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亦然看着海灘邊靜坐的身影,從布加迪裡踏下,他倚門而立着,她不知坐了多久,他不知看了多久,細軟的沙上殘留着燃盡的菸蒂,青白的菸灰朦朧了他的視線,海岸邊,深邃的海水捲起浪花,打溼了她的雙腿,她抱膝,遙望遠處。
夕陽西下,落在深藍的海平面上。
他終見她起身,看着她走近,看着她離他不遠,看着她從他車邊走過時,卻未曾頷首,更未曾察覺他的存在,擦肩那瞬,彷彿海浪即止,所有的聲音都頓停,她走過,靜默,昏黃的天際,只留下一記背影。李亦然抽回視線,發動引擎,布加迪從她身邊飛馳而過。
凌若蘭擡眼,剛出海灣,看見一行警車圍堵,警燈閃爍刺眼,疾速轉動,她走近,幾名警官從車內踏下。
她是南江警方追捕的最後一名碰瓷團伙成員,這一天終於還是來臨,無疑大陳哥和團伙成員將她供出,南江特大碰瓷團伙案件被南江警方一舉擊破,順利告於段落。她的案子審訊很快,一審判決臨近,那日在庭審上她終於看見了大陳,她被銬住着雙手,與大陳一行人站立成一排,凌若蘭對審判長的控訴供認不諱,宣讀判讀結果時,她牢牢的盯睨着面前起立的審判長,腕上是白花花的手銬,冰冷的觸覺,一顆心卻死寂一般的等待着自己的結局。
"被告人凌若蘭詐騙罪名成立,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她沒有上訴,在判決書上靜靜寫下自己的名字????凌若蘭。
她很安靜的在判決書上簽名,並放棄上訴機會。大陳是碰瓷團伙領頭,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他轉頭回望過她,凌若蘭未迎過他視線,別過頭,任由身後兩名女警官帶出了庭審。她也沒想到案子會如此迅速結案,彷彿一場夢,只是她再也不會在夢魘裡被刺耳的警鳴驚醒。
判決生效後,她在南江第三監獄服刑,被關押在四面是牆,黑漆的牢獄裡,獄房還關着十幾個女囚,她大部分時間都抱膝坐在角落裡,有時與她們格格不入,有時也會伴隨她們無關緊要的咒罵,只是她不在意,淡淡笑過,只有擡頭,看着那幽深的高牆之上,被隔出一方的天地,那是她所能看見的天空,她所能看見的自由,有時湛藍,有時灰濛,有時明媚,也有時天昏地暗。
在案子未判決前她見不到任何人,而有關那男人的一切像是斷了線一般。服刑後的某一天,獄警告訴她,她的家人來探望她。她的家人?!若蘭輕嗤着,在南江她還有家人可言?當她被扣着雙手,當她穿過悠悠的長廊,臨近會面室時,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像是感應一般,猛烈的跳動,她恍然那所謂的家人是何人,腳下的步子竟再也邁不開,身子一顫,隱忍回眼底的濡溼,她回頭,對身後的獄警說:“可以拒見嗎?”
她回到幽暗的牢獄,抵着冰冷潮溼的牆壁,頭頂那一小塊的明亮,他們就是這樣同在一片藍天,她沒有見他,她拒絕了他,她要將悲傷輕輕的流放。
獄警隔三差五的通知她:“你丈夫想見你一面。”
“我沒有成婚,哪來的丈夫,敢請您告訴他別再來這了,往日情分已斷,又何必再糾纏,從此往後便是陌路蕭郎。”
她冷漠的拒絕,已記不清是多少回。
她斷了所有退路,她不會讓他知道她的苦,她的心,憑他和她的情分,
她更不會讓他在風口浪尖,四面楚歌之時保她的安平,而讓人抓的把柄陷害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政治鬥爭的手腕有時比殺人還要來的陰暗狠毒,令人望而生畏,她何曾不知。
她有時這樣柔弱,有時又這樣剛烈。不會有人知道她有多想他,念他,熱淚在眼底翻滾,她手握成拳,隱忍的顫慄。
“哭什麼哭,整天哭喪着臉,死了人似得,還讓不讓人清淨?”那間牢房領頭的女囚不耐瞥過她。
若蘭未理會,抱膝緊緊摟着自己。領頭吃了她的閉門羹,心中更是不爽,朝其他女囚遞了個眼色,她們忽然掀了她的被褥,卻在枕下發現一本厚實的日記。
領頭笑着,拿着那本日記在她眼前搖晃她:“新來的就得守我們這的規矩,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你還不知道這‘教訓’到底怎麼寫?!”
若蘭頷首,看着她緊拽着日記,那是她對孟宸軒所剩的愛意,迎上領頭隱隱的笑意,她只言:“還給我。”
“喲,原來不是啞巴。”
“我說還給我。”
領頭偏不,當着她的面撕爛,凌若蘭忽然直撲而上:“還給我,還給我——”她拼了命的奪回,隱約看見那行清雋英文——‘lneedc’,她牢牢的鎖進自己懷中,緊摟着,下一刻十幾名女囚蜂擁而上,將她圍困,廝打。
“流血了——”
“老大,不好了,流血了。”
她已躺在血泊中,抱着對他滿載的愛意,緊緊的摟抱,下腹鑽心的絞痛,她咬脣,脣瓣失色,臉龐蒼白如紙,額際滲着細密的汗水,身子蜷縮成一團,像是被刀割的交錯縱橫,皮肉外翻,痛的血肉模糊,可是她雙腿間已暈紅的一片,獄警聞聲而來,她耳邊是驚叫聲,鳴哨聲,還有急救的呼聲,她只疼的眼前一黑,撞入了無盡的深淵。
————
三年後。
入冬後,天氣乾燥,四處枯萎,可道路兩旁的冬青還透着一抹綠色,今天難得的晴朗日,林逸開着凱美瑞在南江第三監獄前等候,他倚車而立,看着眼前如銅牆鐵壁的鐵門,垂首點燃着香菸,深深的吸過,吞吐間,煙霧繚繞,靜候間,高大的鐵門緩緩而開,只見那倩影徐徐走來。
林逸順勢捻熄香菸,直起身子,她五年有期徒刑被減至三年,今天是她出獄的日子,當她踏出那陰暗處,她沐浴着冬日暖陽,任憑陽光靜謐流瀉,在她烏黑的發上劃過一層曦光,她像是擁抱着獄外每一寸空氣,擁抱着屬於她的自由。
“若蘭”林逸喊過。
若蘭回神,驀然回首,只見白色的凱美瑞邊,男人矗立的身影,她笑過,脣邊揚起,畫面定格。
林逸怔着,從二十三歲到二十六歲,一個女人最青春美麗的年華,卻是三年被禁錮的時光,她在獄中所經歷的一切,無人知曉。長髮剪去,只留下輕俏的短髮,時間在她容顏卻留下特有的溫婉,蕙質蘭心,秀外慧中,莫約如此,那一刻他看着她時,卻有種落淚的衝動。
“林逸,”若蘭走近,輕聲與他招應。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盼得今日。
車行的路上,
“什麼時候買的車?”若蘭問過,
“大概一年前,”林逸應答。
她淡淡笑着,他的機車也換成了白色凱美瑞,彷彿一切都變了,三年也讓眼前的男人更添一份沉穩,她瞥過,卻察覺他左手的無名指上帶着一枚圈戒,她一怔,爾後又掩過眼底的詫異,只別過視線,撐着手臂,看着窗外風景,枯葉隨輕風捲過,柏油路上落地梧桐稀疏的葉影,
“若蘭,我結婚了。”不想林逸低聲說起:“和欣雨在一起,我們終於在南江安了家。
怔忡間,若蘭回首,一時竟語塞,思忖的迴應過:“真好,你終於安定下,林逸哥,我爲你感到高興,是真心的。”
Www ▪тт kǎn ▪C〇
不由間他側目瞥過她:“我帶你去個地方。”
“哪兒?”
“從今往後你不會再無家可歸。”
當林逸帶着她來到安置房,打開房門那一刻,她滿眼驚訝,三年前未完成施工,而今…她看着房間每一寸裝飾,所有的細節,都好像曾在她腦海中徘徊過,右手的房間,被設計成獨立的琴房,酒紅色的地板,再望去,窗下一架白色的烤漆鋼琴落入眼底。
林逸是怎麼做到的?她不解回望,他遞給了個手勢,若蘭轉身,繼續前行,直到打開主臥室,
飄窗上的馬賽克,羊毛毯,一幕一幕,如此熟悉。她只覺酸澀,握着門把的手一緊,記憶不由瀉入。
——我的飄窗上會鋪滿藍白相間的馬賽克,要不冬天裡再加上純白的羊毛地毯,房子朝南,這個位置,午後的陽光特別足,要是冷了我就蜷在飄窗上,再泡上一杯熱騰的奶茶。牀要放在這個位置,頭頂一定要設計圓弧的吊頂,貼着帶着熒光的星星,會有紫羅蘭色的窗幔,輕紗垂下,一眼望去,會不會像夜幕中的銀河。
她回首,柳眉微蹙過:“這一些——”都是她曾經所幻想。
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