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滿山桃花吐苞露蕊,迎北的兜風嶺上,粉紅成一片,正是風景最好時。
好景緻中吹着拂面春風,最是愜意。
不過,山門下的場景卻不愜意。
大青石下,三個小妖斜靠着青石,趁着還沒來客,正用語言炮轟對面新茅草堂中女小妖們。
這個說:“桃紅正好發春,刁鑽,碧眼丁目你倆,個兒登對,躲桃林裡倒好親嘴,他那舌頭長,你莫給咬到!”
那個說:“這算啥?想着妥妥竟願跟個傻的,俺就難過得要死!”
第三個道:“昨日那遭瘟的妖將,竟是要擄卯女走,碧眼丁目都給打翻!若不是俺們煙炮放得快,山主與鵬妖丁趕得及時,大吼丁目還不哭紅眼去?回來怎也不謝俺們?”
頭一個駁道:“他們兔妖,眼珠兒本就是紅的哩!”
對面那茅草堂前,吊着塊木牌,上面寫着個端正的黑色“茶”字。
任由三個小妖風言風語,另兩個女妖都未理睬,就蹲在火爐邊看着冒水氣的陶壺發呆,只個子最矮那女小妖叉着腰回嘴:“曉得你三個嘴癢,鳥兒也癢,才趁着你家老爺不在學貓狗叫,缺着日辣哩,一會虎妖丁便下來,且等着罷!”
山門石下那三個小妖中,嘴尖那個飛鳥所化的叫道:“俺們未過界去,背都靠着山門石的,也未比樣兒,便老爺來也挑不出錯處,不會叫俺們日辣!”
矮小女妖“哼哼”冷笑兩聲,個高身壯脖子長那女小妖勸道:“他等猖狂,刁鑽何必廢口舌?還不如叫卯女與大吼丁目說,請他門下小妖換值時,幫着出氣罷!”
這女小妖話後,飛鳥所化小妖頓時笑起來:“哈哈,妥妥你這遠路來的,還不知俺們兜風嶺山情?哪有小妖怕打架的?莫說大吼丁,便山主親隨丁、歧牛營造丁小妖全拉來,一個個打過去,俺半點不怕!”
另一個小妖接口道:“俺半點不虛!”
再一個再道:“俺半點不怵!”
叫完,三個小妖再異口同聲叫:“俺半點和聖猿爺爺本家一樣,就愛幹架!”
一直未吭聲那耳朵長長的女妖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拉着長脖子女小妖道:“妥妥你到山上這般久,還不知因那位傷好就幹架的半點丁目,還有又到俺們山上來打架的兩個聖猿爺本家,本山好些小妖都是這個調兒麼?”
長脖子女妖答道:“知是知曉,就是總不長記性!”
聽到長脖子女妖這麼說,那邊一個小妖肆無忌憚大笑:“可見妥妥你也是傻的,與傻妖丁登對!”
矮個子女妖更怒目相瞪,長脖女妖卻不在意,轉拉着她問:“說起聖猿爺爺本家,親隨丁小妖去鶴十二峰看過了麼?”
矮個女小妖纔回過頭,答她道:“昨日便回來哩,俺聽老爺說,新來俺們山上這頭,還有後來來找它打架的,都不是原鶴十二峰的,那邊兩頭還在,醉花居山後的也還在!”
能到這新建茶坊來當值的女小妖,都是各家丁目圈定的渾家。各個妖丁心熱,急着讓圈定的女小妖早日晉級,才能得在一起打滾,便自家靈藥也有拿出換不入流貼補的,聽山主鹿老爺新定,到茶坊搞接待的女小妖,滿一季可得一塊不入流體己,就全都爲三個位置擠破了頭。
茶坊裡這三個女小妖,名刁鑽的矮個子是個貂妖,是在鶴十二峰就化妖的,被碧眼圈定下;名妥妥的長脖壯高個是個鴕鳥妖,鴕鳥本是大漠中的生靈,因某些山主好獵奇,就有專門化妖來賣的,本山山主買回後,被歧牛相中,她居然也願意,山主又憐憫牛妖傻,茶坊也許了她一個職位;最後耳朵長的叫卯女,是個兔妖,也是買來的,被同類兔妖大吼相中。
今日山場不知有何事,連兼管着茶坊的碧眼都被叫上山去議事,宿疾也不見下來,守山門的三個小妖纔敢挑事,只是忌憚山規,山場妖丁、小妖已有共識,山主講大道理時囉裡八嗦,像年老的婆娘,但若定下的規矩被違,懲罰時又硬邦邦絲毫不通情,怕被叫去日辣,纔不敢跨過宿疾劃定的“界線”,也不敢隨意比劃特殊動作。
看刁鑽還一臉憤憤,卯女又扯着她道:“俺們妖怪堆裡,這般言語都只是等閒,你還聽得少麼?發甚脾氣?”
回過頭來,刁鑽將臉一垮,沮喪着道:“上百斤的黑沙袋綁上常跑山,山主講神通時,俺也不嫌煩只用心聽,淬體更不偷懶,爲啥幹架就打不過男妖哩?難不成俺們女妖真是弱?”
“可不是個傻貂兒?”兔妖摸着她的頭,笑道:“小妖時只比體健、神通,俺們女妖鬥不過是常事,你體格又小,還專挑日辣的打,自然是吃虧,等到了妖丁,多學些法術,纔好叫他等好看!”
刁鑽點點頭,期盼着道:“若能邀天幸,得個親法神通就好,定要打得那些男妖嚎!”
妥妥、卯女齊笑出聲,兔妖卯女問:“怕是聽了小妖們亂傳,說隨山主逃過來的老妖丁裡,就你家老爺沒生親法神通,要爲他出口氣罷?”
刁鑽紅了臉,不答話,也不再理對面叫囂的三個小妖,伸頭出去,往兩旁半空中看看,縮回來再對卯女道:“姐姐,昨日擄你那妖將被山主老爺打翻,反奪來他好多物事,又省下碗靈茶,昨夜裡也是摘夠的,咋還不見妖將妖丁來飲茶?”
卯女苦笑:“俺哪又知?無須急,等天晚還沒換出去,山主自會叫位丁目飲掉,又不會白費了去!”
刁鑽嘀咕道:“哪家的道理?換不回黃上品,就只白白便宜大老爺們?”
妥妥出聲:“你家老爺又不在,便有客人來飲茶,俺們拿不出茶來,更不認得黃上品真假,怎做營生?”
她剛說完,對面山門石下三個小妖全挺身站起,有個叫:“噓!有會飛的妖怪來了!”
三名女妖全都苦臉,卯女昨日險些被擄走,更有些憂心:“妖丁不在哩,這般背運?你等還不快去請碧眼丁目下山?”
又都站起身,看水的看水,抹桌子的抹桌子,到門邊迎賓的迎賓。
只是一小會後,對面小妖中有個又叫:“莫忙活了,是自家妖!往扎西山送禮的百巧、曉事兩位丁目回來哩!”
再過一會,兩頭飛禽飛過頭頂,直往山腰福桃洞去,看那外形,畫眉鳥在前,黑翅鵬在後,可不就是前日出門替老爺送謝禮到扎西山去的兩位妖丁?
虛驚一場,三個女小妖鬆口氣,又坐回原位。
這營生一天只能接一次生意,無客時就顯得甚枯燥,此時碧眼不在場,三個女小妖既有些期待,又滿是緊張,矛盾得緊。
不想再過一會,那三個小妖又都挺身叫:“來了,來了!”
刁鑽瞪眼道:“你等看清楚再叫!”
那邊小妖叫:“這次真的哩!”
刁鑽再伸出頭去看,果然見赤沙河對面,有兩個妖怪騎着飛禽,在往這邊飛來。
女貂妖跳起來,回頭叫:“兩位姐姐,真來客了哩!”
於是又與上次一樣,刁鑽挺直身軀,到門邊候着迎賓。
等那兩個妖怪在門前落下,刁鑽脆生生叫道:“兜風嶺茶坊,喜迎貴客老爺大駕!”
落地的兩個妖怪中,其中一個把眉頭皺起:“怎都是小妖做營生,竟無一個妖丁待客麼?”
另一個問:“去年冬日裡,那黑白貊來說,此地一份黃上品可換兩份同品靈茶喝,可真?”
對面看守山門的小妖中,會飛那個已變出本相,急往福桃洞尋碧眼報信去了。
“貴客進門,俺們山主叫先替他告個罪,山場事雜,他不能親來陪客,怠慢莫怪!”刁鑽嘴巴快,先行禮替山主告過罪,再答第一個的問題:“山場有事,妖丁先前被山主叫上山了哩,小妖已去請,就快下來,貴客莫怪!”
語氣稍頓,又答第二個:“與萬花谷本山鶴十二峰那一樣,本茶坊一份黃上品喝兩碗雲演十八芽茶,童叟無欺!貴客今日一次飲完,又或等到夏日來飲第二碗茶,又或等到明年再來,都可!只是先向貴客說清楚,山上靈茶需現採,一兩日才能得一碗茶,存下那一碗,來時若有不便,需等二三日也是有的,尚請見諒!”
先前在後面提問的來客笑道:“俺們聖猿山,就妖將最多,還有些富妖丁也會來,你家若做得長久,自不缺光顧的,只怕再過幾年,也同萬花谷那邊一般,要趕早搶位兒哩!俺們兩個同來的,今日俺請他喝茶,夏時他請俺,可夠兩碗?”
“俺們山主背靠萬花谷花後奶奶,怎會做不長久?”雖已被碧眼叮囑過好多遍,要禮待進門來客,刁鑽還是忍不住搶白一句,才又道:“一份黃下品兩碗茶,隨貴客怎麼喝都成,今日正夠兩碗茶!”
聽說茶夠,不用等到明天,另一個來客急開口問:“茶哩?”
刁鑽提起心,輕聲答道:“妖丁拿着哩,稍後便至!”
等驗過來客帶的黃上品不假,果然擺來兩個茶碗,裡面各裝十八片青翠欲滴的靈茶芽,分放在來客面前,卯女提沸水衝入後,便有云霧升騰,各演化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