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埋伏

蜿蜒曲折的小徑上, 一輛馬車飛奔而過,車輪滾滾,駛進濃濃的夜色中。

馬車的外表雖然普通, 但裡面卻佈置得極爲奢華, 柔軟的座墊, 猩紅的地毯, 矮桌上煙氣騰騰的鏤金香爐, 琉璃般璀璨的燈具,無一不是上品。

緋姬靜靜的坐在一角,明明滅滅的燈光在她臉上留下晃動的影子, 車廂之內一片寂靜。

漂亮的眼睛時不時的看一眼閉目養神的人,她幾次欲言又止, 直到遠處傳來轟隆隆的巨響, 馬嘶長鳴, 桌上的茶盞蕩起陣陣漣漪,似乎整個天地都晃動了起來。

緋姬冷笑一聲說道:“看來公子已經撤離了, 莊園已毀,恐怕葉城主是無法找到你了。”

西門吹雪沒有做聲,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

緋姬貝齒輕咬,嬌豔的臉上泛起一層憤怒的紅暈,“是你隱瞞在先, 你不能怪我不守承諾, 若的早知道你的身份的話, 我根本就不可能跟你做那個見鬼的交易!”

西門吹雪依舊保持沉默, 半夜被叫起來趕路, 以他現在的精力根本沒有絲毫開口的慾望,如果對方保持沉默的話, 他可能會舒服一點。

可是,對面的女人顯然不是這樣想的,她惱恨道:“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竟是真正的魔教繼承人,說出去恐怕沒一個人會信,如果不是公子親口所言,我也只會以爲這只是一個好笑的笑話!他實在應該殺了你的,留你在身邊,後患無窮!”

西門吹雪皺了皺眉,睜開眼睛淡淡的說了一句,“你的心情不應該這麼激動的,對孩子不好!”

簡單的一句話,讓緋姬瞬間住口,她捂着小腹,美麗的臉上露出一種灰白驚恐之色,就像一朵暴雨過後玫瑰,有一種讓人憐惜的凋零之美。

她顫聲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西門吹雪道:“自然是看到的。”第一次見面時便有了懷疑,上一次更是藉着遞交銀針之時草草掠過她的手腕,確實是滑脈。而根本不用問,孩子的父親只會是唐穆。

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一種心情面對對方,以脈象來看,已經有將近四個月了,明顯是唐穆在去萬梅山莊之前就有了的,他該爲情人沒有背叛而感到開心嗎?!他暗自冷笑!

緋姬蜷起身子,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態牢牢地護住微隆的腹部,她輕聲說道:“你會告訴他麼?”

西門吹雪冷冷道:“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干。”

他說的雖然很不客氣,但緋姬卻重重的舒了口氣。無論如何唐穆不會知道就好,因爲她清楚,如果一旦被他知道的話,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定然是保不住的,這從以前那些意外懷孕然後被賜下打胎藥的女人就可以看出,她不覺得對方會因爲懷孕的是自己而有所改變,更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西門吹雪,他就更不可能會期待這個孩子了!

寬大的車廂莫名的沉寂下來,只有窗外傳來的車輪滾動之聲。

時間漸漸過去,忽然車門被推開,藍衣的青年帶着一身的熱氣鑽了進來。

“公子!”緋姬眼眸一亮,眉宇間泛出喜悅的光彩。

唐穆並沒有看她,而是直接坐在了西門吹雪身邊,一把將冷漠的男人抱在懷中。

美人在懷的他並沒有注意到緋姬瞬間暗淡的眼神,和僵硬着離開的背影,他現在的心思還沉浸在剛剛的那種恐懼中。

他真的沒有死,他就像一隻幽靈一樣躲在暗處,他時刻都在注視着他,這樣的認知不斷的在他腦中翻滾,堅硬的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在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絲,那是十幾年中日積月累堆砌起來的畏懼,哪怕他現在的武功並不弱了,也無法稍微減弱一些,甚至連與他交手都不敢,就這麼落荒而逃了。

俊秀的面容深深的埋在男人的脖頸間,鼻尖是他特有的淡雅梅香,那是一種讓人安心的味道,終於,劇烈跳動的心臟漸漸平復下來。

他並沒有放開對方,而是伸手,輕輕的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修長手指,然後柔聲說道:“抱歉,這麼晚了還帶你趕路,定是累了吧,現在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你可以先睡一會兒的。”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他靜靜的垂下眼眸,冰寒的眉宇微微隆起。

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雪白的衣角上是觸目驚心的紅,就像雪地裡盛開的梅!

他這纔想起來自己是有傷在身的,然後被他暫且遺忘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起來。想到那個讓他受傷的人,幽深的眼底劃過一抹暗色,但在看向身邊的人時又變的柔情萬種。

他微微俯身,想要爲他拂去衣角上那刺眼的血色,卻被西門吹雪一伸手,攔住了。

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抵在他的胸膛,西門吹雪開口說了半個月以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離我遠一些。”

唐穆面色鐵青,溫文俊秀的臉龐難看到了極點,他不顧對方的抗拒一把摟過身邊的男人,將他狠狠的按進自己的身體,腰間的傷口因爲他的不管不顧再次撕裂開來,鮮血迸濺,可他卻沒有絲毫在意,他咬着男人的耳朵,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這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

你永遠別想離開我!葉孤城和那人不會來救你,他們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軀,在威力巨大的火藥面前不可能活下來,所以教主之位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誰也別想將你從我身邊奪走!

————————————————————————————————————————————————————————————

當葉孤城從一片廢墟中爬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狼狽不堪,髮絲散亂,那身黑色的衣服已經破了,參雜着一道道的血絲,好在都是一些皮肉之傷,並無大礙。

只是他覺得羞恥,非常的羞恥!不但連想見之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反而中了別人的圈套,他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

費力的拍着身上的塵土,他的眉死死的擰在一起,突然,修長的身影微微一晃,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一堵倒塌的牆壁前。

一個同樣黑衣的男人正躺在那裡,雙目緊閉,微微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還沒死。

葉孤城靜靜的站着,琥珀色的眸光流動,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玉羅剎醒來的時候東方已經泛白,他輕輕一動,晶瑩的露珠順着鬢角緩緩落下。

劇烈的疼痛傳來,身上的骨骼像是被全部打碎了重組一樣,就算以他這樣頑強的意志也不禁□□出聲。

他有多少年沒有受這麼嚴重的傷了?玉天寶,那個一直被他小瞧的“兒子”,果然藏得夠深!

忽然,他瞳孔一縮,像是察覺到什麼,猛然轉過身。無視因激烈的動作而更加痛楚的身體,他微微眯着眼睛,戒備的盯着對面的男人。

葉孤城還是那身破破爛爛的黑衣,或許是一夜沒有睡,他的面色有些蒼白,但他的劍還在他的手中!有劍的葉孤城誰也不能小覷,就是玉羅剎也不能!

靜靜的望着瞬間警惕的人,葉孤城發現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幽黯魔魅,能將世間的一切吞噬進去。這個男人在昏睡的時候就像一隻大貓,溫順無害,甚至因爲受傷而給人一種可憐兮兮的感覺,但他一旦睜開了眼睛,就是一隻威風凜凜的黑豹,冷靜殘酷的撕碎一切敵人!

“葉孤城!”他恍若流雲一般輕笑,笑聲中多了一種說不清的妖異之感,然後他擺了擺手,說道:“早上好!”

葉孤城面無表情,瑩白的臉上乾乾淨淨,冷冷清清,“上一次客棧中的人是你。”

“是啊!”玉羅剎並沒有否認,也沒這個必要,他道:“本座還要謝謝你呢,若非是你我至今都還不知道我那寶貝兒子竟然還活着。”

果然!他的猜測並沒有錯,這人確實是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羅剎!可笑的是,父子二人都是在詐死,當真荒唐至極!

而且,從昨晚唐穆驚懼的表情來看,對方顯然也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還活着的,甚至對他的出現害怕到了極致。

他不知道這父子二人是怎麼回事,也不想弄清楚,但他或許可以利用這兩人的矛盾救出西門吹雪!

玉羅剎一邊檢查着內傷的嚴重程度,一邊輕笑道:“葉城主貴爲一國帝師,不在中原享清福,爲何要來這關外苦寒之地呢?”

葉孤城並不笨,他自然聽懂了對方話裡的含義,他冷冷道:“西方魔教的事我無意插手,但貴教的玉天寶我卻非殺不可!”

玉羅剎挑了挑眉,難得的有些驚訝,他道:“他怎麼得罪你了?”竟讓一個性情淡定的人這麼激動,他那便宜兒子究竟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是殺了他全家?還是睡了他老婆?

葉孤城眼神冰冷,身帶霜雪,“他錯就錯在不該劫了他不能動的人!”

咦?被他這麼一說,他好像想起來了,負責調查的影衛似乎說過,他那便宜兒子似乎在自己的房間裡囚禁了一個人的,聽說是他的情人,而且還是一個男人!

他眼神詭異的在葉孤城身上掃了一圈,堂堂白雲城城主竟是個斷袖,難怪江湖上的人都說他不近女色,只是區區一個男寵竟讓他親自來找,可見其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了。

而且,他那個兒子好歹也是放在身邊養了十幾年的,雖然風流卻從不勉強別人,更沒見他寵幸過男人,這次卻寧願得罪白雲城城主也不願放人,可見他這次是付了真心的。

一個讓閱人無數的魔教少教主和白雲城主都爲他爭風吃醋的男人,肯定是風華絕代,姿色無雙,說不定還是個妖嬈惑人的妖精!

他摸了摸下巴,竟是起了些許興趣,若是有機會的話,還真想見識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