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店裡思前想後，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拒絕見鹿媽媽的請求。
我就是這樣的人，對於別人的請求，不懂拒絕，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可以做到，這可真的是難爲我了。
對於處理這些難事，我非常欠缺經驗。從我自己看來，拒絕見鹿媽媽的請求是錯的，但讓我欺騙見鹿，我又做不到—本來我就不擅長說謊。所以我就是這樣的人，自己讓自己陷入困境之中，明明只要拒絕了就可以避免這些麻煩，可惜偏偏硬不下心腸來拒絕，就是害怕他們會失望。
我思忖了一夜，覺得還是拒絕的好，本來這就是見鹿的家事，我身爲一個外人，實在不好插手，而我的確認爲見鹿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就算矇騙住她，日後當她知道自己連母親大人最後的那一段時間都無法陪在身邊，我覺得她會怨恨所有欺瞞了她的人。
這一次去見英姐，不僅要理直氣壯拒絕她，還要讓她向見鹿說明情況，不能讓見鹿留下任何遺憾。
可我到了醫院，卻沒見見鹿守着她媽媽，昨日不見的那個李叔叔卻在場，他戴着墨鏡，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我能感覺到他很悲傷。
英姐請他出門溜達一圈，他順從去做了，臨出門前瞄了我一眼，我和他對視，發覺他的神情很複雜，無奈，傷心，更多的是悲哀。
“見鹿回學校了嗎？”我小聲問。
“她爸爸接她走了。”
“這麼快？”這明顯超出了我的預料。
“是啊，她爸爸昨天來醫院了。”
“所以是被強硬帶走的？”
“不是啊。”
“那是？”
“在病房外談的，她爸爸到底怎麼說服她的，我不清楚。”
“見鹿會甘願跟她爸爸走？”說實話，我不太明白，見鹿不止一次說過她爸爸拋妻棄女，是世界一等一的壞蛋，她非常憎惡她的爸爸，甚至恨不得她爸爸去死，怎麼會跟他走呢？
“其實不太情願，但總歸是跟着去了。”
“哦。”
“謝謝你這段時間陪着她。”
“您太客氣了，可能這就是緣份吧，讓我救了她。”
“見鹿常常在我面前誇你是好人，果然沒有錯。”
“沒有，我只是盡了作爲朋友的情誼。”
“我覺得已經超出了普通的友誼。”見鹿媽媽說話時，帶着一絲神秘的笑意。
“有嗎？”
“就憑你這麼細心照顧我女兒，我就覺得沒那麼簡單。”
“我沒有其他企圖……”我正想向見鹿媽媽解釋，她就笑着打斷了我的話，“不用解釋，我又不是那種不開明的母親。我這個女兒性格倔強固執，太剛硬了，容易受到教訓，有個溫柔的男孩去包容她照顧她，正好可以彌補她的缺點。”
我怎麼聽得越來越懵，見鹿媽媽說這話，怎麼有點其他意思，我苦笑不已，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還怎麼照顧多一個女孩子。
“見鹿纔剛成年，性子未穩，做事思想未免不穩定，待她日後多了社會經驗，她會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那是以後的事了。”見鹿媽媽頓了頓，問我：“聽說你很愛小鯨魚，溫柔待她。”
“你知道這些？”
“我特意派人去調查過你和小鯨魚的事，上次跟你說過，我看到你不願意提起她，所以我也沒再說下去。”
想來這個調查，英姐已經做了充足的功課，不知她調查的程度到了哪個地步，其實都無所謂了，這些所謂的隱私不隱私，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
“因爲小鯨魚待我更溫柔，她總是那樣，說話輕柔，眼神柔和，她總是爲我考慮。”
“可惜，這麼好的女孩子不在了。”
我黯然，救不回小鯨魚是我心中永遠的痛，看着她的情緒一天天變差，看着她的身體一天天虛弱，看着她的精神飽受折磨，我卻始終無能爲力，沒有辦法幫她做半點事情來減輕她的痛苦，也無法體會到她受了多大的痛苦折磨，我真是沒用。
“都已經過去了。”
“見鹿的醫生跟我說了，她的病情沒有變好。”見鹿媽媽突然握住我的手，眼神迷惑，似乎是不明白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怎麼會？”我甚是驚訝，看她那個樣子，明顯要比以前開朗多了，這不是裝出來的，我能感覺到她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可能是我住院，她擔心我，又開始胡思亂想。”
這的確有可能，抑鬱症患者實在太敏感了，一草一木可能都會讓她們傷感悲嘆，何況是母親患癌這種大事。
“這種情況下，讓她暫時離開未必是壞事。”
“你也贊同是吧？”
我撓撓頭，在瞭解了這些情況後，的確她媽媽做的決定，對見鹿是相對比較好的。
也許在外人看來，無論見鹿媽媽做什麼決定，都是錯的。
不跟見鹿說明情況，就是欺瞞她，不僅會讓她造成極大的心理創傷，還剝奪了她的知情權，令她無法陪伴自己母親最後一段路，可假設向見鹿說明了情況，這對於見鹿的打擊可想而知，極端一點，讓見鹿的抑鬱症加深，說不定還會自尋短見，外人會批評這樣的母親太自私，不懂得保護孩子。
身在局外人，指指點點總是沒錯的，可每一個父母必然是愛護自己的孩子，儘管從他人角度看來這事不太妥，可我依然相信這是見鹿媽媽經過深思熟慮後才做出的決定，我必須予以尊重。
“我走了之後，就麻煩你幫我照顧見鹿。”她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有點冰涼，我能感覺到她心裡的慌張。
“英姐，您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不用說得那麼委婉。”
“可我連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你也患了絕症還是抑鬱？”
“沒有，我不知道怎麼說，可抱歉，我無法承諾於你。”
“這樣嗎？”聽得出來，見鹿的媽媽非常失望，“見鹿必然不會跟她爸爸在一起很久，到了那時，如果連你也不幫她，她真的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抱歉，可我真的沒有辦法向您做出承諾。”
“你到底有何難處，說出來，說不定我可以幫你解決？”
我苦笑着搖搖頭，這些事情，讓我自己一個人煩惱即可，何苦要讓周邊的人跟着我一起苦惱：“英姐，你好好休息，我就在房外，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
“你不回去開店了？”
“不回去了，這幾天我想多陪陪你。”
“謝謝你，你真的是個好孩子，可連累你做不成生意，我非常過意不去。”
“沒關係，本來就沒有多少人來我店裡。”我向見鹿媽媽擠出了一個笑容，轉身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