝通了吧……
竹子似乎喜歡說話起來,他擡着頭,眼神沒有焦距:“其實,我已經不是清楚她的樣子了,每每要靠畫像不斷地描摹,才能夠保證我不忘記。”
袂清淺聽着,偶爾幫他填上一杯,或者給自己斟上一小酌。
“我很喜歡她,只覺得她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所以,在她離開之後,我總想做點什麼。”
袂清淺覺得竹子的話有點奇怪,正在這時候,袂清淺聽到身後人踩在竹葉上的腳步聲,腳步聲還有些踉蹌,她轉頭看過去。
這是袂清淺見過的花獨醉最狼狽的時候,墨色的衣服上滿是劃痕,有的地方甚至還沾染着血跡,他不再是衣冠整整的樣子,連頭髮都凌亂得很,他的臉色很不好,眼睛下方帶着青黑,很久沒有安睡一般,就算就這樣,他在看見出現的一瞬間還是極有風範,他走出竹林,看着眼前刺人的一幕。
那個他無比擔憂的人,卻在這裡和別的男人一起喝酒,花獨醉覺得一口血憋在胸口,實在內傷。
這一次,袂清淺並沒有馬上喊他的名字,而竹子卻笑得很暢快。
“沒想到,你還是到了這裡,”竹子的眼睛裡有讚賞,“在今日。”
“人生在世,總有些不容人染指。”花獨醉已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袂清淺,袂清淺拿着酒杯的手頓了頓,她搖晃了一下酒杯,最終選擇了放下。
“你說的沒錯,”竹子本也是這般霸道的人,“我也佩服你居然中了蠱毒還能支撐着道這裡。”
“我也好奇,當年的天縱奇才現在卻只能蝸居在這樣一個地方,連人都不敢見,”花獨醉頭微微揚起,他的眼神很鋒利,“又或者說,他在這裡做什麼不可見人的勾當?”
“一花一草,我只是在這裡想要平淡一生而已。”就算知道竹子是在胡謅,他說着底氣卻很足。
“我可從不知道蠱苗的族長繼承人居然是安樂的性子。”
花獨醉的花讓袂清淺一驚,她不知道竹子是苗人,而就算是苗人也分成很多分支,大致上有生苗、熟苗,生苗是指沒有被漢化的,一直生長在苗寨裡,幾乎與世隔絕,一般而言,他們剽悍、血性、義氣,用生命捍衛苗寨,他們基本上不與外族通婚,而熟苗是被漢化了的苗人,他們基本上和漢人已經沒有什麼區別,而生苗又可以往下繼續細分,其中最神秘的令人害怕的便是蠱苗。並非所有苗人都會下蠱,只有蠱苗才精通蠱的運用,一般而言,蠱術只傳苗女,只有一個除外,那邊是蠱苗的族長。
“沒想到你的消息這麼閉塞,蠱苗的族長之位早由我的弟弟坐上去了,而我,”竹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只是想過自己安穩的日子。”
“你想過安穩的日子,又爲何要隨意擄人?”花獨醉冷哼,並不準備放過他。
“何必說得這麼難聽,自然是小娘子自願跟着我走的。”竹子這話說得十分心虛,說完之後他並不敢看袂清淺,袂清淺卻並沒有拆他的臺,她正看戲看得正歡。
花獨醉倒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難纏的人:“你這地方選的真是好,據說這片地方這些年被傳作鬼林,走進來的鮮少有出去的,附近的人還經常失蹤。”
“你這話什麼意思。”竹子皺着眉,他皺眉的時候,便更凸顯出他如冰雪般冷冽的面容。
“最近越城不甚太平,我總是要多想想。”花獨醉站在那裡,夜晚的涼風吹過他的衣襬,他迎風而站,就算全身狼狽不堪,但依舊風姿不改。
“那你這次來此處,是想帶走這娘子,還是想帶走我?”竹子問道。
“都有。”花獨醉微微頷首,自有他的傲氣。
“口氣不小,”竹子說話並不客氣,但是這也無可厚非,按照武林輩分算來,竹子是前輩,花獨醉只是後輩,“不過不跟你去。”
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不僅花獨醉楞一下,而且袂清淺也覺得奇怪,總而言之,越城一行,從花朝節開始就透着詭異,得細細做好打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