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章 分封
分封諸侯,是大秦滅後各路義軍對各自勢力範圍的一個新的劃分,人人都知事關重大,所以於中軍商議之時都態度強硬,半步也不肯後退,以致空議了十數日都未得結果。原本以項羽和范增的身份,是輪不到他們來決定這件事的,好歹上面還頂着一個楚王,該是楚王熊心與各路義軍一起商量着把這個天下重新劃分。但自從項羽自稱西楚霸王之後,各家義軍都知道這分封諸侯之事如今是項羽才能說得算的,縱然名份不夠,但細思一下項羽手裡的兵力,便也無人敢對此稍作微詞。
於是,爲了在戰後獲得更大的權力和地盤,爲了在天下這塊大蛋糕上能比別人多咬上一口,各路義軍各出手段,頻頻派人出入於楚營實權人物的門下,整日價都見得各種珍奇的禮物遮遮掩掩地流水般被送進楚營。唯有劉邦,因爲張良勸他少言少行,所以雖然心中亦如火燒,卻鎮日只作泥菩薩狀,只聽不說,若實在有人和他提起此事,也都哈哈一笑敷衍過去,兩三日後索性向項羽告辭回了灞上。
至於項羽和范增,他們在這段時間裡也異乎尋常的保持着沉默,超然旁觀着各路義軍的明爭暗鬥,卻從不輕易開口透露自己對於如何分封的想法。我猜測對於分封這件事,他二人心中其實早有定論,只是由得各路義軍亂上一陣而已,若能趁此之時在義軍間造成不和,使之不能同心協力,那麼必然有利於他們日後長期對各家諸侯保持強大的威懾力。任何一支義軍想對付其它義軍都必須首先得到項羽的支持,這就使得項羽未來就算不稱帝中原,卻也能有着高高在上的位置,在實際上控制着天下的局勢。
劉邦走前曾試探着向項羽提過想接走我,項羽卻笑道:“虞姬剛來,滿營裡只識得劉夫人一個,我又沒時間陪她,沛公可否將劉夫人暫借一下,替我陪虞姬說說話。”話說得客氣,但劉邦卻知道項羽心中疑慮未消,目前肯定還沒有放我的意思,若是強行帶走我,只怕惹惱了項羽反招禍患,只得仍將我留在了楚營。好在虞姬新婚之後,項羽確也沒多少時間陪她,便只能來尋我說話,倒讓我比前些日子少了些寂寞。
但任何事情終有解決的一天,又過了十數日,韓王成突然被接到了咸陽,項羽又傳令將劉邦從灞上召了來。我聽到這兩個消息,心頭一跳,知道分封諸侯之事已在眼前。
果然,劉邦到營之後,項羽召集衆將,宣佈了分封十八家諸侯的最後決定。其實說到分封天下也並不十分準確,做爲同盟的義軍,燕、趙、魏、韓、齊五國原有故土,爲了不立刻與這些諸侯產生尖銳的矛盾,項羽也不過是重申了一下五國王室後裔對於故土的所有權以及具體分配而已,雖增加了數家新王,但總體未影響大局。他所主要主宰的其實主要爲秦國和楚國的土地。秦國已亡,其曾擁有大片土地自然成爲了他的戰利品,可以隨時處置,至於楚國,則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於是,項羽封沛公漢王,都南鄭,掌管四十一縣;章邯爲雍王,都廢丘,管上秦三十八縣;董翳爲翟王,都高奴,管中秦三十八縣;而司馬欣則爲塞王,都櫟陽,管下秦一十八縣。四個新王就這麼瓜分了大秦的全部土地。
至於楚國故地,項羽則由西到東發別封楚將吳芮爲衡山王,封楚柱國共敖爲臨江王,封英布爲九江王,自己爲西楚霸王具有東南九郡。
分封令一出,各路義軍心情大不相同,有欣喜若狂的,也有沮喪憤懣的,但面對着項羽的一張黑臉,卻沒一人敢作聲,不管是得意還是不滿,俱齊齊跪拜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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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離開中軍帳後立刻拐到了我這裡,將趙姬打發出去,這才從懷裡掏出我給他的那張帛圖,手指在圖上細細划着,將各家義軍的地盤都一一勾了出來,眉頭深鎖,揣測着項羽如此分封的箇中深意。若是張良在此,只怕他立刻就要向張良請教,但如今張良面子上是韓王的人,而且韓王已至咸陽,他也不便與他走得太近,只好自己費心勞神去想了。
他的手指在帛圖中南鄭的位置上輕輕的敲着,過了半晌,突然一震,擡頭道:“夫人,你一年多前便讓人將家從沛縣搬去蜀中,難道是……早知今日之事?”搬家之事,我曾向他解釋蜀中無兵禍,適宜家中老小度日,劉邦便也沒有多管,由得我做了主,此時大約突然想起這事。若真是這樣,實在是匪夷所思,既是難以相信,卻又忍不住心中狐疑。
我垂下眼簾,淡淡地道:“妾身哪裡能知道霸王將夫君分到了蜀中去,當初只想着蜀中安逸,讓爹孃過去養養老也好。夫君首入關中,妾身原本滿心希望夫君能在此爲王,怎知道雖是當上了漢王,卻被分去了南鄭,細想起來,也是心有不甘呢。”
劉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頭繼續去看那帛圖,手指在關中一帶輕輕撫過,道:“這關中,如今是沒我的份了,被章邯那三個傢伙給佔了去。嘿,區區三個降將居然一口吃下了這麼大的一塊地方,我看就連項家自己人都不服氣啊。”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就這圖上看,日後我若想東進,這三秦便可攻我後方,若我先攻三秦,章邯可是塊難啃到極點的骨頭。”
我默坐一旁,聽劉邦在那裡自言自語。以前雖知道封三秦的目的就是爲了對付劉邦,卻一直沒有直觀的認識,此刻在帛圖上看去,劉邦的處境果然相當不妙。
他的手指繼續向東推去:“然後是韓國,這次韓國分到的地方不小,大概張先生從中出了不少的力。嗯,還有河南王申陽和殷王司馬卬的地盤。再往東,就是楚國四王,還有趙、魏、燕、齊……齊……”劉邦搖頭道,道:“這齊被分爲了三份,嗯,怎的田榮卻沒被封?”
他在那裡皺眉不已,我也不禁在心中想着齊國的田榮,若論資歷他是原齊王田儋的弟弟,論實力,田榮實際掌握着齊國的大權,結果項羽不但沒有對他有絲毫表示,而且根本不承認他所立的齊王田市,反是封了一個區區齊將田都爲齊王,立了自己的部將田安爲濟北王,反將田市擠去了膠東即墨。
說起來,這田榮與項家確有一些舊怨,當年齊王田儋戰死,齊人立了田假爲王,田榮不服,求取了項家的兵馬,擊敗田假,立了自己的侄子田市爲齊王。後來項梁出征,田榮卻拒不出兵相助,項梁頗有怒氣,從此與田榮的關係便冷淡了下來,甚至其部下還曾與齊兵在楚齊交界之處小規模的交過火,項梁雖未縱容,卻也從未對此做出過解釋。再後來,項梁死於章邯之手,這肚子怨氣不免就被項羽繼承了一點下來。
但若要說項羽因爲這個便不肯封田榮爲王,卻也說不過去。田榮與項梁不過是一點小恩怨而已,想那章邯卻是殺死項梁的直接兇手,他連章邯都封了那麼大一塊地方,又怎麼會爲了這點事情難爲田榮?
只能說,項羽此舉另有深意,決不僅僅是爲了過去的那些恩怨,所以劉邦才皺眉搖頭,猜測着項羽心中究竟想着什麼。想了很久,嘆了口氣道:“想不通,想不通啊。”隨手將布帛捲起,道:“不想了,離我的蜀中十萬八千里,也關不了我什麼事。”說罷,向我苦笑一下,道:“夫人,看來你要跟我在那個蠻荒之地受苦了。”
我微笑了一下,“夫唱婦隨也是應該的,而且爹孃來信中說那裡也還算不錯。”
劉邦又看了我一眼,笑容慢慢斂去,不覺右拳握緊,沉沉的砸在了案幾之上,慢慢道:“我心裡,還是恨啊!”