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你們都來了?”
方行看到了那十具雕像之時,也是略略的一怔,臉色微微凝重了些。
這十尊雕像他並不陌生,正是當初歸墟之中,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拿到了太上丹經時的那十尊雕像,後來又經歷了太上第七仙呂逍遙的變故,他自然也就明白了,這十尊雕像裡面,容納的正是當年那號稱太上十仙的十個人所留下來的殘靈,嚴格意義上來說的話,除了自己這個不合格的太上遺徒不算,如今這十尊雕像,便是當今的太上道留在了世上的僅存痕跡!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過來,暮淵聖尊給自己準備了一份什麼樣的大禮,難怪這三個傢伙,包括大鵬邪王,都如此深信這一個陷阱可以對自己造成太大的兇險,原來他們連這十尊雕像都搬了過來,想必在很多人眼裡,惟一能制約自己的,也就只有這十位老祖宗了吧……
太上九經,本來就是他們著的!
算起來的話,自己這一身修爲,也是源自於他們……
“我們皆已是殘靈之身,甚至在我們這些人裡,有許多連殘靈都不是,只是在大戰之後,才憑藉古巫之術重新召喚了一縷殘靈回來,世間一切在我們眼裡都已經淡了,只是想着寄身於石雕,等着看到太上道所希翼的那條路步入正軌而已,當初我們選擇了你,你走的也很不錯,可是到了最後,你卻偏偏不肯踏出那一步,我們十人又還怎麼可能等得下去?”
那十座雕像裡,口齒不動,卻有神識波動之音傳了出來。
“當初選擇此子,便是一個錯誤,他或有才學,或有本領,但無一顆大義之心……”
“若不踏出那一步,我太上道犧牲又有何意義?”
“我等枯守悠悠萬年,又還有何意義?”
“身爲太上道徒,便需將太上道之路走向極致……”
“……”
“……”
隨着那一道神識波動響起,更多的聲音響了起來,紛雜嘈亂,聲聲入耳。
在這時候,面對着這十尊雕像,方小美與方驢都已經愣住了,大鵬邪王更是一片絕望,他們顯然都意識到了,那一座怪塔,與那十尊雕像,擁有多麼可怕的氣息,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已經不是正常人之間的較量了,而是牽扯到了一種冥冥之中的至高力量,而在這種力量層面而言,傳道者的他們,天生便佔據了無法形容的優勢,方行則天生屬於不可言的劣勢!
在這種局面,倒是惟有方行,還保持着臉上的淡定。
“你們是來找我吵架的?”
他靜靜的聽了一會,才忽然間笑了笑,輕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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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句有些輕佻的話,讓太上十仙的聲音爲之一沉,但隱隱的怒氣,卻更濃郁。
方行卻不理會,只是攤了攤手,笑道:“便是吵架,你們也吵不過呀……”
說着指向了當中那一尊雕像,道:“你說是你們選擇的我?”
那一尊塑像沉默不語,方行卻是不屑道:“別鬧了,當初小爺我是憑自己的本事闖過了那幾道關口,敗盡了歸墟之內的對手,甚至又幹掉了恨天老祖,纔得到了那太上丹經,這是你們選的嗎?你們要選,那何不直接將經文送到我的手上?別忘了,後來就在你們這些人裡,可還有一個傢伙不滿意,非得要換一個傳人來着,也就多虧了小爺我本領大,他搶不走……”
面對這等搶白之語,那十尊雕像自然不會與他爭執,只是沉默着,暗怒着。
倒是怪塔之中,不知仙的聲音沉沉響起:“當時我……”
方行直接回頭看向了怪塔,道:“我知道,當初第一道太上化靈經是你直接從九棺中取了出來,加持到了我身上,唉,提前也沒有說一聲,我還做夢夢到了我那沒見過面的媽,以爲是她顯靈來救了我呢,誰特麼能想到我叫了一聲媽的,居然是你這老東西啊?”
不知仙立刻不說話了。
當初他以陰陽神魔鑑的外物之形維繫真靈,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方行的識海,自然也就可以看到方行的一切夢境,當然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只是年代久遠,沒想到這點子小事他還會記得罷了,當初的他,從進入方行識海開始,便已經準備着走上太上道的路,因此,他提前將太上化靈經給了方行,從那時候開始,便已經在準備着幫助方行奪得那太上遺徒身份了!
而這一點,當然也都是在方行不知情的情況下。
若在以前,方行當然沒有資格說行與不行,可是現在,他有了這等修爲,便有了這資格!
一隻螻蟻當然沒資格質問上仙爲何替他安排命運,但同樣的上仙便有此資格……
“……話說我媽究竟是誰啊,你知不知道?”
方行罵着罵着,卻又忽然有些好奇,朝着怪塔內的不知仙問了一句。
這卻把不知仙問得愣了,沉默了半晌,才道:“老夫算不到他們,只有兩種可能……”
方行擺了擺手,道:“那不用說了,我明白!”
連不知仙都算不到的,毫無疑問,一是境界實在太高,超出了他推洐的範疇,而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爲不知仙本身便已經是如此之高的境界,幾乎找不到比他更高的人了!
第二麼,那便是方行的父母實在太過普通,埋沒於衆生之中,對世界幾無任何影響!
在這時候而言,衆人皆明白,後者的可能性居多!
“所以說嘍……”
方行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結,只是笑道:“你們當初或是沒有選我,或是選我的時候沒有問過我的意見,那等到我現在修煉有成了,再來指手畫腳,豈不是過份?”
仙殿之內一片沉默,無人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他們甚至感覺這個問題很無謂,沒有回答的意義……
“你本是世間螻蟻,是太上道徒之身份讓你走到了今日,當然也要擔起太上道的責任!”
直到過了許久,纔有另一個聲音回答,勿庸置疑。
“你錯了!”
方行聲音忽然提高了起來,將那雕像的神識波動都壓了下去。
然後,他在十尊雕像與怪塔沉默的視線裡,轉身指向了背後的方驢,道:“太上道這個身份我可是早就讓出去了,現在我這個徒弟纔是正兒八經的太上道徒,歸墟之主呢……”
方驢一聽嚇的冷汗直冒,慘叫道:“師傅,你這樣做不好吧?”
方小美小聲道:“大師兄,替師傅背個鍋沒什麼不好的……”
方驢大怒:“你咋不背?”
方小美攤手道:“我不是太上道徒啊……”
方驢道:“那我現在就讓給你……”
方小美道:“我放着截道小公主不做,去做你家太上道徒,我傻呀……”
“……”
仙殿之內的氣氛頓時又有些尷尬了。
十尊雕像與怪塔之內的存在心裡都升起了一個古怪至極的念頭,這太上道大計,通天徹地,所選之人,將來也是會成爲高高在上,位如天主一般的存在,按理說,這是一個不知會讓多少人打破頭也得爭搶的身份啊,那爲何在這幾人眼裡,成爲了如此不招人待見的東西?
“孩子,你真的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踏出那一步麼?”
過了良久,纔有一尊雕像輕輕開了口,顯得有些疲憊又無奈的望着方行。
頓了一頓,不等方行回答,他便又低聲道:“老夫希望你可以想想清楚,這一步,當真已是最後的方法了,我太上道推洐了無數遍,渡世之舟已然破損不堪,再載不動這衆生,若不踏出這一步,那即便是三位仙帝已死,也會有新的仙帝出來,天地還是會不可遏止的走向那破滅的結局,便是這般拖延下去,又還能撐得幾年?眼光總是要放長遠一些,若是你不踏上這一步,那等到幾千,或是幾萬年後,天地再度枯竭,難道你要看着所有人一起葬滅?”
“我有一位師弟說過一句話,叫作天道圓滿,人心有缺……”
方行回答:“天地不會葬滅,葬滅的只會是生靈,便是真有那麼一天,那也是因爲人心不足,惹來的災劫,是所有人咎由自取,那就算是衆生都葬滅了,又有什麼可埋怨的?”
那一尊雕像沉默了許久,才低聲嘆道:“不錯,天道圓滿,人心有缺,此言當真是道盡了世間災劫之源,只不過,便是人心有缺,那也無可避免,但一起走向災劫的結果,終究是我們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人心便是有缺,也要有人站出來彌補,若是不想看到天地終於走向那葬滅結局,不想看到你的朋友,因爲生存問題而拔刀相向,悽慘收場,便終還是需要一個人踏出那一步,以人心化天心,掌御天地輪迴,而你……終究還是不肯麼?”
面對這個問題,仙殿之內幽幽寂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方行一人的身上。
無疑,這個問題,已經屬於太上十仙對方行的最後詢問了。
在這個眼光裡,就連方小美、方驢以及大鵬邪王,都在此時保持了沉默,有一些問題終究還是躲不過去的,往大了去說,方行踏出那一步,是在彌補人心,但往小了去說,也是在避免大鵬邪王所代表的妖族,方小美代表的人族,以及更多的,敖貞所代表的龍族、神秀所代表的佛門等等,無數人爭相廝殺,只是爲了多活幾年的慘烈結局,避開那悲慘一幕……
而如今,方行的道心,也已經不是一個秘密了……
他求得是大圓大滿,正是與那個結局截然相反的一個圓滿道心!
三百年前,他不肯,逃走了,那三百年後……
“……不肯!”
在這無數的目光裡,方行沉默了許久,還是堅定的回答:“不肯!”
轟!
有種無形的騷動,出現在了這仙殿之中。
也有一種暗暗惱怒的氣息,迴盪在了人心內外。
像是意料之外,又像是情理之中,方行還是做出了這樣一個回答。
“那就沒辦法了!”
太上十仙的雕像,都在這時候,生出了一種淡淡的憤怒情緒,更多的,則是失望,以及失望之後的絕決之意,這使得仙殿之內的方行等人,甚至都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子殺意!
“怎麼,你們要清理門戶?”
方行挑了挑眉毛,雙手負在了身後,淡淡回答。
“無論你怎麼做,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們不會斬你!”
最中間那一具古老的雕像,輕輕的開口,說出來的話,倒讓方小美等人皆是微一凝神,心裡放鬆了稍許,可是很快,他便又接了下去:“可是你不肯做,但終究會有人願意走出這一步的,我們承認選擇了你是一個錯誤,所以,我們要收回你身上的修爲,給另一個人……”
有一個雕像冷冷的開了口:“給另一個不是如此自私的人!”
“收回修爲?”
這一句話立時聽得方驢與方小美皆是大驚:“修爲還有收回去的?”
尤其是到了如今方行的境界,那一身修爲是何等概念?
他拼了一輩子,衝了一輩子,終於有了這一身修爲,結果要被人一句話就收走?
“收走我的修爲?聽起來你們覺得很簡單!”
在這時候,方行臉色不變,過了一會,才輕輕笑着問道。
“不錯!”
那一具最古老的雕像低低的開口:“以你現在的實力,很難有人再戰敗你了,可是我們不同,太上九經本是我們所著,太上識界也是因爲我們的推洐而現身,因此,我們皆對那一方識界擁有着一定的影響,你若不肯踏上那一步,我們便只能將太上識界收回,而你,無論是修爲有多強,只要你道心還未圓滿,那一步還未踏出去,便不可能斬斷我等對太上識界的影響,也就不可能拒絕我們收回你的修爲,而這……也算是我等留下的最後後手了吧!”
在這時,仙殿之內沉寂如墓。
怪塔之內的存在,皆保持了沉默,人人只是觀旁。
方小美與方驢等人,雖然焦急,卻插手不了這等境界的爭執,也只能觀旁。
他們甚至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能無力的等待着,看着事情的進展……
“要這樣說的話……”
方行沉默了沒有太長時間,便乾脆的伸開了雙臂,淡淡道:“那你們就收走吧!”
然後在方小美與方驢驚詫的眼神裡,他忽然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奸詐。
“如果你們收得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